第11章 (上) 归家乡路谒安国臣
”这就是樊陵的过人之处,无论是对是错是喜是悲脸上的笑永远是不变的,“还有一件事是小黄门淳于登告诉我的,前天……”
“老爷!”这时曹府管家进来了,在曹嵩耳旁低声嘀咕了几句。
“哦?在哪儿?”曹嵩脸色大变。
“小的抖胆请他到书房里安坐。”管家回答。
“办得对……去转告他,我马上就过去。小心伺候!”
樊许二人见了知道他有机要之事,连忙起身告辞;曹嵩也不挽留仅叫仆人相送,自己快步往书房去了。
曹嵩迈进书房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尉闻人袭秘密来访!
闻人袭今天七十一岁,是曹嵩是同乡,都是沛国谯县人,但彼此素无来往。他历任少府、大鸿胪、太仆,九卿当了二十多年,资历极老,却总是与三公失之交臂,差一步怎么也升不上去,其中的奥妙无人能解。直到不久前,胡广晋为太傅录尚书事,他才补上太尉的缺口。这个人以处事干练而知名,除了公务一概不管不问,更是从不曾主动登别人家门的。
“太尉大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曹嵩诚惶诚恐。
“巨高,这是你家,应该我见礼才对。”闻人袭站起来谨慎还礼,“老夫来得鲁莽,曹大人您恕个罪吧!”
俩人愣了半晌,饶是曹嵩精明绝顶却怎么也寻不到话头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失礼赶忙请他坐下,“您快请安坐……今日里亲临鄙舍,不知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唉……”闻人袭没说话先叹气,“老夫活了六十多也没这么窝囊过。”
“太尉大人何出此言?”
闻人袭为官一辈子从没主动造访过什么人,根本也不晓得怎么开口求人,木讷了好半天才说:“老夫……老夫求你办点儿事儿?”
曹嵩差点儿没趴下:堂堂三公说的这叫什么话?嘴里还得回话:“大人说的哪里话?要折杀下官吗?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说,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好吧!”闻人袭答道,“我就直说了吧,你帮我跟王甫通通气,想办法罢了我的官吧!”
“啊?”曹嵩糊涂了,天底下只有求人升官的,哪儿有求人罢官的。“您、您这是怎么了?”
“我根本没想过当什么三公,先帝爷几次要升我为司徒我都辞了……老夫实在是个迂腐人,叫我埋头办具体的差事还行,当这么一个太尉我实在是不合适,这回是胡广硬拉我上马呀!”闻人袭打开话匣子了,“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我来不了,有时还得跟些个武官打交道。我也老了,早想回家抱孙子了,这里的烂摊子我不想管。”
曹嵩这才听出点儿眉目来,暗自觉得好笑,却一脸正颜地说:“太尉大人您老人家身体康泰胜似壮年,怎么老是言退呢?再说您就是想退,直接找太傅说不就成了?”
“胡广不让我走,他跟我抹稀泥;上疏皇上又不许,硬是架着我不让走。朱砂不足红土为贵,窦武一案死的死罢的罢,他这不是找不着俊人拿我充门面吗?”这话一点儿不假,现在朝臣中除了胡广就数闻人袭资历最老。
“那您也没有求人罢官的道理,从古至今哪儿有这样的事。老大人您想左了,下官说句粗点儿的话,您只管享您的福,朝廷的事情想管就问问,要是懒得管您在家里一躺睡大觉又怎么了?以您的资历您这岁数,谁还敢说个不字?”
“话是这么说,可是有些事不是躲得了的。”闻人袭捋了捋雪白的胡须,从袖子里掏出一纸帛书来,“你看看这个……千万可别传扬出去。”
曹嵩恭恭敬敬接过来一看,是密密麻麻一大串名字,“这是什么?”
“窦案株连党人的名单!”
曹嵩听了,赶忙低头细看:
三君窦武、刘淑、陈蕃
八俊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宇
八顾郭泰﹑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
八厨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毋班、秦周、蕃向、王章
八及张俭﹑岑晊﹑刘表﹑陈翔﹑孔昱﹑苑康﹑檀敷﹑翟超
这些人中窦武、陈蕃、尹勋已死,李膺、杜密、刘祐、朱宇已经罢官待罪,这倒尤可。刘淑乃宗室重臣,王畅自保并未参与,郭泰是太学领袖,魏朗、巴肃、范滂、张俭都是地方上的名士,至于刘表、张邈、胡母班更是一群晚生后辈。这些人根本和窦武扯不上关系。
“这些人都有关系吗?”曹嵩摸不着头脑。
“这些都是王甫要整治的党人,分为三君、八俊、八顾、八厨、八及。自先帝年间反宦官之人相结,阉人称之为‘党’。其中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俊者,言人之英也;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及者,言能导人追宗者也。其实这些人里面真与窦武认识的只是少数,王甫就是要借窦武这件事将党人一网打尽。比如刘淑,他可是宗室成员,要不借这么一个岔口,阉人可动不了他。”闻人袭耐心的解释道。
“原来如此,这份心机也太过歹毒了。”
“没错!”闻人袭将名单揣了起来,“这是侯览拟出来的名单,他派山冰和窦武勾手被王甫抓住了把柄,这次要办这件大事替人消灾了。可是这件事牵扯太多,侯览也害怕所以推给王甫,王甫也不敢冒然出头推给曹节,曹节又推到胡广身上,胡广又把这块烫手的山芋塞到我手里了。”闻人袭苦笑了一声,“我还能给谁?给你?”
“我可来不了这个。”曹嵩吓得一吐舌头。
“所以我急着辞官……说句圣人的话,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杀窦武他们还算‘名正言顺’,要我跟着他们害党人,你说这种事我能干吗?”
曹嵩也摇了摇头。
“《尚书》曾有五德之言,老夫清白一世,晚节还要不要了?难道叫我学那张奂,扬戈断忠烈,老了老了还遭世人唾骂不成?”闻人袭这些话确实是发自肺腑的,“巨高,你有什么办法呢?”
曹嵩此刻已经有了成算:“我的主意就一个字拖!”
“拖?”
“拖着不办,时间一长不用您说话胡广就撑不住放您走了,再换个主儿当太尉办这件事就碍不着您了;而且您还可以把这件事传出去,传得越多人知道越好?这样一来这些党人得着信儿投亲的投亲、靠友的靠友、藏匿的藏匿,逃过大难岂不是您老人家的慈悲?这样您也不必求王甫罢您的官了,说老实话,我也不想让您这样清白的人与这帮阉人扯上关系,这年头能清白一生的人不多呀。”曹嵩说完不无感慨地叹了口气。
闻人袭捋了捋胡子:看来曹嵩也并非像人们传言中的一样,他还是有善恶恻隐之心的,这个人聪明干练,若不是为阉人所累,也未尝不是一代能臣干吏!想到此好奇地问道:“巨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陈蕃被杀后,有个朱震弃官冒死为他收尸,可是你放他逃出京畿的?”
“啊?”曹嵩顿了一下,料闻人袭没有恶意笑了笑说,“是不是的又有什么意义,人们眼中我不过是王甫的走狗罢了……”
“巨高,别人怎么说不重要,关键是你有这份心就难得,这也就是老夫敢来找你的原因……多谢你给我出主意,我得告辞了。多珍重吧!或许有一天你也会坐到我位置上……”
曹嵩当时并没有在意闻人袭的话,不过他的话却成了现实!曹嵩后来真的成为了太尉,不过那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了。
闻人袭离开曹府后就称病不再理事,半个月后胡广实在是撑不住了,就这样闻人袭终于心满意足地被罢了官回家抱孙子了……至于党人一案,胡广与王甫互相推诿了小半年,最后推到了八月里才由倒霉的侯览给捅出来。当时不少名单上的人都已藏匿或托下人情,诸如刘表、张邈、胡母班之流都幸免遇难!
不过,大汉王朝士人的光彩至此已不复存在,以后的日子就成了王甫、曹节擅权的时代,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