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开的脸与文明的脸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在大象之乡访问加罗族

在布拉马普特拉河对面的印度教教徒的城市高哈蒂,原来是印度教王国和卡姆鲁普王国的中心地。传说希瓦神对他妻子的死悲痛欲绝,抱着她的尸体飞入空中的时候,女神的生殖器落到了这片土地上,这里也随之成为印度教的五大圣地之一。在离现在的高哈蒂2英里左右的高山上的卡麦卡寺院,每年从印度各地前来朝圣的人非常多。

在这一圣地后面的布拉马普特拉河的右边,乘一路公共汽车向西96英里,经过显眼的加罗·黑鲁的入口,就到了高鲁帕拉。这是充满喧闹和荣耀、处于炎热的热带的印度教教徒的城镇。我们住的平房,正好能眺望到悠悠流去如同海一般的布拉马普特拉河,令人心旷神怡。在这里逗留一宿后,第二天早上八点,乘坐去加罗·黑鲁的首府桃拉的定点汽车(一日一次)。

从高鲁帕拉到桃拉间的汽车道路七年前刚修好,路上没铺东西,是一条非常糟糕的道路,120英里的路,要走12个小时。作为印度第一个五年计划的一个环节,现在在边境各地不断开通的这种汽车道路,使得印度教文化渐渐地开始进入这一长时间一直孤立的未开化地域。但是开通这一腹地,因为要横穿野兽出没的地带,所以,这条路是被象和虎吞食了一些人的生命而换来的。此外,在热带丛林中虽也有平坦的地方,但比起开发汽车公路,开通航线更为便利,到阿萨姆南、台普拉州只需飞行10分钟或20分钟,从热带丛林到热带丛林之间的交通也很发达。不过,野生大象常常成群结队,影响飞机不能正常在机场着陆。

在我搭乘的去桃拉的汽车上,除两名印度官员外,其余全部都是加罗族的年轻人。售票员和司机也是加罗族——他们在加罗族中是为数不多的有文化的人,司机光着脚踩着油门。我第一次乘这种汽车,从这里开始,接触加罗人,逐步进入研究加罗族的角色。日本人和中国人同样是属于蒙古人种,而加罗人的肤色浅黑,背部很像日本人的样子,一看就明白,他们都是和善的人。因为我是唯一从日本来的人,大家充满了好奇心,日本军曾经来过附近的印帕鲁(Impal)一事,阿萨姆各地的未开化民族的人,好像都知道,懂得像“Japan”(日本)这样的语言。一般而言,阿萨姆的很多未开化民族直到最近依然是猎头的部落。他们对于日军的“勇敢”充满了敬意。稍微熟悉之后,他们问我是否来这里传授基督教。在加罗·黑鲁只进来过两至三个外国传教士,他们因此认为皮肤白一些的外国人都是来传教的。当时,我正在考虑如何做饭、住在什么样的人家,调查一个结了婚的丈夫去妻子的家还是妻子去丈夫的家。一会儿,一位能讲一点儿英语的加罗族人说,大家非常感兴趣的是日本和我们的习惯在什么地方不同。我和他们说,在日本女子出嫁后,有了孩子,孩子要姓父亲的姓,因为财产是丈夫的,妻子对丈夫百依百顺,说到这里,大家频频摇头,说这不是什么好的制度。女子因为弱,财产应该由女子所有,并说日本的女子真可怜。加罗族即使在世界上也是非常少有地保留“母系制”的民族,男人一结婚就到妻子家或到妻子所在村来住,家、财产、孩子等所有的一切都属于妻子,家、财产由女儿中的一人继承。

汽车渐渐地进入热带丛林的腹地,山岳的起伏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险峻,太阳落山后,天气开始冷了起来。沿途中,除看到两三个部落外,到处都是热带丛林。在黑暗中,白色的车灯照射着两侧茂密的树木和森林,在崎岖的山岳地带汽车的两个轮子在飞转,这是我在阿萨姆最快乐的旅行。在我们的周围,野象和豹突然出现的恐怖,及对未知的目的地的期待与汽车的引擎声交织在一起。

晚上八点左右,前方的路灯若隐若现,终于快到桃拉了。经过长时间的黑暗之后,再看到灯光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慰藉。处于山中的桃拉是加罗·黑鲁的中心,约有5000人,是阿萨姆政府的派出机构,同时也是七年前成立的加罗自治政府的所在地。在桃拉,能用电报与外界联系,地方长官给我准备了政府高官用的平房宿舍。

第二天开始,我用约一周的时间做去腹地的准备。第一个问题是找翻译。与政府人员打过招呼后,第二天来了一个基督教徒的加罗族妇女。因为我是女的,所以政府特意给我找了一个女翻译。我给她打开地图,一说翻过阿鲁拜拉山系需约三天的行程,才能到达腹地,她惊呆了,不由地说:“我一次都没有登过山,怎么说也不能去。”我也觉得找女翻译很难。首先,不能强行军似的赶路,因为对方是女的,还是应该同情。不用说对女性只能如此。不过毕竟还是要解决进入腹地的问题。于是,匆忙来找男翻译。这样像搬运行李、看管行李都可以委托给他们。我又跑到政府,非常清楚地说明我的目的。这些政府工作人员听后,眼睛都瞪圆了,说那样的腹地连我们都不曾去过,你这柔弱的身体怎么能去呢。我不得不花了30分钟来说明我曾在喜马拉雅的山岳地带、缅甸国境一带做过调查。但是,他们说,因为没有道路,而且我去的地方是野象经常出没的地带,刚传来消息说,前天那一带有七个村民被象所害。我想,虽说没有道路,但从地图上看,从一个部落到另一个部落大约需要一天的时间。部落和部落之间不管怎么说应该是有路的。但是如果遇到象群该怎么办呢?

image

巴扎

一下子出来这么多的问题,脑袋也变得懵懵懂懂的,我就想出去散散心,于是就去逛巴扎(bazar,露天市场)。巴扎有米、生姜、南瓜、山芋等热带丛林的特产,也有从印度平原运来的衣服、鱼、干鱼、用玻璃做的首饰及装水和酒的瓮等,在地上摆了一堆。印度政府的官员、加罗族的上层也来这里,非常热闹。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巴扎也是社交的场所。这里的人们都知道我。在和很多人谈话中,我遇到了一位腹地出生的加罗族男子,他非常了解我想去的地方的情况。据说我选择的部落在加罗·黑鲁是最古老的部落之一,这一部落位于非常偏僻的丛林深处。人们的生活从很久远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做好的研究,必须进入很偏僻的腹地中。他告诉了我到达那个部落的线路。但是,遇到野象怎么办呢?他说:“您看,从腹地来的加罗族人们开始回去了。”我抬头一看,确实,还没到中午,就有很多来巴扎的人们已开始做回去的准备。他接着解释说:“大家趁着有太阳时赶到下一个部落。因为一到了晚上大象就出来了!”我从他这里了解到了大象的出没时间。遇到象的危险性最小的时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刻,即从上午9点左右到下午3点左右。这期间如果从一个部落能摸索着走到另一个部落是最好的。

image

逛巴扎的老人

之后,候补的翻译虽有四五人,但有的英语不行,有的年龄过大,要找一个能陪我同行一周左右的人,确实很难。最后,我看上了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他性格开朗,显得很诚实,很合我意。我花了三天时间,终于说服他与我同行。在桃拉的巴扎,买了一些东西:白糖两贯目(日本的重量单位,一贯目约等于3.75公斤)、盐3750克、煤油灯及煤油灯用的油、蜡烛、红茶一磅、卷烟草百箱、报纸、手纸五卷、糖球儿一贯目,另外从加尔各答带来的折叠床、睡袋及换穿的衬衣、外套、裤子等,相机、胶卷、药品及其他的探险工具等都一一准备就绪,就等着出发了。

进入腹地的路有两条。一条是从加罗·黑鲁以南下去,出了巴基斯坦国境,沿着国境向东,顺着加罗·黑鲁第一河西姆萨逆流而上;另一条路从桃拉出来登山,穿过无人地带,沿着西姆萨上游走。后面这条路,因为在途中必须露宿,遇上象的危险很大,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第一条路。

早上从桃拉乘吉普出发,穿过加罗·黑鲁的南部,晚上2点,到达加罗·黑鲁河东南的西姆萨河口巴库玛拉。沿着巴基斯坦国境的路,因为途中要渡过一些没有桥的河,在雨季是绝对不可能去的。我去的时候正是冬季,河里的水较少,深的地方有80厘米左右,乘吉普能强渡过去。第二天早上,见到了这个地方的头目。在这个未开化民族的地带,如果这个地方权威人物说“好,接受”这样的话,一切都万事顺利。在偏僻之地旅行,要利用这些地方权威人物打通各个环节。政府的官员在这偏僻之地基本上没有什么作用。我们来到这个地方后,从桃拉带来的向导,马上就找到了权威人物。他有一副被烈日晒得黑黝黝的魁梧的身体,穿着破烂不堪的衬衣,腰上还缠着一圈布。当翻译一说明我的调查目的,他就拿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我西裤上的罩衫和登山帽,说到“噢,安排吧”。他没像政府官员那样说“柔弱的女子之身”之类的话,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高兴。正巧在我去部落的途中,各村的村长都来赶巴扎,这样就可以马上和他们取得联系。接着我们就在巴扎的人群中寻找他们。此时,在巴库玛拉的巴扎上,从巴基斯坦来的难民、从腹地来的加罗族人,个个风尘仆仆、汗流满面地往回走。就在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半裸的加罗族人中,据说头上戴头巾的那位,正是村里的权威人物。见面时,他使劲地握着我们的手,表示欢迎。因为今晚我们要在他的村中寄宿。他们连到村里的独木舟也为我们准备好了,并准备了行李工和厨师,并说晚上一定要宰非常大的鸡来招待我们。

白天,一切都准备就绪,把两箱行李放在了船上,到晚上,我和翻译及所住村的村长三人乘上另一条船。前一天让向导回去了,这次准备了一个可乘六人的船,我们开始顺着萨姆沙河逆流而上。这条河在巴基斯坦境内距巴库玛拉约十公里远的地方,宽约一公里左右。越往上游幅宽越窄,两旁的热带丛林枝繁叶茂。水面如明镜一般,河水清澈见底,能非常清楚地看到鱼在水里轻轻地游来荡去。热带丛林树木的倒影映在河流的两边,美丽的热带鸟,展开她们鲜艳的双翼,随着我们飞来飞去。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浪花四溅。这些船工说起因为被象所侵扰,自己的村里没有收成。在前方浅紫色的桃拉山系的衬托下,船工红铜色的身体如同一幅动人的剪影。在经过右岸部落时,突然,从树的上面传来了吆喝声。据翻译说,这是因为昨晚成群的象从右岸穿过河流到达左岸,他们吆喝是把这一消息告诉对方,让对方引起注意。村民们在这个时候常常在树上设一个观察象的瞭望哨。

image

加罗族的妇女和孩子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我们一行最后抵达了同行村长的村子里。他们特意宰杀了很大的鸡,准备了很多酒,隆重地招待我们。村里的人们都集中在篝火边,非常热闹。老人们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还不断地感叹:“真是啊,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一个人来的噢!”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必须要去下一个部落,这种朴素的酒宴还不知持续到什么时候,我们委托村长准备好能坐三人的小船后,就在村长家的一个角落里呼呼入睡了。此时,村里的人们还在轮流敬着酒,放开嗓子大声地说着话。“日本来的女子”这样的话不时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第二天早上九点,我们三人坐着小船、装着估计有十贯目左右的各种各样的行李出发了。这附近虽说是山岳地带,但也有一部分缓坡和平地。走在炎热的阳光下,我们满身大汗。途中我们又雇了一艘小船,过了三点,到达了要去的部落西玖。在对着萨姆沙河的沿岸,一座座黑黝黝的用竹子建的家屋并排着。这个部落现在还处在悲痛之中。因为昨晚本村的一位妇女被象惨害。我们先去了昨天在巴库玛拉的巴扎上遇到的村长的家。村长的家没有窗户,非常灰暗。地炉前围着一群男子,拿着葫芦瓶正在喝着酒,好像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村长把我们招呼进去,让我们坐在聚会的这些人中间,村长通过翻译告知我们,那位昨天被象所惨害的女人的丈夫,他是一位30岁左右的加罗人,怀里抱着一个吃奶的婴儿,两侧依偎着一个2岁左右的男孩和一个4岁左右的女孩。妻子被害,使这位男子非常痛苦,好像有些不知所措。据说,昨天下午,他和妻子在从原野中往回走的路上,突然遇到了一头大象,他的妻子惊叫后不久,这头大象就向她猛扑过去,用前脚踩死了她。他虽然奋不顾身用斧头打象,但还是没能阻止这一悲剧的发生。这一惨剧对他来说仍然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image

加罗族的房子之一

大家聚集在这里,是商量选谁来做他的下一任妻子。在加罗族中,夫妇中一人甫一去世,亲属们(村里的人都是亲戚)便马上聚集在举行葬礼的地方,来决定后任妻子,这已成为习惯。对于母亲来说,丈夫一死,当女儿在有女婿的情况下,马上就把女婿作为自己的丈夫。即女婿要做岳母的丈夫,成为母女二人共同的丈夫,这亦成为一种规则。因此在加罗族中寡妇和鳏夫几乎没有。

正如前所述,加罗族是母系制,尽管家、财产、孩子都属于妻子,但重要的、要商量的事情,全部由男子来决定。他们在里面的屋里商量,女子不在里面待,而是待在门口处,她们一边吃着饭、看着孩子,一边听男人们商量大事。


母权制和母系制有显著的差异。母权制是女性掌握这一社会的政治和权力的一种制度。这一制度过去可能在任何地方都存在过,但现在不管在世界上什么样的社会中都已不复存在。而母系制继承是按着母系的系统,在经济生活中,财产的所有权属于女子(最年长的),而管理权属于男子(最年长的),家长由男子来当,和外面的交涉全部由男子承担。因此部落长、村长常常是男子。母系制社会的诸多方面是父权制的。在母系制社会中,所有家庭的妻子与我们日本招女婿的女儿处于相似的地位,确实是母系制的女性,比父系制的女性要优越,明显处于比较高的地位,但绝不能说比同一母系制的男子的地位要高。加罗族的男子曾这样说:“如果自己被老婆欺负,最好扔掉这个‘嘎叨’。”嘎叨类似于兜裆裤,加罗的男人穿的衣服主要为兜裆裤。在他们看来没有嘎叨的样子是非常羞耻的,因此,没有嘎叨与其活着还不如去死。加罗的男人在战争的时候,用右手高高地举着细长的白布叫喊着“哎哎,在这儿挂着呢,过来啊,如果输了这个嘎叨给你!”所以,被老婆欺负对于母系制的加罗男人们来说无论如何都是非常可耻的事情。

image

加罗族的房子之二

在他们看来,女人是弱者,男人们应在田里好好劳动,猛兽来了男人们应该义不容辞地去保护她们,他们对此有非常强的意识。但是,入赘的丈夫为什么能有如此高的地位呢?这从社会人类学的角度来看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从调查来看,首先,两个村互相结婚(即交换男子)。在一个村子里,大家都是从有血缘关系(母系)的家中分出来的,所以就要选择和对方完全没有血缘关系(母系)的村落,这就是族外婚。其目的是为了避免血亲结婚。由女儿继承的人家在招女婿时,父亲一般是选择自己姐妹的儿子中的一个嫁过来。自己姐妹的儿子和自己的女儿结婚,就成为姑表关系,按我们的看法这是有血缘关系的,不过很多未开化民族只把父方或母方的一方视为血缘关系,这是族外婚的一种形式。即他们认为自己的女儿属于妻子的家,是妻子的血族中的一员,而自己的姐妹属于与此完全不同的其他的血族,因此女儿与她们没有血缘上的关系。这样,入赘的年轻的丈夫,其岳父因为是自己母亲的兄弟,岳父和自己出于同一血族,具有非常亲近的关系。这和我们社会中的入赘不同,他们是非常幸运的。而且,加罗族的求婚特别与众不同。

image

加罗族的一对夫妇

首先,A村的父亲给女儿从B村自己的外甥中选择出合适人选后,提出结婚。对方的父母即使想答应,也要先拒绝。于是,A村提出结婚的父亲和A村还未结婚的年轻人约十几个人聚集在一起,突然袭击B村,把选中的青年抢走。回村后为了不让这位青年跑掉,他们手挽着手组成横队,一刻也不离地在那里看着他。一到夜晚,人们蜂拥着把这个青年带到等着结婚的姑娘的家,让这位青年睡在姑娘的身旁,这一天,年轻人都在这家睡觉。等大家都进入梦乡后,这位青年趁着夜色就逃跑了。这时,加罗的丈夫们就说,大象和老虎绝不能害怕。这青年逃走后一周左右(或一个月左右),A村的青年们再一次去抢那位青年并把他再次带到A村来,重复和第一次那天晚上一样的情景。这样反复三次,如果这位青年喜欢对方的姑娘,就勉勉强强地答应结婚。

对于了解加罗族这个非常有意思的习惯的人来说,会自然联系到母系制。加罗族是女人之国,表面上看,是男人被抢来结婚,实际上与此相反,这种求婚具有非常深远的意味。对于男子来说,越逃越好,不管怎么喜欢对方也至少要逃跑三次。如果来一回就结了婚,会被人讥笑为那家伙一定是求之不得,惟恐没人和他结婚,由此认定他是一个没有价值的男人。在求婚期间,他的言行绝对不能让妻子一方抓住弱点。这期间,提出结婚的女子要做各种各样的努力,有时这位姑娘去B村给那位青年的父母家帮忙,也帮着做些农活。而且一定要让他成为自己的丈夫,把自己依托于他来保护,这种依赖感越强,婚后丈夫的地位就会越高,权力也就越强。入赘的一方,实际上第一次去妻子的家后,本身就处于劣势。在结婚前,他会尽可能地掩盖这一点,而且要说:“就勉勉强强结婚吧,你们那么需要我!”这样,结婚后他说话才有人听,在家中才能有较高的地位。如果一次也不逃就结了婚,婚后被妻子欺负的可能性就加大。

像这样,虽然母系制乍一看被认为是女性非常优越的社会,实际上男子的地位却也很高。


在被大象夺走其妻生命的那个丈夫,在决定新妻的协商会上,好像备了很多的酒。当地产的酒的那种很闷的气味,充满了整个竹屋,而且绵延不断。我绕着村子看了一遍这个部落的每家每户,回来的时候有一种总算看完的感觉,出了一口长气。此时酒宴还在继续着。他们几杯葫芦酒下肚后,就向我们连珠炮式地问起问题。在火光焰焰的火塘旁,围坐着酒气醺醺的村民们,他们在嘈杂声中瞪着闪光的眼睛,想听关于我的事情。为什么来到这里?以后要去什么地方?而我也成功地打听出关于村里的土地情况、亲属关系的情况、以后进入腹地的事情等。加罗族的人们特别高兴,争先恐后地回答着我的问题。这里的人们性格特别粗犷,他们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在回答我的问题时,如果谁和自己有不同的意见,就猛扑上去大声地狠狠教训一番。而且,每一个问题大家都吵吵闹闹争个不停,以至于翻译都开不了口了。

这时村长的妻子把饭盛在香蕉叶上,把不知是什么样的肉(后来才明白,香蕉叶子上有大龟肉,此外还有鸡肉)和辣椒煮在一起来吃,我们想让厨师(船中有一人兼做厨师)来做,但村长一定要款待我们,不听我们的。我们走了很多的路,正好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也就不想那么多了,同加罗人一样,从香蕉叶子中用手抓着吃。不知为什么,吃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些很奇怪的东西,我就借着煤油灯的灯光一照,令人吃惊的是带趾甲的鸡爪和没有剃过毛的鸡头,烧熟后原封不动地端了上来!我一看就惊呆了,食欲一下子就没有了。尽管如此,还是把那些非常辣的辣椒汁和粗米饭填到肚子里,感到好不容易才把饭吃完,总算填饱了肚子。

晚上,大家闹到很晚,兴奋的交谈与醉醺醺的加罗人的体味交织在一起,有一种特别的气氛。人们不断地给我敬酒,我拿出香烟,围在火塘边,尽情地品尝着这里的一切,我渴望知道的未知的世界突然间呈现在我的面前。感叹声和笑声交织在一起,人们一直闹到深夜。而在外面,或许大象和老虎为了获取食物正在转来转去。

一看表已是晚上一点。未开化的人们因为没有时间观念,如果一高兴不管多晚都要兴奋地聊天。我因为连日的奔波,非常劳累,实在应付不了。结果,把答话的事都托给了翻译,便把折叠榻榻米式的床打开,铺开了睡袋。这时大家用惊异的眼光注视着这一切,我很快地钻进了睡袋,他们好像呈现出一副看魔术表演似的表情。我尽管闭上了眼睛,他们还是围在我身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偶尔我也睁开一条缝,不由地一笑,更让他们感到有意思,他们也更加说个不停,女人们还止不住地咯咯直笑。这时我困得怎么也抵挡不住,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第二天,我一睁开眼就看见家门口来了很多村里人。翻译说大家在等着我给他们看病。于是我很快洗了脸,喝了些红茶,吃了些饼干做早餐。我心里纳闷着,他们都是来看病的吗?昨天,我给一个被斧子砍伤的少年上了药、打了绷带,这样全村人就把我当成了医生。如果是外伤还能治一下,但是像治疗盲眼病、中风等,别说我不能治疗,即使我说没有这方面的药他们都不会相信。最终,我没有办法,只能给他们一些仁丹让他们回去了。那些得了疟疾病高烧得哆哆嗦嗦的人、肚子里长了蛔虫而面部发青的人,还有那些怀孕的妇女等,我对他们寒暄了几句,给了他们一些药,也让他们回去了。但最终我没有提到的是麻风病患者。他们刚生下来就能看出有麻风病来,手脚腐烂得看起来非常可怕。我通过翻译问他们的妻子和孩子怎么样,他们告诉我妻子和孩子并没有得这种病。就这样,我给他们的治疗到此结束了。因为要马上出发,就让人们去准备船。翻译用英语说,“我可不想在这个村里再待下去了,赶快上路吧!”我给了小孩一些糖,感到非常遗憾,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到下一个部落去了,于是匆匆忙忙地准备出发。

今天映照在热带丛林中的太阳,特别地毒辣。我们向前走了十分钟左右,回头一看,身体非常强健的两个村民,拿着长长的棍棒跟在我们后面。我问翻译这是怎么回事,翻译红着脸说:“对不起,因为我害怕象,未经你同意就找了两个村民做护卫。”翻译尽管也是加罗·黑鲁人,然而昨天所听到的事情好像让他非常震惊。按照预定的计划,三小时后我们与从其他巴扎回来的一行人汇合。不过在这之前,由那两个村民给我们带路。

image

1955年秋,加罗·黑鲁——野生的象、老虎、豹经常出没的地方。出门远行的人们尽可能结伴。照片中的两人,是帮助作者拿行李的脚夫,对面那些人正等着与他们汇合,结伴而行。

从小河上了岸,我们看到大树下有二十多个村民好像刚从巴扎回来,他们放下背上装着鸡、山羊、干鱼的筐子,正坐下来休息。不同部落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好像还分成了几个小组。在这里我们也把饭盒里的饭放到香蕉叶上来吃。该出发了,但是哪个组在前面打头还难以决定,因为大家都害怕大象。最后确定由体格健壮而又勇敢的年轻人来打头,我们紧随其后,在热带丛林崎岖的山道上排成一列,向前行进。脚夫不时地停下来告诉我们,那是大象的路。仔细一看,要想穿过热带丛林深处、树木林立的地带,就如同要凿一条类似于隧道的路出来。我们走的路,到处能看到柔软的、非常多的大象的粪便,这说明昨天晚上大象经过了这里。在靠近部落的地方,在大树上面建了小屋,如果天太晚了,人们赶不回部落时,晚上就在这些小屋中过夜。另外,在这上面要堆上很多石头,晚上当看着大象晃晃悠悠地过来时,人们就用这些石头来砸象,直到把象赶跑为止。大象非常喜欢加罗族种的粮食山芋和芋头,一到了收获的季节,就匆匆地跑过来。大群大群的象,一夜之间,能把部落一年的农作物,全部连根拔掉,一扫而光。所以在加罗·黑鲁常常能够听到一些部落因此而生活在饥馑之中。此外,尽管水稻等农作物大象不吃,但因为大象在周围种山芋的地里不断出没,水稻即使到了应该收获的季节也不能收获,这种情况常常持续到冬天来临的时节。


加罗族实行刀耕火种,每年都要开辟新的热带丛林来耕作。从12月到1月进行采伐,一直持续到3月。砍倒的树晒干到3月底左右就用火烧掉,烧过的灰在4月初,一下雨就融到了地里,接着开始撒播米、粟、棉花、辣椒等种子。因为完全是撒播,土不能覆盖在上面。我不由得担心,像这样,种子在那里扔着,鸟会把它们都吃掉的呀!然而我得到的回答是,鸟不可能全部吃掉这些种子,没有关系。确实如此,一看播过的地方,正巧鸟在啄食,就好像作了疏苗一样,啄过后苗的间隔非常合适,这很令我吃惊。不用说,有些苗在一些地方长势过于茂密,而在另外一些地方长势过于稀疏。而球根类植物要用锄头一个一个地种。

采伐密林,把灰作为肥料,对于农作物的成长收获有很大的好处。如果顺利,能得到供两年食用的粮食。一年的收获结束后,第二年再开发另一处密林,这样每年都要换地耕作,十几年后,再回到最初的地方。那个时候被弃掉的田再次变为密林。刀耕火种就如同我们想象的那样,需要非常多的土地。在热带丛林中,有时走一天也看不到一个部落,不过,即使在这样的森林地带,这些地都属于不同的村落所有。不同村落之间的土地一定都有界线,在山顶和小河边都放有石头作为标记。然而,由于地域太大,十几年后界限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开始发生村与村之间的土地纠纷,因这种原因,以前还会发展到猎头之战。

土地虽然属于村里共有,但不是原始共产制,每年的耕地按各家的人员比例进行分配,除去开发热带丛林外,生产和消费都是以各个家庭为单位。因此,会干活的人家和家里劳动力多的人家就比较富裕。


我们走上了岔道,在从一个部落到另一个部落的途中,看见在大树上搭的小屋,这不知是哪一个部落为了今年的耕地,在采伐热带丛林时,特意选择了这棵大树搭建了这个瞭望小屋。大象和豹今年仍横行于没有搭建小屋的土地上。一到了收获期,大象就瞄准了土地,而虎和豹则瞄准了部落里那些经过一年辛劳饲养的鸡、猪和水牛,它们在村子附近虎视眈眈地走来走去。因此,与其说这些野兽与人迹罕至的热带丛林贴近,还不如说与人类更为贴近。在这个地方,露营生活几乎是不可能的。

image

加罗族的少女

从搭建在大树上的小屋四处望去,留给我的印象是,这里是非常有特点的大象出没的地带。大象一跑起来又凶猛又快,这时人们只能迅速爬上这个小屋来避难。我一边留心每个小屋的位置,一边向前步行。在接近目的地龙巴给里村时,才发现只剩下我们一行五人了。途中大家纷纷去了其他部落。突然间从热带丛林中出来,看到家家户户并排的加罗部落时,让人感到非常壮观,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我们总算平安无事地通过了大象出没的地带。由于害怕大象,我们走得很快,到达部落时正好刚过三点。和往常一样,我们把行李放在村长的家。这个时候村里的人还没有从田里回来,部落里非常安静,有一位老大娘正在屋檐下纺棉花。穿过部落中清澈的小溪,它发出潺潺之声缓缓地流过。在西姆萨河的上游分散着很多小的瀑布,在大的岩石的背后隐藏着暗绿色的深渊。看着这美丽的流水,真想立刻跳下去游泳,我同翻译和女孩们从河崖下去沐浴。只穿着一件衬裙跳入绿色的深渊时的心情真是棒极了!洗掉连日行军的汗水和尘土之后,真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当我们回去的时候,挑夫摇身一变成为厨师,给我们端上了红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