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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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尼古拉斯·普拉特依然穿着睡衣,在他位于克拉朋缪兹的房子里,蹒跚着走回卧室。他捏了捏刚从门垫上取来的几封信,审视着信封上的笔迹,以辨别其中可能包含多少封“严肃”的邀请。他今年六十七岁,身材“保持得很好”,和他要写的回忆录一样“原封不动”。他已经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储备了“大量精彩的故事”,但因为“矜持”将它气派的手指按在他微微欲启的嘴唇上,所以他一直没有动笔写那本人人都以为他正在写的书。在他所谓的“大千世界”里——其实也就是一个由两三千个知道他名字的富人聚集的地方——据说有一些焦虑不安的男男女女“完全不敢想象”自己会以怎样的面貌出现在“尼古拉斯的书里”,这很正常。

他倒在如今独自睡觉的床上,刚想证实自己的判断——是否的确只有三封信值得拆开——却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

“喂?”他懒洋洋地应答。

“尼、高、拉?”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轻快爽朗的声音,她把他的名字当成法语来念,“我是杰奎琳·德·阿朗杜。”

“多么荣幸能接到您的电话!”尼古拉斯用他带着糟糕口音的法语谄媚地说。

“你最近好吗,亲爱的?我打电话来是因为杰克和我要去枝莱,去参加索尼的生日派对,而我想你可能也会去那里。”

“我当然会去。”尼古拉斯严肃地说,“实际上,仅仅作为布丽吉特凯旋社交场的守护者,我就应该去了。毕竟介绍风华茂的沃森-斯科特小姐进入上流社会的人是我,一如当年,她从未忘记尼古拉斯叔叔给予她的恩情。”

“我有点记不清了,”杰奎琳说,“她好像是你的一位前妻?”

“别无聊了。”尼古拉斯假装生气地说,“我已经有过六次失败的婚姻,没必要再给我多编造一次。”

“好了,尼、高、拉,说正经的,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坐我们的车一起去。我们有大使馆的司机。这样路上会更有意思,不是吗?一起下乡,还是应该说上乡?英语里‘上’啊‘下’啊的,实在太多了。”

尼古拉斯很清楚,这位法国大使夫人并非别无所求,她让他搭车,是为了在抵达奇特利时,身边能有个布丽吉特最亲密的朋友。而对于尼古拉斯来说,和阿朗杜夫妇一起赴宴,也能够为他和布丽吉特的亲密关系注入新鲜的魅力。他们将为彼此增添荣耀。

“不论上,还是下,”尼古拉斯说,“我都非常乐意和你们一同前往。”

索尼·格拉夫森德坐在奇特利庄园的藏书室里,在无线电话上拨着一串他很熟悉的数字,那是彼得·波洛克的电话号码。财产和个人之间神秘的等同关系长期以来支撑着索尼迟钝的个性,令他在奇特利受到了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加热烈的景仰。乔治·沃特福德的大儿子彼得是索尼最好的朋友,也是索尼在需要种植或性爱方面的成熟意见时唯一真正信任的人。索尼仰面坐在椅子上,等待彼得吃力地穿过里奇菲尔德庄园的数个大房间,赶到最近的一个电话机旁。他看着壁炉,上方挂着一幅罗宾·帕克用了很长时间才最终鉴定为真迹的普桑[5]的画作。当年伯爵四世就是把它当作普桑的真迹买下的,现在索尼依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但“专家意见”还是得搞一份的。

“索尼?”彼得大喊一声。

“彼得!”索尼回喊道,“抱歉又打扰你了。”

“正相反,老兄,你救了我。我刚才正带着一群伦敦同性恋自行车手在我家里到处参观,他们是房子的老主人派来瞪天花板的。”

“一如往常,像个奴隶似的不停地干活。”索尼说,“今天早晨,我看到报纸上的那些垃圾文章里写着‘一万亩地的排场……五百位宾客……玛格丽特公主……年度盛会’,真让人心烦意乱。听上去好像我们是用钱堆出来的,但实际情况是——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包括你的那些伦敦同性恋自行车手——我们一直都在不停地干苦力,为了把风雨挡在门外。”

“那次我上电视,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知道后来有一天我的一个长租客对我说什么吗?”彼得学那人标准的乡巴佬口音说,“‘我在电视上看到您了,我尊敬的房东先生,您依然在哭穷,跟平常一样。’真他妈厚脸皮!”

“老实说,还挺有趣的。”

“好吧,他是个很棒的小伙子,”彼得说,“他们家在我们这儿已经做了三百年的房客。”

“我们也有一些那样的房客。有一家和我们一起住了二十代人。”

“想想我们让他们住下去的条件,表明我们的进取心已经缺失到了惊人的地步。”彼得调侃地说。

两人都大笑起来,一致认为那是在电视上众目睽睽之下最不应该讲的一类话。

“我打电话来其实是想谈谈关于辛迪的事情。”索尼说着,语气变得严肃了些,“布丽吉特当然不会邀请她来参加派对,因为我们和她没有交往。不过,今天早晨我跟戴维·温德福说了,反正他太太病了,他同意带着辛迪一起来。我希望他能够低调些。”

“戴维·温德福?你在开玩笑吧!”彼得说。

“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我骗他说我很久没见辛迪了,很想见她,但这不是真的。我每次说去历史建筑协会和乡村英格兰保护组织参加会议,其实都是去和辛迪在床上长时间地纵情狂欢。”

“我很高兴你没告诉他这一点。”彼得狡猾地说。

“我要谈件事情——显然我不说你也知道要帮我保密——那件事情就是,辛迪怀孕了。”

“你能确定是你的?”

“应该没什么可怀疑的。”索尼说。

“我猜她正在勒索你。”彼得郑重地说。

“不不不,完全没有。”索尼矢口否认,“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布丽吉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夫妻之实’了。无论如何,考虑到她的年纪,我不确定尝试再生个孩子是不是个好主意。但你也知道,我很想要个儿子,我想如果辛迪怀的是个男孩……”索尼的声音慢慢变轻,他不确定彼得会有怎样的反应。

“天啊,”彼得说,“但如果你要让这个孩子成为你的继承人,你就得娶她。这是作为贵族所要接受的一项惩罚。”他用一种崇高的禁欲主义的口吻补充说道。

“嗯,我知道,在这种时候抛弃布丽吉特,会显得无情无义得令人发指,”索尼承认说,“而且肯定会被误认为出于对性爱的沉溺。但我明确地感到自己对奇特利家族肩负着某种使命。”

“但想想代价,”彼得说,他严重怀疑他们能否及时离婚,“除此之外,辛迪是嫁入奇特利的合适人选吗?”

“她会成为一股新鲜空气,”索尼轻松地说,“而且,你也知道,所有财产都已经被托管。”

“我认为,”彼得用一种字斟句酌的权威口吻说,就好像他作为医生正在建议病人接受手术,“我们最好下周在巴克饭店一起吃个午餐。”

“好主意,”索尼说,“我们晚上见面再聊!”

“非常期待,”彼得说,“哦,顺便说一句,生日快乐!”

凯蒂·哈罗在她家的乡下房子里。她躺在床上,身体下面垫着好几个枕头。几只查理士王小猎犬躲在呈波浪状的床罩凹陷里,她身边扔着一个用得很旧的早餐托盘,好像一位疲惫不堪的情人。在旁边桌子的雕花桌面上,几瓶药性相冲的药物在粉红色的绸缎灯罩下挤作一堆。她的手搭在电话上,每天从上午十一点到吃午餐前,她都会不停地打电话。有时候,正如此刻,她会一直打到发型师十二点半到她家,将她的灰色头发再次筑成悬崖峭壁——曾经有很多暴发户不顾一切冲撞上去,结果却徒劳无功。她把一本大大的红色皮革封面通讯录摊在腿上,从里面找到罗宾·帕克的名字,拨下他的电话号码,然后不耐烦地等待着。

“喂?”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说。

“罗宾,亲爱的,”凯蒂柔声说,“你怎么还没来?布丽吉特把一些极其讨厌的人扔给了我;而你,我唯一的盟友,却还在伦敦。”

“我昨晚参加了一个推不掉的酒会。”罗宾傻笑着说。

“周五晚上在伦敦搞派对!”凯蒂抗议道,“这是我听说过的最反社会的事情了。我发自内心地认为那些人完全不替别人着想,几乎是残忍。我最近都不会去伦敦了,”她用一种煞有其事的哀婉的口吻补充说道,“所以我极其渴望能有个愉快的周末。”

“好吧,那我来救你,”罗宾说,“看来我得在五分钟内动身去帕丁顿车站。”

“感谢上帝,”她继续说,“你要来这里保护我了。昨晚我接到一个猥琐的电话。”

“不会吧,又来了……”罗宾叹了口气。

“那人提了一个极其恶心的建议。”凯蒂吐露道,“在挂断电话之前,我对他说:‘年轻人,在我允许你做那些事情里的任何一件之前,我得先看看你的脸!’他似乎认为我在挑逗他,没过一分钟又打来了电话。我一直坚持夜里亲自接电话,否则对仆人们不公平。”

“对你也不公平。”罗宾提醒她。

“我已经被搅得心神不宁,”凯蒂忿忿不平地抱怨道,“都怪你告诉我那些事情,什么过分保守的教皇把古典雕像上的鸡巴折下来藏在梵蒂冈地窖里。我不确定那算不算骚扰电话。”

“那是艺术史。”罗宾咯咯笑道。

“你知道我对人类的各大家族有多么着迷,”凯蒂说,“现在好了,一旦我想起他们,和他们统统潜伏在表面之下的黑暗秘密,就忍不住在脑海里描绘那些藏在梵蒂冈地窖里的棍状物的模样。你毁了我的想象,”她声明说,“你知道你在别人身上施加了多么可怕的影响吗?”

“我今晚讲的话将会百分百纯洁。”说完,罗宾又威胁道,“不过我现在真的要去车站了。”

“再见,”凯蒂轻声细语地说,但她想要交谈的欲望太过专横,又别有用心地加了一句,“你知道乔治·沃特福德昨晚告诉我什么吗?——他至少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他说他的通讯录里四分之三的人都已经死了。我叫他别那么病态。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情在他那个年纪比较自然:他快要八十了。”

“亲爱的,我要赶不上火车了。”罗宾说。

“我过去会晕车,总感到很痛苦,”凯蒂体贴地说,“直到我的那位了不起的医生给了我一种神奇药丸,现在我能飘着坐上车。”

“好吧,而我要冲刺着坐上车了。”罗宾尖叫着抗议。

“再见,亲爱的,”凯蒂说,“我不会再多耽误你一刻了。快去,快去,快去。”

劳拉·布洛利感觉自己的生存遭到了孤独的威胁。她与帕特里克·梅尔罗斯维持过一周的私情,在此期间,她告诉他:她的内心已经变成了“真正的空洞”。每次只要独处上五分钟,或者挂掉电话之后,除非身边有一面镜子和一大堆化妆品,否则她就会面临超出她承受范围的真正的空洞。

她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克服帕特里克的背叛所带来的伤害。这并不是因为她特别爱他——她从没想过在利用对方的同时喜欢上对方,而利用完后才开始爱上对方,这显然又很荒唐——但对于找个新情人,她也不胜其烦。她的已婚身份令一些人望而却步,直到她明确表示,在她看来这根本不会构成任何障碍。劳拉嫁给了安格斯·布洛利。根据古老的苏格兰习俗,他被赋予自称为“布洛利男爵”的权利。依照同一规则,劳拉也可以自称为“布洛利夫人”,但她很少行使这项权利。

在整整两周没有情人之后,她最终成功地引诱了约翰尼·霍尔——帕特里克最好的朋友。约翰尼比不上帕特里克,因为他白天要工作。但作为记者,他能够经常“在家写报道”,每到那种时候,他们会在床上度过一整天。

通过巧妙的盘问,她确信约翰尼还不知道她曾经和帕特里克有染,她让约翰尼发誓对他俩之间的私情保守秘密。她不知道帕特里克的沉默对她而言算不算一种侮辱,但她打算挑一个最能造成困扰的时机,把她和约翰尼的事情告诉他。她知道帕特里克依然认为她性感迷人,即使他对她的人品持有保留意见。

电话铃响起,劳拉抬起头,爬到床的另一边。

“别接。”约翰尼哀求道,但他知道自己没权利提这种要求,因为他也曾经为了找帕特里克谈话而提前离开。他点燃了一支烟。

劳拉转过头,朝他吐吐舌头,一边把头发勾到耳后,一边接起电话。“喂?”她说,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嗨。”

“柴娜!天啊,你的派对实在太棒了!”劳拉喘着气,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鼻子,眼珠子翻向天花板。她已经和约翰尼分析过那个派对有多么失败。

“你真的认为派对很成功吗?”柴娜心存怀疑地问。

“当然啦,亲爱的,大家都爱它。”劳拉一边说,一边朝约翰尼咧嘴笑着。

“但是大家都被困在楼下的房间里了,”柴娜抱怨说,“我真讨厌这样。”

“人们总是讨厌自己举办的派对。”劳拉充满同情地说着,背靠后躺了下来,忍住了一个哈欠。

“但你们确实喜欢它?”柴娜恳求说,“你发誓。”

“我发誓。”劳拉边说边在她的手指、双腿,最后是眼睛上划着十字。突然,为了忍住笑,她开始抽搐。她把双腿抬在半空中,在床上轻轻摇摆起来。

约翰尼在一旁看着,被她的孩子气逗乐了。他有点厌恶这场自己也被拉入共谋的嘲弄,但同时又被她扭动的裸体所吸引。他往后一躺,靠在枕头堆上,搜寻细节以解释这种矛盾,但最后只是确认了他这种沉溺的神秘性:她髋骨内侧斜面上的一颗小小的黑痣、前臂上浓密得惊人的金色毛发,以及她苍白的双脚上高高隆起的足弓。

“安格斯和你在一起吗?”柴娜叹了一口气问。

“没有,他直接从苏格兰赶往派对。我会去切尔滕纳姆接他上车。真是太无聊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就不能叫辆出租车。”

“省钱,省钱,省钱。”柴娜说。

“他表面上看起来很有钱,”劳拉说,“但实际上他会纠结于一张当日往返票如果没有乘坐返程能否申请退款之类的一些令人神魂颠倒的问题。这会激发人们对拥有一个挥霍无度的情人的渴望。”她的一个膝盖猛地落在床的一侧。

约翰尼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冲着她微笑。

柴娜犹豫了片刻,想到劳拉称赞她的派对可能不完全出自真心,像突然受了刺激似的说:“你知道吗?周围有传言,说你和帕特里克·梅尔罗斯有一腿。”

“帕特里克·梅尔罗斯,”劳拉说,就像在重复一种致命病毒的名称,“你肯定是在开玩笑。”劳拉对着约翰尼抬起眉毛,把一只手盖在电话收声处,低声说:“有人说我和帕特里克有一腿。”

他挑起一边眉毛,掐灭了烟。

“到底是谁跟你说的?”劳拉问柴娜。

“是亚历山大·波利特斯基,我不该告诉你的。”

“他是谁?我甚至都不认识。”

“好吧,但他自以为了解你。”

“多可怜啊,”劳拉说,“他就是想通过假装了解你所有的朋友来接近你。”约翰尼在劳拉面前跪下,抓住她的双脚,轻轻地把它们分开。

“他说他是从阿里·蒙塔古那里听来的。”柴娜坚持说。

劳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吧,那恰好能证明这是个谎言,”她叹了口气说,“不管怎么说,我甚至不认为帕特里克·梅尔罗斯有任何迷人之处。”她补充说道,同时把指甲嵌入约翰尼的手臂。

“哦,好吧,你和他有没有一腿,你比我清楚,”柴娜总结说,“我很高兴你和他没什么,因为我个人认为,他真的很狡猾……”

劳拉把听筒举在半空中,为了让约翰尼也能听见。“而且,”柴娜继续说,“我受不了他那样对待黛比。”

劳拉把听筒放回耳边。“那样很恶心,不是吗?”她边说边朝约翰尼咧嘴笑,约翰尼凑过来咬她的脖子。“顺便问一句,你和谁一起去参加派对?”她明知柴娜会独自前往却还这么问。

“我不会和任何人一起去。不过,有个名叫摩根·巴兰坦的人,”柴娜换上一种不太地道的美国口音念出他的名字,“他也会去参加派对。我对他很感兴趣,他应该刚继承了两亿四千万美元和一套精美绝伦的枪支藏品,”她漫不经心地补充说道,“但那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他真的很迷人。”

“或许他确实拥有两亿四千万美元,但他打算花掉吗?”劳拉问。她曾经的苦涩经历,让她明白那些数字可以多么地具有迷惑性。“那才是根本问题。”她说着,用一只手肘把身体撑起来,毫不费力地忽略掉几分钟前还令她感到飘飘欲仙的爱抚。约翰尼停下来凑近她,部分是出于好奇,但更多的是为了掩饰自己在性事上的努力没能与提到这么一大笔钱相匹敌。

“几天前他确实说过一些用心险恶的话。”柴娜承认道。

“他说了什么?”劳拉兴致勃勃地问。

“他说:‘我太有钱了,所以不能借钱给别人。’当时他的一个朋友破产了,也可能是遇到了别的什么类似的事情。”

“别碰他,”劳拉用一种特别严肃的语气说,“他跟安格斯是一丘之貉。你以为你今后接触到的都会是私人飞机之类的高档玩意儿,但实际上你很快就会看到他问餐厅要狗食袋,还会暗示你应该下厨烧菜。根本就是个噩梦!”

“我想起来了,”柴娜说,为自己透露了太多而感到懊恼,“昨晚,我们在你离开后玩了一个很有趣的游戏。每个人都要想一些别人最不可能说的话,有人给安格斯想了一句:‘你确定不吃大龙虾?’”

“好笑极了。”劳拉干巴巴地说。

“顺便问一声,你今晚去哪儿?”柴娜问。

“和一家子姓博辛顿-雷恩的人待在一起。”

“我也是!”柴娜惊呼道,“我可以搭车吗?”

“当然可以。十二点半来我这里,我们一起出去吃午餐。”

“太好了,”柴娜说,“待会儿见。”

“再见,亲爱的。”劳拉唱小调般地说。“蠢婆娘。”说着,她挂掉了电话。

永远有男人围绕着辛迪献殷勤。他们就好像拿着毛线球的小人国臣民,试图把她绑倒在地上,如此一来她就无法毁掉他们卑微的生活。然而,时至今日,辛迪开始考虑主动把自己绑在地上。

“喂?”她的嗓子里发出轻柔的声音,带着加利福尼亚口音,“请问,能让戴维·温德福接电话吗?”

“我就是。”戴维说。

“您好,我是辛迪·史密斯。我猜索尼已经跟您说过今晚的安排了。”

“他是说了。”戴维说着,脸上泛起一阵比平常更深的树莓色红晕。

“但愿您已经收到了索尼和布丽吉特寄给您的邀请函,因为我确定我没有收到。”辛迪坦率地说,那种坦率能让人彻底卸下防备。

“给我的邀请函已经寄到银行里来了,”戴维说,“您的可能是不小心漏了,工作再细致也难免出错。”

“我明白,”辛迪说,“那是个值钱的东西。”

“您应该已经知道,要去的话,您得假扮成我太太。”戴维说。

“那要假扮到什么程度?”

戴维身体颤抖,不断冒汗,满脸绯红,以他出了名的假装只理解字面意思的做法来掩饰尴尬。“只要等到我们过了安检。”他说。

“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吩咐。”辛迪顺从地回答,“您是老板。”

“我们在哪里碰面?”戴维问。

“我在小索丁顿家庭酒店订了一个套房,应该是在格洛斯特郡吧?”

“我也觉得应该在那儿,除非它搬走了。”戴维傲慢地说,但他原本没想傲慢到这种程度。

辛迪咯咯笑了起来。“索尼没告诉我您那么风趣。”她说,“我们可以在我住的酒店里一起吃晚餐,如果您愿意的话。”

“好极了,”戴维说着,开始盘算如何从布丽吉特安排他出席的晚宴中逃脱,“八点怎么样?”

汤姆·查尔斯叫了一辆车送他去乡下。这很奢侈,但他年纪大了,已经不能在旅行箱和火车之间胡乱辗转了。他一如既往地住在克拉里奇酒店,在这家酒店里所能做的最美妙的事情之一,就是一边看着炉子里燃烧木柴的火苗慢慢地由亮变暗,一边吃完一顿包括红茶和葡萄柚汁在内的朴素的早餐。

他正在去和哈罗德·格林碰面的路上,那是他以前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工作时结识的旧友。哈罗德让他带上一件无尾晚礼服,因为他们要去参加一个邻居的生日派对。汤姆已经打探过那位邻居的底细,但他只记得那是一位具有丰富“背景”的英国人,至于“前景”具体是干什么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如果这类有背景的人没能给你留下过分深刻的印象,他们会说你“对生活没有热情、萎靡沮丧”,但实际上,没有什么能比预想自己将把一生都浪费在八卦、酒瓶子和奸情里更让人感到萎靡沮丧的了。

哈罗德完全不是这样;他是一个极具影响力和执行力的人。总统对他心存感激,议员对他亲切友好,他们都把他列入寄送圣诞贺卡的对象名单——汤姆也享受着同样的待遇——只是他和住在这个多雨的小岛上的其他所有人一样,也过分迷恋这类“有背景的人”。

汤姆拿起电话,拨给安·艾森。安是他的一位旧友,他希望能和她一起坐车去哈罗德家,他想问她什么时候派车去接她。她的电话占线,汤姆利落地挂上电话,继续读那叠他在订早餐时一起要求送来的英国和美国的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