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恬的北纬30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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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铁马招引故人来

桃夭正想着静恬的事情,却听到静恬在前面喊,姐姐,快点,我们到了。

到了才发现,一切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那里,根本就是一座废弃的空寺。

那是一座藏传佛教的寺庙,那斑驳的色彩和颓废的断壁残垣依旧竭尽职守地彰显着藏传佛教的神秘色彩,只是那个代表着藏教符号的图案已经只剩下了边边角角的描绘,如果不仔细辨认,或者不熟悉这个符号的人,比如静恬和封子凯,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会把它看成一幅画的一个残角。

院子里有一颗老去的冷杉树,这个时节,冷杉把青青的针叶寂寞地伸向天空,在那里,老僧入定一般的,默默地等待和寂寥天空的参禅问答。可是,天空只管将周围的景色一遍一遍的用蓝颜色清洗,直到洗得透着奕奕的神采,也不肯来回答冷杉关于寺庙前程的问题。

就在蓝天忙里偷闲跳到寺庙旁边的深潭里洗澡的空,桃夭他们三个人来了。

庙门已经残破不堪,不过还在,“吱吱呀呀”一阵沉重的闷响之后,出现在他们眼中的院子倒是格外的干净,除了一些在砖缝里探头探脑的杂草,人声没有,烟火没有,就连经幡的残片也没有,偶尔在院子上空飞过几只鸟洒下一两声的鸣叫,也叫这里显得更安静了。

一阵风来了,屋檐上的铁马又发出了梵音一样的音符,“叮叮当当”着能让人入定的禅声。

静恬对着这样的寺庙,就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受到了神的抚摸,神圣而安然的跨进一座破败的大殿,那里,竟然有一座不认识的菩萨。说不认识是因为在其他的庙里并没有见过,说是菩萨,那是因为那佛像生的慈眉善目的。

静恬虔诚地叩首,跪拜,和菩萨喃喃私语,祈求着来自心灵的宁静。跪拜完了,静恬又在里面转了转,也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就安安静静的退出来。

封子凯迎上来,静恬,你看见什么了,有和尚吗。

桃夭拍拍封子凯的肩膀,小伙子,我知道你们男生对这宗教不怎么认真,你又是个理科生,大概会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你可以不信,但你不能不敬,别的不说,这座寺庙不就给了我们遮风挡雨的屋檐吗,这在佛家,就是一份善缘。

封子凯冲着桃夭合十双手,阿弥陀佛,施主但有需求,尽管开口,小僧尽力就是。

桃夭点了点封子凯的额头,小家伙!

封子凯倒是挺能干,毕竟也是有野外生存的经验,在桃夭和静恬还在观赏寺庙的景致和壁画的时候,就见他进进出出几趟,僧房里就出现了两张铺着厚厚松针和青草的床铺,静恬上去坐了坐,舒适软和里带着一股青草的味道和松针的清新。

静恬夸奖道,封子凯你行啊,这次得亏有你!

封子凯说,什么就叫得亏有我,要是没有我,桃夭姐敢不敢把你从火车上带下来,溜到这深山里。

桃夭老老实实地回答,那还真不敢!

封子凯说,所以呢,你们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静恬笑道,你会不会说话,天呢,这是什么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封子凯说,我用错了吗,反正我的意思就是说你们俩冒险从火车上跑出来是因为我,那你们得到照顾也是因为有我。意思差不多就行了嘛,那么讲究干嘛。

桃夭说,现在天也快黑了,我们好好看看周围,检查一下有没有安全隐患,这里毕竟是我们今晚的栖身之地,不能马虎。

先看了看禅房,虽然破败但也结实,这是老式的藏教佛寺,基座和墙体都是厚墩墩的石头,房顶是青色的瓦,只是木门年久失修,好在还算结实,封子凯说,咱们待会一块到外边捡些柴火,就在这房子中央加上火堆就行了。

静恬很担心安全问题,怕大家都睡熟了那火堆会引燃了屋内的东西,建议三个人要轮流守夜。

桃夭说,别说这屋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就是有也没问题,藏式房子里面很多都有火塘,就是为取暖用的,现在虽说是夏天,不过山里的夏天温度也不高,生火是必要的,只是火塘没了,封子凯,要不一会你垒个简易的火塘,我和静恬去捡柴火就行了。

封子凯说,嘚来,就是你们捡柴的时候看能不能捡个粗大又结实的长棍,我想给咱做个门栓,那样就更安全了。

静恬说,封子凯你真厉害,啥都会,来,我们击掌吧!

封子凯说,那我们继续进行安全检查吧。

他们三个人一起在院子周围仔细观察,院子前面肯定没问题,除了他们三个人上来的那条杳无人迹的山路,剩下的都是巨石嶙峋的,攀不可攀。至于左面和右面,都是悬崖,悬崖下是深深的潭水。只有后面,有一条弯弯曲曲通往后山的路,一直延伸到很茂密的黑绿色深林里。

封子凯说,那林子倒也没什么问题,我刚刚就是在那里弄到的松针和青草,只是到晚上睡觉前,我将这后面用石头堵一下,就怕有什么野兽,人,我觉得是没有的。

桃夭说,那就行动吧,我们各司其职,争取天黑以前完成任务,也好歇歇。

桃夭带着静恬去了后山的林子,捡柴在这里是容易的,可是如何运回去,她们犯了难,要是抱着回去,一趟根本就抱不了几根,要是背着呢,这大夏天的,衣服单薄,怪扎人的。

桃夭看着犯愁的静恬,安慰说,别急,我们一定有办法的,叫我好好想想。

桃夭就在林子里转了转,一会就站在一个地方喊静恬过去,静恬到了,桃夭指给她看,眼前是一大片红色的枝条,桃夭说这叫红柳,它的枝条韧性好,可以用来编东西。

静恬还是不明白,桃夭说,你一会就明白了,拿着这个封子凯给我们的刀子,你就只管捡顺眼的红柳枝条割下来给我,我会编。

静恬只管忙活着割柳条,等她再抬头看桃夭时才发现桃夭已经编好了一大片东西,那东西是个扁长的片子,配以红柳的颜色,在这晚风的山林里,就像一片红云飘落了凡间,静恬喊道,姐姐好漂亮。

桃夭幽默地回答,不是姐姐好漂亮,是姐姐编的“笆”好漂亮。

静恬说,你管那个叫ba,是你自己给它取的名字吗?

桃夭说,不是,是先秦时候的老祖宗取的。这个物件在中文里对应着“笆”这个字,就是一个竹头再加一个尾巴的“巴”,是个很好记得形声字,你记住了吗。

静恬很好奇,抱着割好的红柳走过来说,先秦?那个时候就有了这个东西?

桃夭说,我这是在上学的时候见过图片,我的老师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吗,有一次我们在野外考察的时候,老师就用野草大概模拟了一下这“笆”的编制方法,我就记下了。

编好了“笆”,桃夭就叫静恬把那些柴火都放到那笆上面,桃夭又割了一根藤条拴在笆的前头,在藤条上又拴上了封子凯要的长棍,然后和静恬一人抓住棍的一头,将那些沉重的柴火拖了回来。

封子凯来接她们了,远远地就说,怎么这么大会子,我可担心你们了。

静恬说,姐姐在编“笆”。

封子凯说,“笆”?

静恬就指给封子凯看,封子凯说,桃夭你行啊,这都会。

桃夭说,这笆除了帮我们运送柴火,还有一个用处,你们看得出来吗?

封子凯眼睛一亮,姐姐你好聪明,这个正好挡后门用,我只需要再加几块石头帮它立住就好了,这可是省了我搬石头的劲了。

桃夭说,不是心疼你,是怕你搬石头费了力气吃得多,把我们的食品吃完了,我们到时候就得早早下山去了。

封子凯笑了,静恬呀笑了,只有桃夭一本正经地强忍着不笑,这正好给这个笑话更大的笑点。

收拾好了一切,他们围着暖烘烘的塘火,吃着不知封子凯从哪儿扒来的土豆,等到火塘了有了余灰的时候,桃夭取出了一些热灰,从衣兜里掏出一大把松果,埋在热灰里,一会的功夫,松子的香味就伴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起出来了。封子凯说,嗨,我咋就没想到这山里面有这个宝贝呢。

静恬说,这个在干果店买,很贵的,我都没吃过瘾过,这次守着松树林,可该好好过过瘾。

临睡前,静恬又看了看手机,依然没有信号,况且也快没电了,静恬想到不能和许文斌联系了,就叹了一口气,又怕桃夭询问,也就悄没声息地将自己的失望掩藏了。

封子凯看似五大三粗的,人倒是挺心细的。睡觉的时候,他指指靠着门的位置说,出门在外,没那多讲究,我虽是个男人,但为了保护二位,也就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气话了,我就和你们在一个屋住着,这守门员的位置归我了,你们俩靠里边那张床上挤挤吧。

桃夭说,是真男人才敢做这样光明磊落的事情,没得你把我们俩丢在这里瑟瑟发抖,而自己到另一间鼾声如雷的。再说,我们不都拜过姐弟了,自家人,怕什么,当初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凭的就是这样磊落的胸襟和不凡的气度。

静恬说,这睡个觉你也能引经据典的,我也真是服了。你们在哪里讲天地正义吧,我可是要睡了。

晚风摇曳着檐角的铁马,清脆的响声在深山里响成一种最美的天籁,也许是在讲述这座古庙的前世和今生,也许是在诉说一段像仓央嘉措那样的最美的情话。可惜的是,三个累了一天的年轻人并没有能安心听这样美的音乐,都在这样的音乐里沉沉睡去,那火塘里的火在“噼里啪啦”地和铁马声伴奏,松针的香气和松子的味道安慰着旅行者的灵魂。

夜深了。

桃夭觉得自己一人来到了古庙的院子里,明明是那棵杉树的地方,却偏偏长了一棵梨树。

梨树开满了雪白的花朵,在晶莹剔透的月光下长袖善舞,一时清风佛面,桃夭想起了那句“舞殿冷袖,风雨凄凄”,可是舞袖的美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树灿烂的梨花。

月光下,佩环空响,像有仙人踩着那梨树的舞点而来,难道是昭君夫人“环佩空归月夜魂”?桃夭不禁打了个冷战,能遇见仙人固然是好事,可是,这样一个人,这样的古寺和野山,仙人的凭空出现,也是让人心神俱惊的事情。

桃夭四下里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只有晚风吹着清凌凌的月亮,裹挟这夏夜少有的凉意阵阵袭来。忽然,那风晃得梨树狂舞,就像歌舞升平的日子里突然就起了战乱,梨花纷纷从美丽的枝头坠落,有人在桃夭的身后吟到“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遍地不开门。”

不待桃夭回过头去看,一位美丽的女子,恍若神仙妃子一般,从梨树的枝头飘落。

那云鬓松散,步摇倾斜,一副倦极慵懒至极的仕女图随着风在桃夭的眼前立体起来。玉色的霓裳飘摇,露出了脚底的步云绣勾,那是明皇亲托在掌上的恩赐,就为了玉人一舞。

桃夭明白了眼前的来人是谁,她只是在等这美丽的女子开口。

果然,那樱口微动,轻声细语,妹子来了,怎不见王家哥哥?

桃夭不得不问,谁是王家哥哥?

女子嘤然长叹,我不远万里,跨过万水千山,只为和王家哥哥一会,怎地,妹子,这一轮回,你就忘记玉环姐姐了吗?

桃夭说,我知道你是杨玉环,可是我不知道谁是王家哥哥。

杨玉环说道,那你还记得你是谁么?

桃夭说,我是桃夭啊。

杨玉环苦笑了一下,你错了,你是平阳公主。

桃夭摇摇头,不对,你是李玉刚老师扮演的杨玉环吗?

杨玉环说,李玉刚是谁呢,是皇室的后裔?可是我和李家已经恩断义绝,我只想找我的王家哥哥。

桃夭说,你告诉我王家哥哥是谁,我帮你找。

杨玉环说,我们三人曾经对月盟誓,愿生生世世相互扶持,而今,你却不记得王维哥哥了。

王维?桃夭心里一动,是那个写“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大诗人王维吗?那个诗佛?

杨玉环说,诗佛?他是很佛性,可是,杨玉环突然就潸然泪下,那都是因为我,我就是世人痛骂的红颜祸水,可是,谁知道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独自对抗皇权的艰难,是啊,后来,我爱上明皇,可是,我对王家哥哥的那份真心就从来没有改变过。

桃夭不太明白这些话,就支吾着说,这样吧,我师兄李唐是最喜欢杨玉环的,要不你跟我回去,我看看他能不能帮你找到王维。

杨玉环眼睛里灵光一闪,李唐?

桃夭赶紧说,不是你们说的李唐天下,李唐是个人,就是我的师兄,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杨玉环摇摇头,钗环珠翠在月色下闪着冷冷的光,泪痕轻闪,像一道伤痕划开静好的岁月。那杨玉环重又开口道,平阳,你若有意,可愿帮我?

桃夭在那梨花树下盘腿趺坐,就像一个修行了千年的老僧,她缓缓对杨玉环说,我要帮你,也必得是在了解你的故事之后。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帮你呢?

一阵风来,梨花飘摇,纷纷扬扬的犹如飞舞的白蝶,在这样的月光之下,旋转成一团一团如麻的相思。

杨玉环踱着美好的细步,踩过千年醒一回的梦境,向前生的好友今世的陌生人讲述一段不愿回首却不停回首,每每回首都伤情不已的往事,那里,写满了杨玉环的美丽和悲恸,也埋藏着缠绵悱恻的爱情和泪湿青衿的生离与死别。

那一年。

是的,那一年,人生初见,十九岁的举子王维有着青春逼人的容颜,他在荐福寺拈香求佛,只为新科高登,只为在堂老母的殷殷期盼。

一线心香未尽,虔诚的王维匍匐佛前,默念自己的似锦前程和高堂的康安。哪知身后一双粉色的莲足,已经悄悄踏进了他多舛的生命线。

那是进京选秀的杨门之女杨玉环。

年仅十六岁的杨玉环,背井离乡,被攀龙附凤的父兄像礼物一样献给了李氏王朝。养在深闺的杨玉环第一次从深深的庭院之中走出那么远,那么远,远到她以为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彼岸。

可是,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再纯净的女孩子也有情窦初开的那一天。那一天,杨玉环刚刚进京,途径荐福寺,堂哥杨国忠为求彩头,就怂恿这支送亲的队伍烧香拜佛,以求今生的富贵荣华。

不谙世事的女子杨玉环被簇拥进大殿的那一刻,正是举子王维跪在佛前的那一刻。两个人,两种身份,却是都来求佛祖菩萨赐予一生的祥和。但祥和却在相遇的那一刻被符咒无情的踏破。

就像一朵美丽的花,刚刚含苞待放的那一刻,正好有一只无情的大脚,踩过,碾过,注定这一生的蹉跎。

身后杂沓的脚步声惊醒了虔诚求佛的王维,他在眼睛的余光里看到各色的绣鞋纷纷踏进大雄宝殿,香风阵阵中烘托出一妙龄女子。那女子娇媚婀娜,就像一片纯净的云彩飘扬在那尘埃之上。

大唐雄风烈烈,气度不凡,胸襟豪阔,所以,在大唐,并没有男女之大防。王维微微颔首,将膝下的蒲团让出,一转身就进了后堂。

进香的女子在佛前跪拜,进香已毕的举子在后堂看那一树梨花盛开。

又有一阵骚动和脚步声纷至沓来。

王维想,谁家如此煊赫,在这佛门净地也是如此的耀武扬威。就听有男声吆喝,舞阳公主驾到,闲杂人等退下。

大雄宝殿内的那群女子在吆喝声里各自闪躲不已,娇弱的杨玉环不知该往何处去,幸好身边的侍女机灵,带着主子三步两步,躲进了后堂。

后堂里,一身布衣的王维,羽然而立。一树的梨花全做了王维的背景,青色的纶巾随着春风飘扬着昂扬的俊雅,衣衫轻翻,沾着佛陀的香味。

杨玉环情窦初开,却不是在君王的殿堂之上,是在那一树花开,是在那佛祖的后堂。杨玉环有些后悔,刚刚只求这次选美能中头彩,要知道世间还能相遇到如此男子,就该求选美不中,该求这一世的好姻缘就在眼前啊。

画面轻动,看花的举子王维赫然转身,却被身后的美人击中了只会读书的心灵。那惊为天人的女子啊,身姿丰腴,粉腮玉颈,红唇妍妍,只是那眼眸里,却是水一样的轻柔和明净。那里,没有尘埃,没有风的张狂,也没有雨的冷落。

就是那样一双眼睛,写定了两个人的前世和今生。

多情像水一样漫过举子王维的心口,那里微痛,只有借微微一躬来掩饰心头的悸动。

杨玉环也略施一礼。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而立,只为看那一树梨花雨。

前堂的人马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招摇而去,只留下一地杂乱的脚印和对佛堂施恩似的赏赐。

有一老僧,在佛堂里清理完了之后,也踏进了后堂,看到那一对看花的玉人,只感觉心口闷痛,血脉翻涌。他轻咳一声,朗声说道,施主请随老僧僧房用茶可好?

王维和杨玉环被身后的呼声唤醒,看那僧人月眉星目一身正气,衣袂飘飘,真如大罗菩萨降世一般,正想和僧人相见,却匆匆跑出来杨国忠,他不由分说拉了杨玉环就走,杨玉环没有来得及说一句告别的话,只有那临去的回首,如一只哀伤的宝剑,在王维的眉上心头,留下无奈的划痕。

老僧招呼失魂落魄的举子王维喝茶,用五指用五行喃喃自语道,施主此去必中,只是这前半生的蹉跎和后半生的孤独。老僧无能为力,但听老僧一言,或可避祸。

王维的母亲,是佛堂里最虔诚的香客,熏陶的王维也是相信佛根佛果。王维施礼,愿听大师慧言,学生当谨记教诲。

老僧说,你这一生,只需执着于佛事,其他的事情一切随缘,不可强求,方可逢凶化吉,一身平安。只听老僧这一句劝告,于仕途于身家都是有益无害的。

王维在茶桌前的蒲团上叩头,学生谢过,定当一生遵循大师教诲。

再看老僧,安然入定,犹如菩提树下得了正果一般,醍醐沉默。

王维告辞,老僧命小沙弥把那棵梨树齐根砍去。在春天里,只留下花瓣满地随风而去,零落成泥碾作尘,消失得了无踪迹。

待王维高中再来拜见老僧,才知道那老僧和梨花都在他离去的那一天,功德圆满而去,尘世间,从此就忘记了这个人,这棵树。

杨玉环讲到此处,泣不成声。

桃夭想为杨玉环拂去那一身的月光和梨蕊残瓣,无奈铁马声骤然尖锐地狂响,那杨玉环脸色微变,匆匆对桃夭施礼,平阳妹子,奴家先走了。

话未说完,兀地不见。只留一股香香的味道,萦绕在桃夭的身边,证明她曾经来过。

桃夭疾呼,别走,回来。

桃夭伸手想去抓住那女子的衣带,可惜一个前载差点跌倒,什么也没能留住。

桃夭醒过来了,原来是一场梦,可是那梦境清晰,就像刚刚看过的电视剧,清晰地记得那故事情节和来龙去脉。那钗环的样式的都还记得,那空中的香味仿佛还在。

起身看看窗外,明月在天,北斗下挂,一片祥和的静谧裹着山林和古寺,铁马轻轻摇动,关键是那棵冷杉还是冷杉,并没有变成梨树,地上连一片花瓣也没有。

桃夭摇摇头,心里说,我一定是记挂着师兄了,白天我的进山目的就不仅仅是为了看景,我还有一部分是为了帮助师兄寻找杨玉环的踪迹,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是,桃夭却再也难以入睡,那檐角的铁马一直在响,就像有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弹奏着那些佛的音乐,抚慰灵魂,安慰孤独。

这时候,封子凯不知怎地也醒过来了,看到桃夭在窗前站着,就起身坐在床沿上问,姐,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桃夭轻声说,没有,就是做了个奇怪的梦,你怎么也醒了?

封子凯说,姐,咱们到外面去看看月亮吧,也说说话,反正醒着也是醒着,别吵醒了静恬就成。

外面的月光分外明亮,虽不是满月,可是却有了明月松间照的意境,桃夭又想起了刚才的梦境,就问封子凯,你们学地质学的,也相信风水吗?

封子凯说,要说风水,我们的概念是和那些阴阳先生完全不同的,他们讲的是吉凶祸福,我们讲的是天地人和。就比如这民间说的“鬼打墙”,叫阴阳先生说那是“冤魂作祟”,叫我们说,那是地磁场的作用。姐,你想问啥呢?

桃夭说,我刚刚做了个奇怪的梦,醒来以后,那梦还很清晰,就像真的一样,我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的。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电影,名字记不得了,就记得有一个场景,每到雷雨天气,有一面墙上就会出现一副古代女子的画,小时候很害怕,不过想想,我刚才分明就是那种很真实到虚妄的感觉。

封子凯说,姐,这就是地磁场的作用。在某一个地方,可能存有强烈的地磁场,正好这个地方发生过一些特殊的事情,又正好遇上了特殊的天气条件,也许那磁场就像我们人造的芯片那样记录下了当时的场景,再遇上合适的人和合适的条件,就像一种型号的芯片正好被一种型号的计算机识别一样。

桃夭想了想,说,你说的在理。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小说和影视里面的穿越呢?

封子凯说,这个我说不好,不过我看了刘慈欣的《三体》,我觉得穿越如果真有,那就是一种光速问题。

桃夭说,我也读过这本书,你说的是不是第三部里面的程心和关一凡的经历,他们穿过一片特殊的电子云,在他们看来是十几天,可是,按地球时间却是十几亿年,以致于程心错过了和云天明的约会。

封子凯惊喜地说,姐,厉害呀,很少有文科的女生爱上这样的科幻小说,要是把那科幻和眼前的话题轻易联系起来的就更少了,你怎么就一下子明白我说的是这一段呢。

桃夭说,我们是姐弟嘛,当然心有灵犀了。

说到姐弟,桃夭又想起刚刚在梦里杨玉环叫自己妹子,难道这人间真有前世今生?还是就像封子凯说的那样这是地磁场的作用力和光速的问题?

封子凯看了看陷入沉默的桃夭,以为桃夭她困了,就贴心地说,姐,再回去睡一觉吧,早着呢。

夜,又沉沉睡去。

桃夭却是一夜再无梦境,当静恬在火塘里为他们烧好加有清香的生松子煮成的麦片粥的时候,桃夭才被早餐的香味叫醒。

早餐非常丰盛,不仅有麦片粥,还有桃夭带来的淌着黄油的咸鸭蛋,还有封子凯的苏打饼,正在三个人有说有笑吃早餐的时候,院门响了一下,大家都以为是风的原因,谁都没在意,可是不大一会,一颗小小的黑脑袋出现在门缝里,静恬先看见的,说,有人。

封子凯是背对着门坐的,就做了捂着胸口的丑样子笑着说,你又吓我,我才不害怕呢。

静恬说真有人,看样子是个小孩。

桃夭这时候也看见了,就说,去开门吧,我们昨天不是猜测这附近有牛羊吗,有牛羊就有人。

静恬打开门,一个藏族打扮的小男孩进来了,眼巴巴地盯着封子凯手里的饼干,封子凯说,给你,吃吧。

那小孩也不怯生,接过来就吃,一边吃还一边转着黑黑的眼睛看他们几个。这时候,有个妇女的声音喊着,顿珠,顿珠。

几个人一起走出去,那妇女吃了一惊,看到孩子手里的饼干,却又冲他们几个笑了笑,说的却是一口流利的汉语,她说,谢谢你们啦,是上山来玩的吧,孩子吃了你们的饭,那你们家里请,我再为你们准备些吃的。

桃夭说,我们也吃饱了,不过我们很高兴能到您家里去看看。

那妇女说,远来的都是客,请吧。就在他们灭火塘里的火的时候,那妇女却在院子里捡石头,并且很快就用石头垒了一个好看的石头堆,静恬悄悄地问,姐姐,那是啥?

桃夭说,那是尼玛堆,是藏传佛教祈福用的。

山路越走越开阔,渐渐地眼前竟然有了个小小的村庄,不过正好躺在一片避风的山坳里,在古庙的位置是看不见的。不过这村子也太小了点,就稀稀疏疏的住着十几户人家的样子,好像家家还都关门闭户的。

那妇女说,我叫卓玛,是这个村子长大的,不过我男人是汉人,我们也在山下生活过,可是越过越没意思,我们在前几年就搬到这村子里来了。

桃夭问道,卓玛,那这个村子里的人呢?

卓玛说,这几年,老是闹地震。虽然我们这地方没有太大的地震,可是,周围的地震我们都能感觉到。后来,来了一大帮人,在我们这儿用那些他们叫仪器的东西这儿插插那儿捅捅的,就说我们这里不安全,叫我们都搬到山下的安置村去。这不,邻居们走了好几户呢,剩下的也没几个人了,除了我们一家,那个放羊的次仁家里,孩子都走了,就只剩老人一个了。强巴一家也在,还有水磨那边的央金,她可喜欢唱歌了,别的,就没有什么人了。

桃夭比划着说,次仁老人是不是这么高,喜欢抱着一根羊鞭的老人呢?

卓玛说,你见过了?

桃夭说,昨天上山的时候见的,他很好。

卓玛笑起来,脸上的晒斑也欢快地跳动着,我知道你们说的人很好就是对人和善,可是,这在我们藏族人的心里,待客一定要热情的,只要有需要帮助的,就算是经过这里的陌生人,也会当成贵客的。

封子凯插进话来说,你们不怕有坏人吗?

卓玛笑着说,我们住在这高山之上,轻易不得见人,能来到这里的都是佛祖保佑的,要不这么高的山,这么远的路,那些不被佛祖保佑的坏人怎么过得来。

说话间,他们到了一户有着一扇胡乱用木头钉成的门前,推门进去,院子里种着各种菜,静恬看了看,就只认识圆白菜和油菜还有萝卜,其他的都认不得。不过它们都长得一样的旺盛。房子是藏式的二层小楼,石头砌成的的夯实的墙,一层放东西,二层住人,火塘就在房子中央,上面吊着一口黑乎乎的锅。

卓玛喊着,李强,来客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就来。

一会儿,一个扛着犁铧头的黑壮男人脚步“咚咚”地走下来,他憨厚地冲几个人笑笑,说,来了。就像招呼附近的邻居或者自己串门的亲戚一样自然亲切。

静恬一看这家人那么和气,就干脆不再提着心吊着胆了,开门见山地问,大哥,你们这里有信号吗,我想打个电话。

李强说,信号是有,就是很远,要到那山顶山去打才行,你要不着急,我们待会去放牛,带着你们一块去。

静恬说好啊,好啊。那现在我可以在你们这儿充充电吗,手机电不多了。

李强抱歉地一笑,这恐怕不行,我们村是政府批文要搬走的村子,电也没有了,不过我们山上的牛棚里有发电机,那儿有电。

桃夭问静恬,你有要紧的事情?

静恬说,姐,我都两天没和许文斌哥哥联系了,我们说好的,天天我向他汇报情况,他现在肯定要疯了。

这时候,卓玛做好了奶茶,用木碗为他们每人捧了一碗,满满的,就像藏民那将要溢出来的豪情和友谊。

桃夭接过茶,做了个“谢”的动作,静恬和封子凯也依着葫芦画瓢,桃夭悄悄警告静恬和封子凯,无论喝得惯与否,这第一碗都要一饮而尽,而且就算喝不惯,也要做出很好喝的表情,这是藏人的礼节。

静恬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肯定喝不惯,就忍住了一口气,打算舍命陪君子了,没想到藏族的奶茶有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喝下去就像沁人心脾的花香一样叫人舒畅,静恬后悔自己喝得太快了,就傻乎乎地问,姐,我还能再来一碗不?

卓玛笑了,李强也笑了。

封子凯也趁机说,我也还想喝。

桃夭说,我也是,真香啊!

一碗奶茶,很快就将人同化,现在没有了主客之分,大家都成了名副其实的主人。

到牛圈去还要翻过前面的那个小小的山头,不过今天不用大包小包地扛行李,他们走的比昨天快多了。卓玛和李强走的更快,就像脚下生风一样,他们三个竭尽全力也就赶得上一边走路一边采野花的顿珠而已。

静恬说,卓玛他们怎么走那么快呀?

封子凯说,习惯了呗,就像你和他们比赛玩手机,你肯定赢的。

没想到前面的李强隔着几十米远的距离都听见了这句话,他大笑着说,那可不一定,小兄弟,待会玩玩你就知道了。

封子凯不服气,跑过去和李强说话,一聊天才知道,李强原来就在山下的镇子上卖手机,开游戏厅,钱倒是赚得不少,就是越活越觉得身上像生锈了一样,整天没精神,数着钱都能睡着,再加上妻子卓玛是山上的藏民,整天就想着天阔云高的自由生活,嫌那镇子上到处是车水马龙的憋屈,两个人就商量着回到了山上,一回到山上,卓玛的嗓子就飞出了很久都唱不出来的民歌,那声音响遏云霄。卓玛高兴地说,我还以为我嗓子坏了呢,这不,还真好好的呢。

封子凯冲李强抱拳道,大哥,你是少有的高人,我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