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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正海学术思想简介
张群
家父张正海,1945年生于甘肃天水,大学本科学历,中医内科副主任医师,天水市中西医结合医院首席专家,2008年被甘肃省政府授予“甘肃省第二批名中医”称号。
从事中医临床40余年。20世纪70年代师从天水名老中医陈伯祥先生研习中医妇科,其后又投师中国著名中西医结合专家裴正学教授、天水市名老中医庆松年先生学习。与此同时又曾先后在成都中医学院、中国中医研究院学习深造。
可以说从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近二十年间,父亲处于拜师学艺,院校进修等知识积累阶段。
其学术经历大概分三个阶段:七十年代初在公社卫生院期间,学术无明显特色,由于受《医学衷中参西录》影响,多以张锡纯学术方药及教科书所学以事临床。自1978年师从天水名医陈伯祥老先生研习中医妇科以来,学术上侧重于中医内、妇科,在妇科疾病的治疗上突出陈氏学术风格。1984年到1986年,先后参加由卫生部在成都中医学院举办的“第二期全国金匮要略师资班”和“中医内科理论提高班”,反复学习《内经》《伤寒》《金匮要略》《温病条辨》等经典著作及中医内科学全部课程。经典著作的反复学习,使父亲在以后的诊疗思路上发生了重大转折,逐渐由张锡纯学术思想指导临床的诊疗方式转向以仲景学说为主,兼容诸家学说为辅的认识和处理疾病方式,形成了自觉运用经方的诊疗理念和方证思维。
四十多年的临证实践,学术上尊崇仲景之学,习用经方。临床以内科、妇科、男女不育不孕症见长。治内科疾病注重“两本一枢机”理念,治疗妇科疾病倡导“肾气-天癸-奇经-胞宫”生理轴及冲任是经孕之枢机的理论。
一、治内科疾病注重“两本一枢机”理念
两本即肾为先天之本,脾为后天之本。视脾、肾为人体生命活动的根本要素;“精”是构成人体的基本物质,一个“精”字更加紧密地把脾、肾两脏有机联系在一起,构成了先天生后天,后天养先天的生理格局。临床上二者并重,通过补肾健脾能增强机体自身免疫力,对诸多虚证、免疫系统缺陷及童叟顽疾多有益处,临床积累了大量成功案例。
一枢机者,重视枢机的动态功能。枢者,枢机也,从六经言,太阳太阴主开,少阳少阴主枢,阳明厥阴主阖;即少阳为三阳之枢,少阴为三阴之枢,其他如中焦为三焦之枢,脾胃为脏腑之枢,诸窍为内外之枢,胁为少阳之枢,冲任是经孕之枢,肌肤、玄府为表里之枢。人体的枢机虽然所处部位各异,但是生理上紧密联系,功能上相互协调,共同维护着机体的内外和谐统一。枢机是关键,枢机转动则大气皆转,病气乃散;枢机转动则脏腑活泼,水火既济;枢机转动则内外通达,天人合一:枢机转动则升降出入,神机俱昌。枢机是阴阳转化的枢纽,是气机升降的关键,是顽疾切入的肯綮,是生命活动的象征,所以枢机的作用不可小觑。临床常遇久治无大起色之沉疴,父亲每从枢机处寻切入,从纠结处找肯綮,若能运枢,逢春可待。家父早年曾治一头皮顽癣,发病十余年,延医无数,百药不效。他根据先哲“自然之孔窍有出纳地气的作用”以及《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则有:“清阳出上窍”之论,应之于人,所以头之诸窍,出纳清阳之气,沟通人身之内外,为人体内与外界之枢。依此理论,家父先用药液洗净患部,再用自制油剂药膏外涂顽癣之上,两天洗涂一次,十余天后顽癣由软化到痂皮清除,露出红嫩头皮,旨在恢复头部皮肤的枢机功能,使毛孔行呼吸功能,达到内外物质交换的目的;然后另以宣肺、祛痰、润燥、活血、解毒之品内服,并另制药液外敷患部,前后调理五十余天顽癣再未发作,又继续巩固治疗月余,可见有少量绒毛般黑发散在长出。父亲在本例的治疗中,首先用软润之剂清除癣痂,裸露头皮,令皮肤孔窍(玄府)恢复正常的呼吸功能,此举乃启动内外枢机之策,实为治疗本病的眼目所在,成败全在乎于此。所以,枢机动则大气转,升降出入皆衡,气血流畅,五脏通和;若枢机废则大气滞,升降无序,五脏多舛。
二、尊崇中庸和谐,注重“上下交病治其中”“三阳之病唯治少阳”的中和观点
父亲一生为人谦和,睿智包容,处事低调,很少与人争执,这与他尊崇中庸之道不无关系。其学术风格更能体现出守中庸、重和谐的思想,临床尤推崇“上下交病治其中”“三阳之病唯治少阳”的中和观点。
(一)上下交病治其中
这里的上、中、下,一指病位,二指功能。从病位上讲,上焦心与肺,下焦肝和肾,而脾胃独居中焦;就功能言,心主血,肺主气,肾主藏精,肝主藏血,而脾胃主纳运和气血之化生。由于脾胃的特殊地位和功能,有司仓廪而载四脏,居中土以灌四傍之作用,并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所以凡对久治不愈的疑难症,往往以胃气的存亡来断其预后,若从调理脾胃入手,使其建立中气,振复胃气,能知饥纳谷,将对疾病的向愈起到积极作用。
对疾病涉及五脏者以治疗脾胃入手,以中焦权衡轻重,以中焦调整上下,以脾胃平衡心、肝、肺、肾。他生动地譬喻为肩挑重担,每当挑子两头轻重偏颇时,不是增减一方重量,而是从负重的肩头调整重心的支点,以达到重担的平衡。临证善用仲景三泻心汤,以寒温并用,辛开苦降,斡旋天地痞塞之气,交通阴阳汇衔泰势。另外,仲景小建中汤、钱仲阳五味异功散、缪仲淳资生健脾丸等调理中焦之剂,擅启枢机,力专效宏,常为家父资鉴。《成方切用》之秘元煎,甘肃省已故名医尚坦之教授谓“此方为交通心肾之典型方剂,欲通上下而交阴阳者,必取乎中,故以补脾为主”,诚有识之言,家父深谙其理,习用此方治疗男子遗泄、不育。他还对尤在泾“中者,四运之轴而阴阳之机也……求中气之立者,必以建中也”之说非常赞同。
(二)三阳之病唯治少阳
三阳指太阳、阳明、少阳。太阳主表,阳明主里,而少阳居半表半里。外感热病邪在三阳经时,除仲景在《伤寒论》中早已明示的治法之外,实践证明,对三阳之病,独取少阳,把好半表半里之门户,既有利里邪出表,又防止表邪入里,不失为一种有效方法。少阳为何有此作用?柯韵伯云:“少阳之气游行三焦,而司一身腠理之开阖”,仲景有“腠者,是三焦通会元真之处,为血气所注;理者,是皮肤脏腑之文理也”之训。由斯可见,少阳之气外及皮肤,内达脏腑,亦气亦血,无所不能。故把好少阳关,进退自如,攻防皆宜。
家父常说,历代医家都将小柴胡汤视为少阳病的代表方,因为小柴胡汤能疏利三焦,调达上下,宣通内外,和畅气机,实中庸之道。“小柴胡汤,又叫三禁汤,是因其所主的症候禁发汗,禁泻下,又禁吐的缘故。因为小柴胡汤的作用既不发汗,又不泻下,更不催吐,而只是和里以解表,所以历代医家都叫它为和解剂。所谓和里以解表,是可以从‘胃气因和,身濈然汗出而解’这句话理解的。”(引自《伤寒论方解》,江苏中医研究所编著)父亲深谙此见,和解表里是小柴胡汤的主要功能,解表可涉及太阳,和里更牵联阳明,而小柴胡汤以少阳为切入点,用和解的角色联络太阳、阳明,协调表里,使三阳之病速愈。曾见有人毕生擅用小柴胡汤泛治多种表里之顽疾,加减灵活,疗效卓著,可谓发展仲景学说者。
实际上“上下交病治其中”,“三阳之病唯治少阳”的中和观点,仍然是父亲枢机观的具体实践。
三、治疗妇科疾病,倡导“肾气-天癸-奇经-胞宫”生理轴理论。强调冲任是经孕之枢机
父亲认为“肾主藏精”“肾主生殖”“冲为血海,任主胞胎”“经水出诸肾”等一系列经训无不涵盖女子经、带、胎、产全过程,所以“肾气-天癸-奇经-胞宫”生理轴的理论无疑指导着经、带、胎、产疾病的预防和治疗。在这个轴上,冲任则为经孕的枢机。任通冲盛则经水调和,血海满盈辄妊孕有时。月经是女子肾气盛的产物,亦是卵巢功能的外在表现,由于肾气的动态活动形式和阳气量的分布不同,就形成女子月经周期四个期(经前期、月经期、经后期、排卵期)的阴阳气血分布迥异,这就使我们有章可循地按不同时段治疗月经疾病。甘肃天水乃人文始祖伏羲诞生之地,先天八卦创立于斯,父亲根据伏羲太极阴阳转化态势,结合女子生理特征,认为女子月经期与排卵期分别是阴阳之气分布的两个极期,而经前和经后各十余天为阴阳之气逐渐积蓄的过程,符合太极运动的基本规律。在女性生殖周期中,月经期属阴之极,为有形之阴血充盛而排出体外;而氤氲期属阳之极,因排卵而为无形之氤氲之气所涵蕴。所以在治疗上应尊崇氤氲期结束后至下次月经期以滋肾养阴益血为主,顺应阳消阴长,旨在经血畅旺;而在本次经行后期至下次氤氲期以滋肾助阳益气为主,顺应阴消阳长,以利排卵或受孕。父亲多年来遵循此理论并结合多年妇科临床经验,创制“益癸汤”“滋卵汤”“坎离汤1、2号”等效方,广泛运用于月经不调、不孕症及多种妇科病的治疗,常获满意疗效。为此,有人曾笑称父亲是“送子观音”。
强调内科病与妇科病的孰先孰后及相互影响。父亲在妇科病的治疗上,非常强调他病与妇科病的孰先孰后,有些妇科病是因先有内科疾病而后导致发生妇科疾病,而某些疾病则是先患妇科疾病而后引起其他内科疾病。对于前者,应治内科疾病为主兼辅以妇科病的治疗,至于后者,当以妇科疾病为主而兼治内科疾病。然此仅为常法,特殊情况下须机圆法活。妇科病的治疗仍要“必求其本”,但更应尊崇标本缓急的原则。
四、临证坚持以人为本,留人治病,道法自然,西为中用
(一)一贯遵循以人为本,留人治病的原则
希腊学者希波克拉底说:“了解什么样的人得了病,比了解一个人得了什么病更重要。”父亲非常赞赏这一观点。以人为本,留人治病是父亲多年来一贯遵循的治疗原则。他认为祖国医学的灵魂是以人为本,临证应重视病人的体质,首先着眼点应当是患病的人,而不单纯是人所患的病。例如对恶性肿瘤病人的治疗,父亲一贯主张重视体质、补益两本、以扶正为主的治疗原则,旨在增强人体免疫力,促进病灶的修复和延缓寿命,达到“带瘤生存”的目的,而反对一味杀灭癌细胞的攻逐手段。他主张固守两本、奠安二天、补肾健脾、扶阳益阴、阳主阴从、阴阳协调、以平为期的原则,因为阳气在机体居于主导地位。
(二)顺应规律、因势利导,临证不忘“天人合一”
“道法自然,因势利导”,父亲临证坚持顺应规律、因势利导的诊疗理念,如崩漏或经期延长一类病人,有时达十余天经水不尽,眼看就要到下次经行时间了,但是父亲认为,崩漏或经期延长是病理现象,而下次经行应该是生理现象,该来的还得来,所以治疗上就不主张单纯塞堵的办法,而是根据病因再辅以补肾益冲活血的方法,多能奏效。又如血压问题,有些人平时血压低于正常值,但他仍能正常工作,亦无任何不适。当人为用药物升高他的血压至正常值时,反而眩晕不舒,甚至影响日常工作,这说明他已经适应了血压低于正常值的生理环境,只能顺其自然,因势利导,密切观察,相机而为。“治外感如将,治内伤如相”是历代中医人的传统思维。父亲对内科疑难重病,稳守静观,胆大心细,他认为这类疾病大都病程长,时间久,相对病机演变较为缓慢,所以不但要善于遣方,更要善于守方,在守中静观其变,在守中消息方药,为下一步治疗运筹对策。临证常见家父对某些慢性疾病遣一方连用数周者。所以,对慢性疑难病的治疗不赞成朝令夕改,频易方药,否则欲速则不达,要遵循事物由量变到质变的客观规律。
太阳的运行轨迹决定了节气的变化,人体阳气的多寡反映了禀赋的强弱,人之生存应顺乎四时。父亲常说“人身虽小,暗合天地。顺应自然,法于阴阳,把握寒暑变化,不悖生长规律,若能将此道密切结合于临床,对解决疑难病证会大有裨益”。父亲特别留意“四时八正”对重危病人的严重影响,所以这个时段他在处理和用药方面非常谨慎,常结合病人体质和他独特的施治方法进行治疗,从而挽救了不少生命。“春夏养阳,秋冬养阴”是古人一贯遵循的养生法则。譬如,一年当中的最后一个节气——大寒,应当说是最冷的时候,然而按中医五运六气学说,大寒日交来年初运,预示着阳气蛰动欲发。所以此时用药要顺应阴阳消长规律,顾护阳气,阴阳并调。春天阳气升发,肝木主令,肝病患者在顺应肝气升发条达的同时还应顾及肝体及阴血,以利体用平衡。
(三)立足中医、洋为中用,借助现代诊断技术发挥中医优势
父亲职司中医,但从不排斥西医,主张洋为中用,取长补短。认为西医现代诊断技术,是中医诊断的继续和深层次扩展,是中医望、闻、问、切的延伸。如许多妇科病,虽然中医治疗有优势,但是引起经、带、胎、产病理性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仅凭过去简单的望、闻、问、切不可能准确了解病变的实质,这就需要借助先进的妇科检查技术,客观地找出原因。女子不孕症,除了调理月经外,更需探查子宫发育情况、附件有无炎症、输卵管堵塞与否、排卵状态、雌激素以及其他相关信息,由此来做出相应治疗方案。男子不育症,除了阳痿、性功能障碍、早泄、遗精等明显自觉症状之外,前列腺、睾丸发育、精液质量情况等都应当在检查之列。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发挥中医优势,提高治愈率。随着生态环境的不断变化,疾病种类也不断增加,认识和诊断疾病的技术也不断更新,相应治疗疾病的措施也是与时俱进,在不断探索中提高。
数十年来,父亲一直坚持以人为本的原则,把中医视为终身事业,而不仅仅是职业。以服务患者为最大幸事,今虽年逾七旬,仍坚持定期门诊,有时病人日达百人,虽疲惫不堪,但毫无怨言,全神贯注,一丝不苟。诊病之余,常手不释卷,尽补知识之不足;或笔耕不辍,以总结临证之得失。雅兴起时,挥毫于碑帖之间;风和日丽,或散步在渭水之滨。充实的退休生活,让他更有效地发挥余热,服务广大患者。
张正海学术继承人 张群
2015年冬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