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中国与中国影像:百年中国电影艺术发展史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二节
石挥的《我这一辈子》

石挥导演,杨柳青根据老舍同名小说改编,葛伟卿、林发摄影。石挥饰“我”,魏鹤龄饰赵老警,崔超明饰孙元,程之饰胡理,李纬饰海福。文华影片公司1950年出品。

《我这一辈子》是演员出身的石挥从事电影导演的优秀之作。它延续了三四十年代中国电影的优秀传统,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创作的重要收获。

石挥(1915—1957),原名石毓涛,天津人。幼时家贫,做过铁路上的车童,当过牙医诊所学徒和小卖部售货员,对底层社会生活有深刻体验。1940年石挥来到上海,相继在中国旅行剧团、上海剧艺社、上海职业剧团和苦干剧团担任演员,主演过《大雷雨》《雷雨》《正气歌》《蜕变》《大马戏团》《秋海棠》等剧,塑造了一系列生动的舞台形象,被誉为“话剧皇帝”。1941年开始银幕生涯,先后在《乱世风光》《假凤虚凰》《太太万岁》《哀乐中年》《夜店》等片中担任角色,同样誉满影坛。新中国成立后,石挥转而从事电影导演,又有《我这一辈子》(1950)、《关连长》(1951)、《鸡毛信》(1954),以及戏曲片《天仙配》(1955)等优秀作品。1957年石挥被划为“右派”,因不堪凌辱而投江自杀。

《我这一辈子》是石挥电影导演艺术的代表作,也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改编文学名著的一次成功实践。影片基本忠实于原著,其改编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延伸了原著的时间跨度,通过“我”的一生遭际,广泛展示了从清末至新中国成立前夕的历史变迁;二是塑造了原著所没有的共产党人申远的形象,并用不少篇幅叙写了“我”和儿子海福与申远的交往。

影片主人公“我”是旧北京的老巡警,一个生活在大杂院里的地道的老北京,虽然也有一些世故、自私和怯懦,但诚实、善良,安分守己且有正义感。“我”作为街头巡警,目睹了清末兵变,辛亥革命后又给秦大人看门跑腿,还亲历过日军侵华暴行,战后却因为儿子海福参加八路军而身陷大牢,最后在街头冻饿而死。在“我”的眼里,既看到了穷人遭难、富人骄奢、汉奸横行,也看到了青年学生的爱国、共产党人的奋斗。影片通过“我”的悲惨人生遭遇,见证了近现代中国历史的剧烈动荡及其带给底层百姓的深重苦难,也深刻揭示了旧中国历史的残酷真相:统治者总是说得好听,却干尽坏事,遭受苦难的总是穷苦百姓。影片在讲述“我”的人生遭遇的同时,还展现了与“我”同住大杂院的邻居老巡警赵大爷和人力车夫孙元等人的家庭及其生活。不论是赵大爷的儿子小锁无端被辫子兵砍头,还是孙元的女儿小玉被日本兵掳作慰安妇,反映的都是动荡年代底层社会人们的苦难人生。这些内容的穿插,显示“我”的遭遇并非个案,从而使影片的底层叙事具有现实普遍性。

此片镜头写实,画面语言简洁,既能质朴真实地再现旧中国底层百姓的日常生活,又能富有概括力地涵盖丰富的社会历史信息。写实性镜头截取一个个生活场景,细致勾画出老北京大杂院生活的艰难和街坊邻居之间的相互帮扶。同时,镜头始终把焦点对准人,注重塑造人物形象,传达人物的思想情感。在日本兵抓小玉这场戏中,人物较多,镜头把全景展示和每个人物的具体刻画结合起来,既渲染了紧张气氛,又分别呈现出日本兵、汉奸胡理、“我”、海福、孙元老婆等各自不同的反应和表现,镜头调度流畅、简洁,富有表现力。镜头语言的简洁,还突出表现在对时代背景的交代上。例如,把孙中山的头像叠印在地图上,表示辛亥革命的爆发;表现“九一八”和东北沦陷,则出之以一只黑手抓住地图上“沈阳”二字。再如影片开头,伴随“我”对北京城的介绍,一组再现北京城全景以及故宫、颐和园、天坛等景物的镜头流畅地剪接在一起,使统治者的奢华与“我”的潦倒街头和百姓的凄苦生活形成鲜明对照,为影片的批判主题奠定了基调。

《我这一辈子》以历史变迁为背景,以“我”在不同时代的人生片段为叙事段落,用第一人称旁白作为贯穿全片的叙事引线,颇具话本小说和说唱文学的某些结构特点。其影像叙事流畅,时空变化灵活,场面转换方式多样。一是利用声音“唤出”影像以转换场面,如孙元老婆得知“我”要去“挑巡警”,说“要是挑上了,得剪辫子”,接下来就是“我”挑上巡警正在剪辫子;二是利用物件来连接不同场景,如把站岗的巡警为秦大人跑腿跑破鞋、秦大人给老婆买漂亮鞋、孙元拉车跑破鞋等场面连在一起,既扩大了影片的内容含量,又在对比中强化了思想意义;三是利用影像叠印的方式推动叙事,如把日本国旗叠印在东北三省地图上表示东北沦陷,把蒋介石头像叠印在写有“不抵抗”字样的画面上表示他对待日本侵略的态度等。此外,影片对比蒙太奇的运用也娴熟有力。除上述利用不同场景中的鞋子进行对比外,还将孙元老婆卖女儿只得到30块钱,而秦大人为老婆买香水就花了50块钱进行对比,影片结尾申远在敌人枪口倒下与接下来海福举旗跃起的镜头也构成对比。

石挥的精彩表演也是该片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石挥多才多艺,戏路宽阔,尤其擅长扮演喜剧性角色和老年人形象。《我这一辈子》中的“我”是他最成功的银幕形象创造,把“我”从青年、中年、老年,一直到临死等生命的不同阶段都刻画得层次分明,鲜活生动。他一身是戏,动作、语言、神态和衣着打扮都能从内到外塑造人物,尤其善于表现特定情境下人物的内心世界。其表演朴实、细腻、传神,能很好地把自我和角色融合在一起,使人物既是角色,又具有石挥的个人魅力。黄佐临评价石挥说:“一个演员,能够在角色身上把人物与自我融化得如此之协调,是难能可贵的,而他在众多人物身上都取得了这种和谐,不能不说是个具有艺术魅力的、技巧娴熟的天才表演艺术家。”[1]

《我这一辈子》保留了原著的精神内涵,忠实于原著的现实主义精神、京腔京味的地域文化特色和质朴平实的美学风格,具有鲜明的民族审美特质。

[1] 黄佐临:《序》, 《石挥谈艺录》,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