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 13 地摊记（3）
每个日落黄昏时分总是人们最开心的时刻。身心俱疲的上班族终于可以下班回家和自己心爱的人吃顿烛光晚餐或做几样拿手好菜喝几口小酒；情侣们终于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大学生终于熬完一整天叫人奄奄一息的课堂教学去吃个饭澡个澡然后要么结伴去网吧要么和心仪的人逛校园吃冷饮躺草坪上仰望星空谈梦想聊未来感慨人生；中小学生终于又离暑假更近一步。
生活就像肠胃工作，越是积极，积攒的就越多，最后享受的时候就会越舒服。
摆地摊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就是因为简单，所以暗藏着诸多不简单。要随时准备打包躲避城管的追缴，也要随时准备打包避免大雨倾盆将物品淋湿。
每次被城管追赶的时候，夏小夏就觉得自己离梦想越来越遥远。她不想这样。
捡矿泉水瓶、掏垃圾桶的拾荒者？回家养猪的农夫？街边卖麻辣烫的小商贩？烟熏火燎披星戴月搞烧烤的店老板？定期买几注彩票突然中个五百万的暴发户？
这些不是她想成为的样子。
没有不劳而获，没有致富捷径，没有渔翁之利。成功需要自己打拼。
夏小夏一直记得，自己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程妙妙在为她办升学酒宴招待邻里乡亲时脸上洋溢着的那种骄傲的笑容，至今记忆犹新。因为这个身份，她不想从任何人的脸上看到失望或者不屑的表情。母亲希望的，也即是她所希望的。
程妙妙依然习惯于在电话中对夏小夏唠叨个不停。这次的通话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然后没了声音，夏小夏以为母亲说完了要挂电话，谁知道母亲又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你出门戴口罩了吧？”
夏小夏云里雾里，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反问道：“没戴啊，怎么了？南昌又没雾霾。”
“你都二十四了还没对象，有脸出去见人吗？”
夏小夏不禁咧开嘴笑了起来。母亲还知道跟她开玩笑，这样挺好。
偶尔抬起头看向斑马线对面刚刚亮起的红灯。匆忙赶路的人们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极不情愿地站定脚步注视着远方。或焦急，或无所谓。
夏小夏无意地扫视了一下远方，发现天空中挂着一道彩虹，正摆出一个美丽的逆时针旋转九十度便是“C”的姿势。
这时楚湘珏打来电话问她：“老板娘，生意怎么样啊？”
“犹如天空中的那道彩虹啊！”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啊？什么意思？”楚湘珏有些惆怅，伸长脖子360度看了一遍天空。
“你要是没什么事别总打电话来，我忙着呢！”
这时一个女孩走到摊边指着一条裙子问多少钱，夏小夏微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V”字型，意思是二十。
“我刚从新建县回来，等下正好经过你那里，待会儿见！”不等夏小夏回答，楚湘珏便挂断了电话。“谁要见你……”夏小夏嘟哝着嘴，将手机放进兜里。
女孩已经从衣架上取下裙子准备试穿，发现没有试穿的地方，便问：“哪里能试穿？”
“不好意思啊，没地方试穿，不过你可以在身上比划一下，觉得还行就买下，我会给你开张收据，你回去穿上后要是觉得不满意，只要没洗过，三天内拿来换或者退货都行。我们每天这个时候都在这里。”夏小夏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杨铎，意思是“我们是一起的”。
女孩似乎满意地“哦”了一声，从口袋掏出五十块钱递给夏小夏。夏小夏连忙接在手上，然后迅速在收据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手机号码、物品名称和时间，写好后递给女孩，然后找了三十块钱回去。“但愿她喜欢那条裙子。”女孩离开后，夏小夏心里想。
这时走过来一位阿姨，带着自己大概已经念初中的女儿来买内衣。女孩很中意一条三角蕾丝花边内裤。阿姨苦口婆心劝说了半个多小时，终究无济于事。即使她不同意，不赞成，和女儿争吵后面红耳赤，到最后也只能妥协。女孩终于还是想买自己中意的那条。母亲气得连钱都没付就走开了，留下女孩一个人站在原地。只见她面红耳赤地从夏小夏手里接过袋子，然后从脚底下的丝袜里取出一张五块钱递给夏小夏。
女孩走后，夏小夏长舒了一口气。
“你饿不？我好饿，要不咱去吃点东西吧。”夏小夏捂着早已咕咕叫的肚子看着杨铎。杨铎将地上一双没摆正的人字拖摆放整齐后站起身。“我说什么来着……现在去吃饭，谁帮我们看着东西？要是城管来了怎么办？这些东西咱们一个月也赚不回来。”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响起城管的口哨声。随后便是各种慌乱和呐喊。旁边的小摊贩连忙将东西往一个大袋子里扔，也不分轻重和顺序。周围瞬间忙碌起来，人声鼎沸。
杨铎看着夏小夏的鞋子上已经松了的鞋带，有点无措地将刚准备说出口的那句“小夏，你鞋带松了。”立马改成了“快……城管来了……”他一边喊夏小夏快点，一边将垫在人字拖下面的被单的四个角抓紧往上一提，人字拖乖乖地往中间一聚，三下五除二便用被单将人字拖打包成一个大包袱。随后跑去帮夏小夏将衣架上的衣服全部取下来塞进编织袋。地上摊在被单上的内裤已被夏小夏悉数胡乱地塞进了箱子。
两人刚准备开跑，夏小夏一脚踩在自己的鞋带上，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下巴重重地嗑在地上，一汪污水扑鼻而来，呛得她差点没缓过气来。
杨铎立马伸手将夏小夏从地上拉起来，又迅速蹲下身去帮她系好鞋带。“没事吧？幸好有个水凼，要不然你的下巴就没了。还说穿帆布鞋跑得快，这下拖后腿了吧。”
夏小夏特别想笑，但此时此刻她实在是笑不出来，一是因为下巴很痛，二是因为城管已经将皮卡车开到他们身边，并将他们整整三袋东西全都扔到车厢。两人都以为接下来将会遭到一顿批评，却并未发生。只不过几分钟的功夫，皮卡车的车厢便已装满。有人跑来跟城管理论，但终究没有效果。
杨铎朝夏小夏撇了撇嘴，摊开双手，意思是“现在好了，白忙活一个月。”夏小夏撅起嘴巴气嘟嘟地说：“杨铎，你去买块豆腐来，我要自杀。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喏，那边有墙，撞去吧。”
“一点都不好笑。”夏小夏无意识地挽起了杨铎的胳膊。“也好，担惊受怕了几个月，这回终于解脱了。你还别说，真感觉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走，去找吃的吧。”
杨铎条件反射性地看了一眼突然挽着自己胳膊的夏小夏。这时斑马线对面的黄灯刚好变红，他的脸也变成了绯红色。
此时此刻，如果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抬起头看向马路对面，便能看见斑马线那头挤在人群中正在等待红灯变绿的楚湘珏正在看着他们这边。如果他们转过身去看向身后，一定能够看见刚从天虹商场大门口出来的蔡薇薇正在看着他们两个幸福地依偎在一起的样子。
楚湘珏站在人群当中看向夏小夏的时候，很快便看见了她身后的蔡薇薇。他迅速转过身，朝南京东路往八一广场方向最近的公交站台走去。
蔡薇薇当然还是看见了马路对面那个迅速逃离的侧面。好看的轮廓，好看的背影。
蔡薇薇曾经在看凤姐自曝择偶标准的时候狠狠痛骂了一番那个披着荔枝壳的强悍女子，但没过多久她内心深处也无形中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标准：身高175公分以上；非自主创业。她虽然极度鄙视凤姐当年的择偶标准，但却也极度赞赏凤姐当年择偶标准当中的第二条：伴侣必须精通经济学，或对经济学有浓厚兴趣。至于身高，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另一半比自己矮。
在原地站了一首歌的时间，握在手上的玻璃碗从0度升到36.7度。蔡薇薇甩了一下头发，朝迎面而来的的士招了招手。坐进出租车后座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司机，这一看让她想起不久以前的那个晚上。“燕子公寓。”她对司机说。
夜色下的洪城比白天妖娆许多。各色霓虹灯光已经亮起。繁忙的人们你挤我赶朝家里奔，赶着回家做饭，赶着回家吃饭，赶着回家休息。
因为限号，楚湘珏没有开车。
沿着南京西路走到八一广场，又穿过八一广场走到BJ西路，再沿着BJ西路一直往人民公园方向走。这几段路程加在一起本来很长很长，可他完全没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丝毫的疲惫，仿佛那是一条一眨眼便能到达目的地的时光隧道，前面不断出现夏小夏的影子，牵引着他寻找自己在爱情道路上的存在感。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自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一直缠绕着他，挥之不去。他觉得自己似乎登上了一艘无人驾驶的泰坦尼克号，前方已然出现了一脉冰山。刹不住，也绕不开。
刚才的那一幕在脑海中不断徘徊，怎么都摆脱不了。楚湘珏带着沮丧的心情打开房门，往床上一躺，看久了天花板眼睛疼，想睡却睡不着。
杨铎打开房间的灯时，楚湘珏恰好闭上眼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