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云栾死了,静微走了
雪柒又看看张清风,木然道:“老头,你告诉他们,这布是你捡的。”
张清风吞了一口唾沫,抿嘴道:“这确实是我捡到你时你身上的襁褓……”
他越说越小声,因为他看见雪柒红了眼圈,雪柒问道:“你不是说,我那禽兽不如的父母因为我是个女孩,所以将我赤裸裸扔在雪地里吗?怎么又出来一个襁褓?”
张清风讪讪道:“那什么,我看到你身上的襁褓都被血印透了,那妇人又被穿透腹部,怕你寻仇才编了瞎话骗你的。”
他虽然心里极其不情愿,但是他不能阻碍雪柒寻回生身父母。
雪柒还不相信:“就不能是别人也会这种花纹吗?”
金去善的情绪终于稍稍恢复,他捧着皱巴巴的锦囊道:“绝无可能,啊芜心灵手巧,她织的布,最好的织娘也只能叹服,何况这种花样只有亲近的人才见过。”
雪柒张张嘴,却不知还能说什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谈不上委屈,老头确实对她不错。更谈不上怨恨,素未谋面,哪里来的怨恨。
明明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因为那奇妙的血缘关系,就要捆绑在一起吗?好别扭!
金去善激动地靠近一步,雪柒就戒备地退后一步,金去善行上去想抓住雪柒的手:“上天可怜我,你还活着!上天可怜我!”
雪柒被吓得闪到一边,张清风立刻将她护在身后,金喜善又哭又笑,对着张清风又拱手又鞠躬:“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多谢大侠养育之恩,本王一定重金相酬!感谢大侠大恩大德!”
张清风一听到重金,眼睛“噌”一下就放光了,他就说嘛!寻常人家怎么会用得起那样好的缎面!皇天不负有心人!云牙郡主哎!这回真是撞大运了!
雪柒对于眼前激动得浑身颤抖的金去善,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她自小跟着张清风生活,虽然物质不富裕,却也没受到什么苛待,所以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想法要找到父母。故而,她面对金去善强烈的情绪只有不知所措。
金去善突然捂住心口,猛地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雪柒想去扶他,却又怯怯地缩回了手,旁边的所有宫娥都慌乱地围上来大声叫着。
问情让所有人都散开,白慕青和静微一起将金去善扶到王座上,而后搭上了他的脉搏。
问情搭了一会儿,皱眉道:“怎么可能!”
金去善悠悠醒转,强笑道:“你没有诊错,我也中了奈何。”
“怎么可能!”云栾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我中的奈何是你下的,你中的又是谁下的!”
金去善缓缓摇头,吞下一口血沫道:“不是别人,是我自己喝的,你不知道,啊芜不在的日子,实在是太难捱了……”
云栾苦笑一下,他何尝不是,这样的滋味他能感同身受。
他突然豁然开朗,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对师姐的爱凌驾于金去善之上,如今才明白,金去善的痛苦比他更甚!他有静微死心塌地地追随,还有金去善可以恨。而金去善呢?挚爱惨死在眼前,幼女刚落地就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金去善比他惨多了,他想着想着,竟溢出一丝笑容。
宫娥已经将药端来了,金去善一饮而尽,一会儿便能支棱起身子了,看来他平日里也就靠着这来续命的。
他朝现在外围不知所措的雪柒招了招手,雪柒看了看张清风,张清风微微点头,雪柒紧张得同手同脚走上去。
金去善一把握住雪柒的手,力道之大,要不是看他嘴角的血迹,雪柒想把手一把抽出来。
金去善虽然笑着,眼角却有泪滑落:“如果啊芜还活着,看到你……看到你,一定欢喜……可……”
说着就哽咽住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而不是一国君王。雪柒看着泣不成声的金去善,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金去善首先是愣住了,随即揽过雪柒,嘶声道:“若是我知道你还在世上,我不会服下奈何,我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成亲生子,将你交付给别人疼爱才能瞑目啊!”
雪柒被他说得泪如雨下,用手亲拍他的背,轻声道:“我来了,你也还在,来日方长呢!”
经过一番折腾,金去善终于睡着了,众人这才发现,在大殿轿辇上的云栾歪到一边,大家心里已经知他油尽灯枯,却也不敢上前确认。
静微一步步走过去,嘴里小声的叫着:“师兄,师兄,师兄……”
轻得仿佛云栾只是睡着了,大声点就惊扰了他的梦。
当然不会有回应,静微跪坐到云栾面前,颤抖地摸了摸他的手,冰凉刺骨,这回静微却没有掉眼泪了,她喃喃道:“你也未免太偏心了,临死了,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师姐。我们初来这里时多开心,对不对?师姐织布去卖,师兄接些散活,而我什么也不会,每天烧饭做菜,等着你们回来……”
静微执起云栾瘦骨嶙峋的双手,看着早已离世的云栾,认真道:“有句话,我从来没说过,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师姐,她那么温柔,我初入山门,她事无巨细地照顾我。我是被嫉妒蒙住了眼,我嫉妒她不用做什么,就赢得你所有的目光……”
静微长叹一声,将云栾负在背上:“走,我带你回去,我也累了,咱们回去吧。”
雪柒正要上前帮忙,却被张清风拦住,摇了摇头。
雪柒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金去善身边的太监将他们一路送出城门。
一行人跟着静微一直走,直到走到康定城郊的一个小院,想必便是方才静微提及的初来云牙的落脚地了。
本以为十多年未有人居住,一定是破败不堪的。结果一推门,才发现里面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路面也没有野草苔藓,想来静微偷溜出来时会来洒扫。
静微默默地在院内挖了一个坑,将云栾掩埋了,然后就在土堆旁枯坐着,对外界所有事都充耳不闻。
雪柒只能一直盯着静微,她答应了云栾,一定照顾好静微。
一直到凌晨,雪柒实在支不住打了个盹,醒来发现土堆旁边已然没有静微身影,她大惊失色,瞬间睡意全无,静微会不会想不开,寻了短见?自己如何能对得起云栾临死重托!
她着急不已边喊边把院子里外都翻了个遍,依然一无所获,其余人也四处寻找。
突然听到问情叫道:“雪柒,你来看!”
雪柒连忙跑进屋里,桌上留了一封书信,雪柒拿过来,去发现自己看不懂,只好又递给问情。
问情念道:“雪柒,我走了,不用寻我。我想了一夜,我这半辈子,总是追逐别人而活。如今他不在了,我得去把自己找回来。放心吧,我会好好的。桌上放着的盒子,里面放的就是最后一枚洗髓丹了,还有我的刀谱,这也算是我呕心之作,聊作补偿。最后,感谢你,还活着。”
雪柒虽然拿到了洗髓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有负云栾生前重托。
张清风劝慰道:“这样未尝不是好事,你不可能一辈子守着她,她自己想明白才最重要。”
正在这时,院里来了一队人,为首的正是昨日送他们出门的太监,见了雪柒,执了一个礼道:“郡主,王上一早醒来,就想见郡主,还请郡主随老奴进宫。”
雪柒求助地看着张清风,张清风道:“他是你生父,他如今病了,你理应去看看。”
雪柒道:“你们陪我去吧!”
太监笑道:“王上本就宣了所有人,各位对郡主照顾有加,合该当面致谢的。”
一听到致谢二字,张清风立马来了精神,雀跃不已,被问情拧了一下腰,才重重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自然不是为了什么重金相酬,只是这丫头从小就离不得我,我陪陪她也好。”
雪柒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人家只说了致谢,并未提什么重金相酬!
她对太监说道:“待我去寻个朋友再进宫。”
太监应了,一行人来到先前的客栈接倪寻,一进门便看见迎面而来的令狐嫣,雪柒叫道:“令狐姐姐!你怎么还未回黎朝?”
令狐嫣见到安然无恙的雪柒,先是激动,而后一掌拍在雪柒肩上道:“你一声不吭不见了!我快急疯了你知道吗!我派人四处寻你,直到前两日倪寻来这客栈我才知你被抓了,本来想去救你,听倪寻说有人去救你了,让我不要再去。我就让商队的人先走了,我留下来等你!”
太监看着令狐嫣拍了雪柒一掌,皱了皱眉,如今郡主可是王上的心尖肉,磕了碰了都不行。但又听见令狐嫣言辞之间都是担忧,便也松了口气。
雪柒就将令狐嫣和倪寻一并带上,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王宫。
这次并不是在大殿,而是金去善的寝宫。
一看到雪柒他们进来,金去善就吩咐赐坐,而后就对雪柒道:“来,到父王这儿来。”
雪柒对“父王”二字打了个冷噤,却也乖乖走了过去,虚虚坐在床沿。
金去善满脸笑容,慈爱地开口:“你娘有孕不久,就给你起了名字,叫敏珠,你可喜欢?”
雪柒想也没想,道:“我不喜欢,我还是喜欢叫雪柒。”
张清风听闻此言,挑眉一笑,得意地碰碰问情的胳膊,仿佛在说,看吧!这是我起的!
金去善笑容僵了僵,旋即又笑道:“好好好,叫雪柒也好,那便封号长宁?长宁郡主可好?”
雪柒不想为这种小事惹得他不开心,便点头应了。
金去善又道:“我已经命人将旁边的宫殿洒扫修葺好,只等重新布置你便可入主,你有什么需要或是对寝宫有什么想法尽可以吩咐乌蒙。”他指着带他们入宫的太监说道。
雪柒几次犹豫,还是打断了他:“那个,我不喜欢住在这里,我不习惯……”
金去善急道:“这便是你家啊!你还要去哪儿?你还要回黎朝吗?你喜欢那里的生活方式,我可以照搬,也可以将宫殿推翻盖成你喜欢的样子,我还……”
“不不不,”雪柒连忙摆手道:“我是自由散漫惯了,不习惯拘束,况且,我有很多朋友都在那儿,我可以……来看你的。”
金去善眼神黯然,神情灰败,他低声道:“神医应当已经同你讲了,我,时日无多了,你留下陪陪我可好?待我死后,你想去哪儿再去,可好?”
看着金去善充满希冀的眼神,雪柒实在是没法拒绝,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