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读李后主词,要领略其艺术感染力。
李后主是艺术表现的顶尖高手,善于用简淡笔墨,把传统“比兴”手法运用到极致,融情于景,所以他笔下的感慨极具感染力。例如《乌夜啼》: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重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开篇即道春花的凋零,但不是孤独的几朵,而是成片,是整体纷纷下落的凄楚。一个“谢了”是春天的谢幕,如大自然的一声浩叹,而更深沉的感慨便继之而来:太匆匆!这直接得不能再直接的归结,如沉重的鼓锤直击心灵。美好事物往往转瞬而逝,快乐时光又何尝不是这样?花的生命就这样无法挽留,短暂的盛放之后是长久的委顿和归于尘土,更何况还有“朝来寒重晚来风”的打击。这种短促与无常,正是人生之“长恨”,这里表现出的,几乎是有生之物共有的悲哀,这便是艺术表现的震撼力。又如《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和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远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这首词与前面的各首不同。前面都是“三期”作品,是王国维先生所谓以血书者,而这首是“二期”作品,说不上什么深哀剧痛,但融情入景的表现方法同样成功。上片写落梅和雪、拂之不去,表现别愁无法排解;下片写归雁难凭、春草还生,表现离恨与日俱增。以形象鲜明的画幅,表达复杂曲折而又相当抽象的情感,这是个“教科书”式的典型例子。
简淡,就是简短几句,漫不经意,并不刻意修饰。善于用这样的话语道出人生种种况味,是后主词的高妙之处。写情爱,他说“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更漏子》);写相思,他说“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喜迁莺》);写失眠,他说“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长相思》);写离愁,他说“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相见欢》)。人生中那些言语难状的瞬间,能被李后主洗练贴切地一语道尽,跃然纸上,这是后主词历久不衰的艺术魅力。据说,著名音乐家傅聪在指导学生弹肖邦的钢琴曲时,曾分享自己的经验就是想着李后主的词。那流淌过血泪、表现人生至情的文字,千载下沟通了同样去国怀乡的肖邦与傅聪,这也许正是艺术的相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