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双边关系与区域外交
印美关系的变化曲线
一、“冷战”时期的印美关系
“冷战”时期,在美苏争霸的大背景下,尽管印美双方都希望发展同对方的关系,但是由于国际格局的结构性原因,二者的关系并不和谐。总体上来说,由于印美双方在战略判断、安全战略和外交政策上相互抵触,两国关系呈现出“起伏不定”和“相互疏远”的状态。20世纪50—60年代,由于尼赫鲁坚持不结盟政策,拒绝接受美国的战略判断,即认为共产主义的苏联是世界最大的威胁,美国极为恼火。杜勒斯曾经公开谴责印度的不结盟政策,指责不结盟是“不道德的近视的概念”。20世纪70年代,印度总理英迪拉·甘地执政期间,印度与苏联签署了《印苏和平友好合作条约》,其中包含了具有军事安全含义的内容,二者关系具有了法律上同盟的性质。对此,美国对印度怀恨在心,两国关系日渐疏远。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以后,美国更是把印度的宿敌视为对付苏联的前线国家,向巴基斯坦提供了大量军事、经济援助,其中很大一部分被巴基斯坦当作抵御印度的资本和武器,印度更加倒向苏联,印美关系进一步紧张。当时南亚地区的基本态势形成了以美巴为一方、以印苏为另一方的“双打对抗”的格局。在这种格局下,即便印美都有改善关系的愿望,结构性的矛盾也严重限制了双方的外交选择。
“冷战”结束以后,苏联由于自身的内在矛盾和美国的高压不复存在,进而解体分裂成若干新的小国家。苏军被迫从阿富汗撤军,使得南亚地区以印苏为一方、以巴美为另一方的格局不复存在。实力受到严重削弱的俄罗斯已经失去全面对抗美国的力量,陷入了自顾不暇的境地,无法继续对印度这个传统伙伴给予足够的支持。尽管俄罗斯不愿意完全放弃自己在南亚的战略支点,但是自身已然无力给予印度更多的好处。在这种情况下,印度与传统盟友的关系出现巨大落差,印俄关系与当年的印苏关系已经不能同日而语。随着阿富汗战争的结束,巴基斯坦的“前线国家”地位随之丧失,美巴关系出现疏离。这种变化无疑为印美关系的发展提供了巨大的活动空间。1994年,印度总理一改素来先访俄罗斯后访美国的惯例,毅然决然地决定先对美国进行正式访问,二者开始积极探寻“建立密切的工作关系”的途径。为此,印度时任总理纳拉辛哈·拉奥公开表示,印美关系已经“进入一个无拘无束的新时代”。
二、“ 9·11 ”事件前后的印美关系
2000年,克林顿对印度进行了正式访问,两国签署了指导21世纪印美关系的框架性文件,双方一致同意建立“持久的、政治上有建设性、经济上富有成果的”新型伙伴关系。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克林顿对印度为时5天的访问是美国总统对南亚历史性访问中的极重要一站,此前22年没有哪位美国总统踏上南亚的土地。而此次美国总统的南亚之行对巴基斯坦的访问只有区区5个小时的时间。
但是,“ 9·11 ”事件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改变了印美关系急剧升温而美巴关系每况愈下的局面。在美国世界贸易中心遭到“基地组织”精心策划的恐怖袭击之后,美国举国上下大受震撼,政府发誓进行“严厉的报复”,以图发泄被恐怖袭击的仇恨。美国政府将报复的目标锁定为本·拉登领导的“基地组织”和阿富汗“塔利班”之后,使得它对南亚的战略倚重方向发生了极其重大的改变,由既定的倾向印度重新调整为倚重巴基斯坦,大幅度回调对印、对巴关系。这种状况被专家描述为将由“扬印抑巴”向“重巴顾印”回摆。
美国缘何回调对南亚两个重要国家的政策,主要原因是美国外交的实用主义哲学主导了此次战略调整。在美国看来,“ 9·11 ”事件以后,巴基斯坦的地缘政治优势重新凸显,印度虽然重要,但是与眼下的反恐相比无疑更为看重巴基斯坦的作用。在美国政府的心目中,如果要发动旨在打击恐怖主义的阿富汗战争,无疑需要巴基斯坦的全力支持,否则它甚至无法使军队和武器装备进入内陆国家阿富汗。从地理上来看,巴基斯坦和阿富汗接壤,巴基斯坦是对阿富汗采取军事行动的重要前沿和空中走廊,是美国在该地区建立军事基地的理想平台。此外,由于巴基斯坦与塔利班曾经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掌握着大量相关的情报信息,因此也是它必须高度重视的倚重对象。而印度距离阿富汗较远,中间为巴基斯坦所隔断,对美国发动战争的意义远逊一筹。在这种情况下,美国一改“冷战”后向印度倾斜的态度,决定向巴基斯坦提供大量经济和军事援助,使其再一次成为阿富汗战争的“前沿国家”。
为了使巴基斯坦政府能够作出与美国配合的战略抉择,美国对国内极不景气的巴基斯坦提供了1亿美元的紧急财政援助,延长了396亿美元的债务偿还期,后追加数量十分可观的援助。为了促进美巴合作,美国还利用自身在国际金融机构的一些影响,扩大对巴基斯坦的援助。经过美国及其盟国的努力,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先前提供135亿美元融资的基础上再次提供新的融资。为了强调巴基斯坦的作用,美国国务卿鲍威尔还戏剧性地把出访南亚国家的顺序由“先印后巴”改为“先巴后印”。在访问伊斯兰堡期间,鲍威尔与穆沙拉夫进行了两次长时间的会谈,并就阿富汗局势和克什米尔问题公开发表了接近巴基斯坦立场的讲话。
而此时的印度为了显示对印美关系的重视,也迅速对美国发动的阿富汗战争作出了反应。时任外长辛格表示,在美国采取对塔利班报复性打击的过程中,印度愿意提供“最充分的合作”,包括提供相关情报、后勤支援以及军事设施。印度还派外交部长和国家安全顾问双双赴美示好,以便在新的形势下拉近印美关系,说服美国在进行阿富汗战争的过程中,将巴基斯坦视为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将克什米尔地区的武装分子列为军事打击的对象,以便借美国力量趁机消灭长期困扰印度的“跨境恐怖分子”。但是印度的态度并未得到美方的积极回应,其借助美国打压巴基斯坦的初衷也因美巴关系转圜被迫打消。布什总统在同时任总理瓦杰帕伊通电话时明确表示,美国的军事行动意在扫除全球的恐怖主义,而不是特定地区的恐怖主义。美国的这种态度与此前的对印热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印度的失落感陡然增加。印度的舆论纷纷批评美国移情别恋,指责美国的实用主义态度。印度的报刊上甚至出现谴责美国“再一次让巴基斯坦成为前线国家”“美国已经沿着印度河出卖了印度”“密布的乌云笼罩着印美关系”等激烈言论。
三、新时期的印美关系
随着阿富汗战争的演进,美国对印巴的态度再次发生微妙的变化。即便是在阿富汗战争的前几年,美国也很注意适当照顾印度的利益,避免严重刺激印度民众的敏感情绪,注意保持一定频度的高层互访,进行适当规模的军事合作,使双边关系保持一定的温度。正如美国前副国务卿阿米蒂奇所说,印度是拥有关键地缘战略位置、庞大中产阶级的民主国家,是它所在地区的“稳定之锚”。这样的判断预示着美国将继续稳步地强化与印度的关系。
2005年7月,印度总理曼莫汉·辛格应布什总统之邀对美国进行正式访问,双方签署了包括承认印度核国家地位的10余份文件。此次访问预示着两国关系开始转型为“全球伙伴关系”。由于美国十分看重印度在地缘战略中难以替代的作用,其对印关系中隐含着极为深刻的战略考虑。包括美国前国务卿赖斯在内的多位高官在不同场合均表示,“美国将帮助印度成为21世纪的全球大国”。赖斯曾说过:“印度是中国的考虑之一,它也应该成为美国关注的国家。”印美两国还签署了一份意义非比寻常的国防合作文件——《印美防务合作框架协议》。
2006年3月,布什总统访印期间,双方正式签署《民用核能合作协议》,同时宣布美将向印度提供F-16和F-18先进战斗机以及用于月球探测的精密仪器,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普遍关注。2009年7月,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访问印度,两国签署了《终端用户监督协议》,为向印度提供先进武器装备铺平道路。2009年11月,印度总理曼莫汉·辛格再次应邀访问美国,受到了极高规格的接待,此次访问使两国关系上了一个新台阶。
2010年11月,美国总统奥巴马访问印度,宣布支持印度成为联合国安理会的成员国。他对印度议会两院的议员发表演讲时表示,“因此我期待改革后的联合国安理会让印度成为常任理事国”。对此,被认为是“印度外交的最大收获”。2014年9月,上台仅仅4个月的莫迪总理对美国进行正式访问,双方达成了一系列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共识,其中包括双方对南中国海问题的态度趋向一致的内容,这显示出印美对华战略的某种协调。
2015年1月,印度邀请奥巴马总统出席共和国日的阅兵典礼。这一事件,已经被国际舆论视为印美加强战略关系的标志性事件。这是莫迪上任以来两人的第四次会见。据媒体报道,奥巴马此次访问创造了四个历史性的第一:美国总统第一次以首席嘉宾身份参加印度共和国日的阅兵式;第一位在任期内两度访问印度的美国总统;第一次与印度总理共同参加电视台的访谈节目;第一次建立领导人的联络热线。在此次访问中,印美共同发表了《美印亚太和印度洋地区联合战略愿景》的官方文件,共同确认了两国在亚太和印度洋地区享有共同利益的认知。一般认为,在美国大力推行亚太再平衡战略部署的背景下,美国无疑是利用印度希望扩大战略空间的心理,将其“接引”到亚太的舞台上来,具有制衡中国的意涵。而印度顺势接招,也反映了它在更大的舞台上彰显力量和存在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