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两个男人的阴谋:把杜拉当作交换的“筹码”
在杜拉接受治疗期间,她的父亲又一次声称身体不适,要回B镇待上几周;与此同时,K夫人也说自己要回老家看望亲戚,找借口离开了维也纳。正是这一次,杜拉对她父亲的意见达到了顶点,她觉得父亲太虚伪了,只顾着自己高兴,全然不顾他人的感受。
我无法反驳杜拉对她父亲的评价,况且从某种意义上,这种批评是有根据的。每当杜拉感到苦闷时,心里总会冒出一个念头——自己是父亲的一个工具,父亲故意把她交给K先生,用来补偿自己给对方的伤害。每当杜拉出现这样的想法,就会对父亲产生极度的愤怒,只不过,她不可能将这愤怒公然表达出来。有时候,她还会因为自己的这个念头而自责,因为不管是K先生还是父亲,从未提过把她当成交易筹码这件事,她知道如果父亲听到这种质疑,一定会暴跳如雷,她甚至都可以想到父亲会做出怎样的回答。杜拉的父亲是一个处世圆滑、擅于自圆其说的人,如果有人告诉他,一个少女总和一个婚姻不和睦的男人独处是很危险的,他一定会这么反驳对方:我相信自己的女儿,而且像K先生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做出伤害杜拉的事情。他或者还会强调杜拉只是个孩子,K先生是在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她。但事实上,这两个男人从不会推测对方行为的真实想法,因为这会让他们暴露出自己内心的企图,引发难堪。在B镇时,K先生每天都给杜拉送花,还会抓住一切机会送她礼物,并利用自己所有的闲暇时间陪伴她,这种种行为都是爱意的表现,但当时,杜拉的父母却假装对此全然不知。
在精神治疗的过程中,当患者提出了治疗师不能解决的问题时,治疗师难免会感到尴尬与窘迫。如果治疗师的这些情绪被患者捕捉到了,他们有时还会展开进一步的攻击:“我说的都是事实,对吧?你又能改变什么呢?”显然,患者是在利用这种防御机制,避免治疗师进入他们的内心,从而也就无法深入分析他们心中不为人知的想法,而依靠这种防御机制,这些想法也无法进入患者的意识层面。患者对于他人的攻击,实质上是一种自我谴责。而治疗师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质疑全部抛回给患者。这种“为了不自责而将所有批评指向别人”的防御机制,来自我们自幼形成的处事方式。这就好比两个小孩子吵架时,经常会说“你也是”一样,比如一个小孩被指责说谎,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击道“你也是骗子”。而成年人在面对指责时,会寻找对方的弱点,来防止他人再提自己的痛处。在偏执妄想症患者身上,这种防御机制的表现形式则是儿童式的,我们可以看到,他们会不经任何思考或转换,将遭到的批评直接投射到别人身上。
在咨询中,我发现杜拉对父亲的不满同样基于她的自责。她认为,父亲不愿意深入分析K先生行为后的动机,是害怕暴露他跟K夫人的私情。她的想法并没错,但说起来,她自己却也是这桩私情的帮凶。她一直试图忽视所有可以引向交易真相的线索,直到那次K先生湖边示爱后,她才意识到整件事情的脉络,从而要求父亲与K家断绝联系。而在这之前,她不断给予她父亲跟K夫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如果她知道父亲正在K夫人家里,那么她绝不会前去拜访;而如果她知道K家的孩子被故意赶到户外,则会主动去陪他们玩耍、散步。其实,很早就有人提醒过杜拉,她父亲跟K夫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她应该做点什么。而这个人就是杜拉的最后一任家庭教师——一位学识渊博的未婚中年女性[18]。很长时间以来,杜拉都与她十分要好,但有一天,杜拉突然对她充满敌意,并且执意要辞退她,原因在于女教师挑起了杜拉对K夫人的敌意,并引导她察觉到他们偷情的所有线索。女教师还告诉杜拉的母亲,容忍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如此暧昧,实在是件没尊严的事,但女教师的提醒却没起到效果。杜拉仍然尊敬K夫人,排斥任何讨论父亲与K夫人关系的言论。另一方面,杜拉还揣测着女教师如此挑拨的动机。尽管她对父亲与K夫人之间的奸情懵然无知,但却敏锐地发现了女教师对父亲的爱意。因为每当杜拉父亲在场时,这位家庭教师就仿佛变了一个人——活泼有趣,而乐于助人。在杜拉一家搬到父亲公司所在的城市后,由于没了K夫人,女教师又把矛头指向了杜拉的母亲。但就算此时,杜拉仍没有厌恶她,直到杜拉发现女教师并非真正关心自己,只是在父亲面前装样子罢了,杜拉的怒火才爆发出来。一个证据就是,只要父亲离开家,家庭教师便不再理睬杜拉,既不陪她散步,也不再关心她的学业,等到父亲回来,女教师便又开始向杜拉百般殷勤,所以,杜拉最后决意辞退女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