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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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即见君子,云故不夷

“卫大人,日后在御书房行走,本官的折子,请多费心啦!”

“一定,一定!”

“卫大人,何时有空请到舍下小酌?”

“本官听说卫大人写得一手好字,下月是本官的寿辰,能否请卫大人赐两幅墨宝?”

“卫大人年少得志,不知可曾婚聘?”

……

一下早朝,卫识文就被吏部待郎等几位大臣团团围住,絮絮叨叨地问这问那,他一再地作辑微笑,脸都僵硬了,仍不能脱身,他看看日头,已近晌午,不禁有些急了。

“各位大人,今日聚得这么齐呀!”向斌从朝阳殿一出来,就看到卫识文被困得焦头烂额,嘴角微倾,荡起一缕轻笑,闲闲地说。

众人一回头,看是向王爷,忙回身施礼问好。

“本王正要找状元公问些事呢,这么巧,在此遇着,卫大人,如没有别的事,就与本王边走边谈吧!”向斌装着没看到众大臣讨好的笑脸,拉过卫识文,踱步向宫外走去。众大人面面相觑,本想与状元公套些近乎,看来今日又泡汤了,唉!

卫识文边走边用袖拭去额头的汗,心存感激地看着向斌,这个王爷俊雅亲和,却又让人敬畏,朝中大臣都怯他三分,看他年纪与自已相仿,能有如此威望,真是令人敬佩。

“王爷,莫不是你刚刚为下官解围,下官不知何时才能脱身。”

向斌扭头看他,淡淡一笑,“这些人如蝇虫般,闻得了中意的味,便纷纷飞扑过来,你大可不必理会。在朝为官,要的是尽心尽责,而不是结交朋党。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才会不适应。”

卫识文连连点头,“王爷说的是,下官苦读十年,不图光宗耀祖,只意青史留名。”

“志向不错!你孤身在京,日后可以与王府坐坐。我有二位好友,一位是京城首富之子齐颐飞,一位是冷丞相的公子冷如天,他二人也都是潇洒倜傥之人,喜爱结交风流雅士,你会喜欢他们的。”

卫识文一听,心中不由一喜,所谓英雄惜英雄,向王爷如此轩昂超群,他的朋友自然不凡。“多谢王爷关心,日后请王爷引见,下官一定要与两位公子认识认识。”

“既然准备了做朋友,那就不必如此客气。三人中,我年长,他们称我为兄,你也同他们吧,识文,可好?”向斌拍拍卫识文,真诚地说。

卫识文心内一暖,看着向斌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弟今日要在十里亭为朋友送行,不然今日到是个好机会。”

“不急的,是那帮没有高中的举子?”

“正是,也是向兄你在容贤居见过的。”提起容贤居,卫识文的心就微微抽痛。他一向自负,以天下才子之首自居,没想到那日竟让一个小女子折服,心自然被那抹倩影所系,想着如能金榜题名,定要寻遍京城,求得佳偶,与她对酒当歌,促膝吟诗。金殿庆功宴上,他的心没有半分欣喜,强颜欢笑地撑到最后,只因那抹倩影侧坐在龙座上,与他天河相隔。她没了初识时的聪慧与生气,只象是个人偶,规规矩矩地端坐行礼。那天还是皇上迎娶新妇之日,她还要祝福。卫识文心中涌上了强烈的不平和不舍,更多却是深深的无力感。他一颗火热的火就在那天碎了。

“哦,想起来了。嗯,那你快去吧,不要让朋友久等。”向斌催促道。卫识文点下头,收拾心情,拱手道别。

向斌含笑看着卫识文远去的身影,这人身上有一缕清高之气,还是性情之人,重义气,真是难得!他的出现,应是朝庭之福,只那眉宇间为何锁着一丝忧郁呢?金榜题名,皇上重用,这些都抵不上他心中的愁吗?真有些怪了!向斌摇摇头,看到侍卫向全在宫外张望着,他也该回府了。

秋风劲吹,树木萧瑟,河水瘦缩。郊外,十里亭边,几近干涸的溪流,从乱石间穿过,岸边一两棵无主残菊清音如故。官道上的松树还有些绿,只那绿似被抽去了水份,没有一丝生气,一阵风过来,“沙沙”的落下一层松针。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胡地多飙风,树木何悠悠。离家日趋缓。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梅清音拢拢肩上的风褛,看着十里亭上正在饮酒践行的人,不自禁地轻轻吟道。

“音儿,你也学古人悲秋了吗?”梅太傅一身儒雅的长衫,相扶着夫人,立在一边,看着女儿幽思的面容,问道。

“父亲,女儿年少,没见过多少人间愁苦,对于草木凋零,也涌不上触景之情。只此刻,满目秋色,行人依依惜别此景,不免有些感慨。”

“唉,这深秋的天,你硬要到这十里亭外走走,徒增烦忧。”梅夫人爱怜地看看女儿,有些不舍。好不容易回府几日,居然不肯呆在府内,嚷着要出去转转,说哪怕吹吹风也好。

梅清音秀眉一展,依到娘亲怀中,娇声说:“娘,你不懂,这郊外的秋色才是真正的秋,不象宫中此时,还花红柳绿,如春一般。孩儿在那里呆久了,有时都不知季节的变化,人傻傻的,凡事都要梅珍提醒。你看,这风,苍劲多骨,这日,微温却寒,此时,花就应残了,叶也该落了,一切该有本来的序然,宁可悲着惜着,心中却清清的,明明的。”

梅太傅与夫人对视一眼,摇头无语。

梅清音乖巧地抱着梅夫人,笑道:“娘,你也在悲秋吗?”

“娘是舍不得你呀,如当初……”梅夫人欲言又止,眼中一湿,两滴泪扑扑地顺着腮就落了下来。梅太傅也情动地转过身,风把长衫吹得鼓鼓的。

“当初入宫吗?娘,其实宫中虽然规矩大,但皇上对孩儿从无要求,处处护着。想想呀,我一说想家,他便让我回府了不是。”梅清音轻轻地为娘拭去腮边的泪,轻声安慰道。

梅夫人泪仍止不住,宫深似海,女儿那单纯的性子哪里应对得了宫中的大大小小。真不懂那皇上怎会莫名其妙的看中音儿,还点为皇后,刚接旨意的那些天,真象是恶梦般,她抱着女儿,夜夜哭泣,反到是音儿转身过来安慰她。

“娘,不能再哭了,你看人家送行的人都回头了。等会经过这里看到你这样,会很丑的。”梅清音佻皮地摇着梅夫人的手,说道。

梅夫人破涕而笑,轻打了她手一下,拭净眼角的泪。官道上,确有几人正骑马过来,长衫飘飘,看来象是读书人。

梅太傅拥着妻女向道边近了几步,唯恐马吓着了她们。骑马的人并没有加速,只悠悠地让马踱着步。相遇时,梅清音不经意地抬眼看了一下,马上其中一人也刚巧转身过来,看到她,那人脸色一变,急急下马,正欲下跪,她忙使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点了点头,一脸又是意外又是激动地看着她。

“音儿?”梅太傅看向梅清音,不解此人为何下马盯着她。

“爹爹,这位是卫公子,我在京城里见过,学问很是了得,不输爹爹当年哦!”梅清音笑着介绍道。

那人正是刚刚送别友人的卫识文,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在郊外看到皇后娘娘。第一次见她,她是个机灵聪颖的女子,第二次,她是个不开心的皇后,这一次,她象个被娇宠的小姑娘,俏皮活泼。看她没有点破身份的意思,他顺着她的话,上前施礼。

“见过老先生!小生卫识文,有幸曾与贵千金谈诗论文。”

“有此事吗?音儿。”梅太傅一脸趣味地问。

“嗯,有次萧大哥带我去容贤居喝茶,刚好遇到卫公子。”梅清音轻描淡写地说道,瞅瞅卫识文身边还有别人,无意提太多。

梅太傅最喜有才学的人,见眼前公子风度翩翩,谈吐不凡,能被女儿赞赏的人不多,想来必定才华惊世,不由心仪。“卫公子,都读过哪些书呀!”

卫识文毕恭毕敬地说:“诸子百家都曾读过,只是浅读,体会不深。诗词歌赋,很长时间内,用心尽力,但那是宜情之学,只能作闲情逸致。小生想为民做事,后就对于史记、文编多多涉猎。”

梅太傅抚着胡须,点点头:“年轻人,很有志向。读史可以明志,今人的文,可多读读欧阳修与王安石几位先生的书,他们几位的文章气势宏大,曲折多姿,融会古今,无论叙事还是议论,都有独特的风格。”

“爹,谈学问要到雅居去,而不是在这风尘满天的官道上。”梅清音笑着对父亲说。

“哦,对,对。”梅太傅醒过神来,抱谦地笑着说:“妨碍卫公子的行程了,公子请先行吧,我们全家还要在这吹吹风,对不对,音儿?”

卫识文深深地看了梅清音一眼,掩饰不住心中的倾慕之意,难得上天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如此接近她,他怎舍离去。

“小生并无急事,刚送完好友,心中有点依依别情,遇到先生和小姐,相谈几句,别情不禁淡去。莫嫌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梅清音欢喜地笑了,“公子真是好记性。”

卫识文激动地说:“小姐的每一句诗,小生都记得。”

“要是知道这样,当时应送你一本诗集,那样我也可以闻名天下了。”梅清音开玩笑地说。没有了宫中的压束,在爹娘面前,她象个孩子般的率真。

“小姐有诗集吗?”卫识文当真了。

梅太傅和梅夫人相对一笑,梅太傅说:“音儿虽博览群书,但性子极懒,从来不肯写一言半句,偶尔对诗,也只是信口就来。她总说先人的文章华美绝伦,她就不要画蛇添足了。”

卫识文一听此言,也不禁脸露笑意,只见梅清音一脸绯红地对着父亲撒娇,那清秀的容颜、可人的神情让他的眼再也无法移开。一行人边走边谈,夜黑时分,才分手道别。卫识文站在原地,看着夜色把她的身影完完全全遮住,长叹一口气,这样的女子,他怎能忘记?

秋月高悬,坐在屋子中,不点灯,便看到月光从窗中柔柔地穿进来,斑斑驳驳洒了一地,如画一般。萧钧不是个很风花雪月之人,今夜,却枯坐在御房内,盯着窗外的冷月,享受一室的清静。

刘公公咽了咽口水,低声问:“皇上,要奴才点灯吗?”

萧钧在夜色中摇摇头,“刘公公,皇后走了几日啦?”

“今日是第八日。”这个问题,皇上一日问三次,他想都不想就能答出。

“哦,怎么才八日呀,朕觉着都有几月了。”他从不知离别是这么的难受,时光一下子象拉长了许多,早朝时看着日头,盼望它早早落下,下了早朝,才正午,看折,接待大臣,许久,才是傍晚,后面又是长夜,唉!

“要不,奴才今晚去把娘娘接回来。”刘公公是萧钧从小就跟在身边的太监,皇上那一点心思他一看就知。皇家人的感情来得不容易,虚情假意很多,难得真心喜欢一个女子,他为皇上高兴。

萧钧又摇头,“朕许了她十日,不想食言。皇后年幼,宫中的生活对她太过严苛,让她开开心心在梅府呆两天吧!”

“哎!”刘公公感动得都想流泪了,不知皇后可也象皇上这般思念着他?

“你让御厨做点粥过来,朕一会想喝。”

刘公公应了声,掩上门出去了。

萧钧独坐在黑夜中,幽幽出神。今夜,无意去任何一位妃嫔处,皇后不在,他的心就象散了般,找不到点了。

窗“哐”一声响了一下,他站起身,看看风是不是大了,没等走近,就瞧见月光下,一个黑影倏地钻进了房内。

他刚想呼喝,就觉得腰腹上重重中了一下,他不由地半边身子都麻了。幸好他自幼学过武,旋即握紧拳头,架住黑影攻过来的一掌,还没转身,背后一道拳风砸来,他侧身让过,底下也顺着那人的拳路踢过去,只听得闷哼一声,那人倒退几步,撞向书案,匡当几声巨响,笔墨纸砚落了一地。那人看窗外有人闻声过来,他一跃而起,腾空劈下一掌,正中萧钧的胸前。萧钧踉跄退开,手捧著胸前,一口血喷涌而出。脚步声越来越近,黑影一看形势不对,低声说道:“算你命大,下次你就不会这么幸运了。”说完,跳出窗外。萧钧转过身来一步一步朝门边走运河,明明离得很近的门,却花了他将近五倍的时间,好不容易挨到门口,眼前一黑,跌在推门进来的刘公公身上。

“谁?是谁,皇上,皇上!”刘公公惊恐地大叫。

“不,不要声张,快叫回,回,皇后!”萧钧抓住刘公公的手,努力说完,便两手一松,晕死过去。

刘公公没见过这形势,双腿抖得无法挪动,颤抖着点上烛火,只见室内纸飞墨倒,皇上满身是血,他“啪”一声坐在地上,对着跟进来的宫人叫道:“来人啦!快传御医。”

宫女一脸苍白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慌张地转身就跑,不一会,皇宫中烛火通明,人声喧哗,陷进前所未有的恐惧之中。

梅清音听到外面更夫敲过三更,方合上书,刚刚躺下。只听房门轻叩一声,梅珍轻轻地走到床前,紧张地喊道:“小姐,快起床,刘公公来了。”

梅清音慌忙坐起,穿上衣衫。厅中,梅太傅夫妇也起来了,坐在一边,刘公公满脸苍白,慌乱无主地在走来走去,看到梅清音,不禁嘴角一撇,两行泪就下来了,“皇后,你快随奴才回宫吧。”

梅清音看他那样,便知宫中一定出大事了,也不多问,镇定地对父母说:“爹爹,娘亲,孩儿因事先辞别二老,他日再回府尽孝。”

梅太傅夫妇不敢多问,点点头,担忧地看着女儿穿上皇后的锦袍,登上马车。“音儿,要珍重!”能说的只有这些了。

梅清音尽量含笑回首,此别后,不知可有机会再回梅府,她不敢确定。

马车里,梅清音看着还在掉泪的刘公公,谦和地问:“公公,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公公惊惧地看着皇后,哭道:“皇上,皇上他遇刺了。”

“什么?”梅清音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皇上现在怎样?”

“满身是血,人事不知,御医正在诊治。”刘公公说到这,已是泣不成声。

梅清音努力保持着镇定:“刺客抓住没有?向王爷知道吗?冷丞相呢?”

“皇上一人呆在御书房,老奴去御厨办事,回来就见着皇上倒在血泊里,他说要皇后,然后就晕了。”

梅清音小脸一下雪白,指尖不由地抖个不停。“宫中还没传开吗?”

“宫中没有传开,皇上不让声张。”

“嗯,回宫后,你立刻悄悄去请向王爷和冷丞相,就说是我请的。还有,把皇上移到我宫中,就说我身体微恙,让御医过来。”

刘公公频频点头,皇后回来了,他的心就不会那么慌了。

深秋快入冬的清晨,梅清音在冷冷的空气中走进睡房,看着床上紧闭双目的皇上,两眼一红。这是那个威严、不拘言笑的皇上吗?苍白如纸,虚弱不堪一击。只八日不见,他怎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欢迎她回宫呢?她轻轻地搂住他的腰,把自已整个身体都嵌进他宽敞的怀里,想听听他有没有心跳。太医说皇上是中了刺客的铁纱掌,只是慌乱中,刺客所施的力度不够,再加上皇上习武,内力深厚,只是受了点内伤,并没有大碍,三四日后自然会醒来,但还要卧床静养一月。皇上的心跳序然有力,她放心地叹了口气。

“娘娘,向王爷,冷丞相和卫大人都来了。”梅珍看着皇后伏在皇上身上,脸儿一红,轻轻说。

梅清音起身用布巾又擦拭了一下萧钧的脸,方才出来。

中宫正厅中,冷丞相一脸焦急地坐着,向斌眉头紧锁,一脸自责,卫识文则是不知所措地看看向斌,看看冷丞相。

“本宫见过王爷,丞相和大人。”梅清音端庄地走了进来,向三人行礼。三人还礼,分坐两边。

“皇上他怎样?”冷丞相急切地问。

“皇上他已脱离了危险。丞相,这一个月朝中还请你多费心,皇上的龙体是经不住再有什么事端。”梅清音恳切地说。

“皇后娘娘,你请放心,老臣一定不负你所望,就请皇上好好将养龙体!”

梅清音又转向向斌,郑重地说:“王弟,皇上的心你最懂,军中、边境、京城内,几大城门,就请你操劳了。”

向斌点头,“皇嫂,臣弟失责了。前些日我与皇上还谈到了一些事,已有所防范,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所谓兵贵神速,胜就胜在不设防时,这刺客一定是熟知这宫中情形之人,不然怎会如入家门般自如。”

向斌看向梅清音冷静的双眸,说道:“臣弟知道。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皇嫂请把心款款放下。”

梅清音点头,看向一直低头不语的卫识文,轻声说:“卫大人,各部门的奏折,还烦请你细细留意,每日请送到我宫中,我有些事要请教卫大人。”

“下官一定照办!”他不敢抬头,只怕眼睛会出卖了他的心思。几个时辰不见,她不再是娇柔的千金小姐,而是镇静智慧的皇后,老天怕他恋之不深吗?一再地让他看到她的出众,看到她的不同,而他却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

“那本宫就代皇上谢谢各位了。”梅清音大礼作辑,“这一阵,本宫让太医传本宫的身子不适,皇上关心,疏远朝政,会有些指责皇上留恋后宫的传闻,但总算有个交待,也就顾不得其他了。”

“委屈皇后了。”冷丞相赞许地说道。皇后年岁不大,却深明大义,知轻重。

“本宫委屈一点没什么,只盼皇上早些好起来才是。”梅清音脸上浮过一丝愁云,这国中怎可一日无君呢?

卫识文悄悄地抬起头,怜惜地看着她绷紧的小脸,如果可以,他愿用命为她抹去一切烦忧。

梅清音看看天已放亮,起身说道:“马上要早朝了,各位大人请放心吧,本宫一定会照顾好皇上的。”

三人点头,告辞而出。

睡房内,梅珍正让宫女们把衣柜挪向一边,在床的近旁放下一张卧榻,铺上锦被。“皇后真的要睡这里吗?”宫女细声问。

“嗯!”梅珍又让宫女把些摆设用的茶几摆出去,这下,睡房中就宽敞了,进进出出不会碰到什么,自然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收拾好,梅珍又把房内清洗一遍,点上宁神的香,轻轻退出。

厅外,太医院刚好送药过来,梅清音接过,让侍药的宫女退下,捧着一碗药走进睡房,在床侧坐下,慢慢地舀上一勺,放到萧钧嘴边,他仿佛有感应似的,张开了嘴咽了下去,又似乎嫌药苦,眉还拧着。

梅清音笑了,柔声说:“皇上,你可要快些好起来,还有很多事等你批阅呢。你还欠臣妾两日的归宁,不可食言,一定要还哦!我们把碗中的药吃完,臣妾就读故事给皇上听,象小时候在梅府一样,风吹进书亭,书页吹得啪啪响,你随意按住一页,让臣妾背,背对了,你就带臣妾去吃糖胡芦,背错了,就让臣妾唱歌给你听。不过,臣妾没有输过。皇上,想听臣妾唱歌吗?臣妾还会弹琴呢,你要是醒来,臣妾就唱歌弹琴给你听。”

说着,说着,一碗药已见底,细心地为他擦去嘴角的药渍,萧钧仍双目紧闭,只是忧眉悄悄地舒展了。

“娘娘,你待皇上真好!”刘公公不知何时悄悄进来,一直没有打扰梅清音的自说自话。想起刚才的戏语,她不由地脸红了。“让公公见笑了。”

刘公公摇头,他总算明白当初皇上为何死活要点梅府千金为后了。“娘娘,你性子真好。”

“今日后宫中可有什么事吗?”

“没有大事,只燕妃和赵妃听说皇上在这照应皇后娘娘不上朝,有些幽怨。张妃到太平,安心养胎呢。”说到张妃怀孕,刘公公真的奇了,这是皇上第一个孩子,却没见着皇上多问一句,虽然宫中也象喜事般,独皇上如外人似的。有点怪?

梅清音放下手中的碗,“这样也罢。她们怨就怨吧,皇上好了后再向她们解释,这几日就请公公拦阻些,不要打扰了皇上养伤。”

“嗯,老奴懂的。娘娘,你的身子骨也要紧,不要累倒了。”

“本宫没事的,谢谢刘公公,去忙吧!有事不管早和晚,都可以来找本宫的。”梅清音叮嘱道。

刘公公含着老泪出去了。宫中一时寂静了下来,梅清音看看仍在昏睡的皇上,拿起一本书,依在卧榻上,轻声地念着。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瞑,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皇上,世上真有此等清幽之处吗?如仙境般,如能游玩一番,真不虚度人生呀,唉!”

有……许多声音……在争执……还有谁在喋喋不休地问着什么……

萧钧奇怪在他如此虚弱的时候,居然还有人敢如此讨厌,他曾经听到过这些人的声音,而且很气愤他们造成的烦扰。

他现在还听得到,可是……一切都远离了……慢慢消逝了……终于只剩下寂静……寂静……

他松了一口气,人声总算消失了,然后,一个他似乎也听过许多次的柔和声音说:“睡吧,皇上,你今日的气色比昨日又好多了,臣妾真开心。安心地睡吧,臣妾就在你身边。”

他想说他睡得太多了,可是费尽力气也睁不开眼睛,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睡吧,皇上!”那个声音温柔地说。“也许,你想喝点水。梅珍,倒点参汤过来。”

有一只手臂很小心地抬起他的头,让他从碗中喝一种有点苦涩的东西。

他不能确定那是什么——他没有力气去想很多。

有人紧紧拥着他,他的面颊抵住了一些绵软的东西,给他好奇特的舒服的感觉。清甜芬芳的花香弥漫着,一只凉凉的手在他的额上抚慰他,让他入睡,他知道,他正滑进一个遗忘一切的世界里。

萧钧正式恢复知觉的时候,发觉他不在自已的寝宫,这素净的帐幔和淡雅的装饰,应是皇后的睡房。他的枕边放着一册翻开的书,床前摆着一张卧榻,似乎有人夜间睡在上面。门外有两个声音。

“皇上怎么样了,太医?”

那是皇后的声音,甜润中带着焦急。

“安稳多了,皇后。小臣刚让公公帮皇上擦拭过,而且还替他换了衣衫,胸前的掌印几乎消逝了,皇上恢复得很好。”

“本宫刚刚睡着的时候,公公们过来的吗?”

“是呀,皇后,你应该多多保重,不能整夜整夜地挨着。”

“本宫还好,现在有许多比本宫身子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心。”

“可你得为自已想想,皇后,宫中有些事情,别人是无法应付的,特别是皇上现在这个样子。”

“本宫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没有法子。一会卫大人又要过来了。”

“皇后你现在可以先去园子里转会,散散心,总闷在屋内,心情更会烦躁。”

“好吧!太医。”

萧钧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他实在累得没有力气去弄清楚。他又沉沉睡去了。

中宫的花厅临时改成了议事房。因对外称皇后身子不适,梅清音不方便去御书房,便让卫识文日日把折子送过来,偶尔向王爷和冷丞相也过来坐坐。

五日过去了,皇上仍没有苏醒的迹象,梅清音面色苍白、惊惶万分,隔一个时辰便进去看看。第一次独自承担这么大的事情,她不免有些吃力。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她支撑不住时,不由地把日日过来的卫识文当成了依靠。

卫识文每日过来告知朝中发生的任何事,陪她通读奏折,批阅奏折,看到她不自禁地烦闷时,会停下和她谈点诗词曲赋,悄悄转移她的思虑。当她涌起十六岁女子才有的娇柔时,他会失神地半天不发一言。

皇上轻轻动了一下身子,梅清音立刻从敞开的窗边的椅子里站了起来,走到床前。

轻坐到他身边,用过去几天来,他听习惯的柔和声音说:“皇上是要喝水吗?”她说话的态度,他想,就象是娘对着自已孩子说话一样。他想离她近一点,突然感觉胸前一阵疼痛。梅清音看到皇上皱起了眉头,忙拿过布巾温柔地拭着他的额头。然后又端起碗,一小匙一小匙地喂他一种粘稠的东西,那种淡淡的清香,又从她身上传来。在他吃完后,她细心地用清水为他擦净嘴角,尔后轻声地哼着一首民谣,拍着他入睡。

“皇上今日又好一些了,明天该能坐起和臣妾说话了吧!皇上,臣妾很多事都不懂,需要皇上的指点。”她说话的样子似乎是喃喃自语,一会儿侧着头,一会儿撇撇嘴。

天似乎有点黑了,她起身去外边让宫女点灯。窗户开着,外面树影簇簇,萧钧觉得抬起头,一定就会看到天空和星星了。她掌着灯走回床边,猛然看见他睁开眼睛开着她。她发出小小的喜悦的惊呼声。“皇上,你醒了,对吗?天啦!”她执起他的手,含泪说:“你看见臣妾了,是不是,皇上?”

卫识文今日来得有点晚,脸色有些沉重。梅清音体贴地让梅珍送上热茶和点心,请他用过后,才走进花厅。

烛光下,他看见她今日眉心的结展开了,嘴角还荡起几丝笑意。“皇后,你今日好象很开心。”

她大方地在书案前坐下,拿起一本折子,欢快地说:“今日皇上醒了,而且能坐起来吃点东西,只是还有点虚弱,太医逼着他多躺会。”

卫识文笑了,“这真的是件喜事。皇后,你肩上的担子以后就能卸下了,你该多享受点平静和快乐。”尔后,他又有点失望地说:“臣只怕以后也再难遇到皇后了。”他在朝中,她在深宫,没有任何理由见面,也再不会象现在这般面对面地吟诗诵赋,随意闲谈。

梅清音惊异地望着他,他斯文的面容上笼上一层淡淡的忧郁。她温柔地宽慰道:“会碰到的,卫大人,毕竟都在京城,又不比天涯海角。”

卫识文苦笑,如在天涯海角反到好,他终能寻到她的一天,而在京城,咫尺远胜天涯。“皇后,你在宫中习惯吗?”他大着胆子问。

“中宫比别处幽静,读读书弹弹琴,到也和梅府中差不多,只是规矩大些,想出去走走时,很难。”梅清音脸上现在年经及未经世事的纯真,卫识文不禁柔情满怀。“你在意皇上宠爱别的妃嫔吗?”

梅清音摇摇头,“不会,宫中本就应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当今皇上的妃嫔并不太多,我干吗在意呢?”对着他,她悄悄地放下了皇后的架子,不再“本宫,本宫”,而自称“我”,也许觉得他是个相谈知心的友人。

“可你如花的岁月,夜夜独坐一室清冷,孤单吗?”他心怜地追问。

梅清音小脸一愣,“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人,现在也无差别呀!再说我还有梅珍和宫女相伴,不会孤单。”

卫识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小心地问:“莫非你和皇上还没有……”他想说是不是没有圆房,但那样子问好象太不妥当。其实不必问的,她如此的纯真美好,象少女般的自然,怎可能已是人妇。皇后只是她一个身份罢了,她骨子里还是梅府的小千金。可明明皇上如此珍视她,难道真的只想要她的聪慧?

“没有什么?”梅清音不解地问。

“没有和皇上谈起今日朝中的事吗?”他心乱地岔开话题。

梅清音心中一惊,“今日有什么大事吗?”

卫识文点点头,“今日边境送来加急公文,说蒙古国领兵十万侵犯我边关,镇守边关的将士奋力抵抗,才退下敌军。但我将士伤忘惨重,恐敌军再犯,特请求朝庭支缓。”

“向王爷怎么说?”梅清音急忙问。

“王爷正在筹集粮草,午后到兵部查看将士情形,明后日就可派兵出发了。”

“哦!”梅清音轻轻舒了一口气,“那就好。现在镇守边关的是哪位将军?”

“燕宇大将军。”

“莫不是长公主家的公子?”梅清音小脸上掠过一丝羞涩。

“你认识燕将军?”卫识文没想到久居深宫的皇后居然会认识远在边关的燕将军。

梅清音笑了,“儿时,有一天,梅珍说街上有异域的人卖艺,特别神奇,看的人很多,我想去看,娘亲怕我被路人碰伤,不让去。我便让梅珍悄悄带我从后院出去。卖艺是在一座桥的下面,人山人海,演的是二人钻火圈,我站在人群中看得痴痴的,后来,卖艺的人突然玩起一条长蛇,看的人吓得纷纷后退,我个子太小,不慎把我挤到了河中,梅珍拼命大叫,有位公子刚好路过,跳水救起了我,还把我带回他的家中换了干衣,问清我是谁后,他笑着带我又回到卖艺的地方,护着我看完所有的节目,才把我送回家。父亲后来告诉我,他是长公主的公子燕宇,我便记住了。没想到,他都做大将军了。”

忆起往事,梅清音脸上显出快乐的神情,双眸翦翦如水。卫识文微微吃味地问:“你日后再没见过他吗?”

“是呀!”梅清音遗憾地说:“燕公子身手很是了得哦,看艺的人都赞他呢。后来到了宫中,我得知燕妃是他妹妹,几次想问,也没好意思开口,毕竟偷玩落水不算光采,对不对?”她调皮地冲他扬起头,一脸灿烂的笑容。卫识文也笑了,“你是把他当英雄了吧!”

“嗯,我自小便对侠士、英雄特别崇拜,恨不得自已也拥有绝世的武功,驰骋沙场,为朋友两胁插刀,象英雄一般过把瘾。”

“哈哈,你的壮志可真不小。”卫识文为她的豪语惹得开怀大笑,她羞红了脸,也跟着笑了。

“皇后,夜深了,卫大人该出宫了。”梅珍轻轻推开门,提醒道。

梅清音探身向外,果真,不知不觉,月已上中天了,她抱歉地看着卫识文,“卫大人,今日把你拖晚了,真有些对不住。”

他深深地看着她,意犹未尽地说:“不要这样说,难得和皇后畅谈,臣满心愉悦,未察觉时光如此之快,真是不能尽兴。”

梅清音笑了,“等皇上恢复后,边关的急情解决了,我奏请皇上,让他带我去容贤居,约上你和其他才子,我们几个再吟诗联对。”

卫识文悄悄叹息,皇后还是年幼,前日去容贤居,是为识真才,说起来是国事,而今要是游玩,于礼法不合,皇上怎能应允呢?看她期待的表情,不忍点破,笑着点头,“好啊,那臣就期待着了,皇后可要好好准备,输了可不能哭哦!”

“哼,输的人是谁还不知呢?”梅清音说笑着送他出宫。月光下,看他衣袂飘飘,真一个翩翩佳公子,不由叹道:自古才子配佳人,朝中大臣们一定急于与卫大人联姻,不知哪位佳人有幸呢?等皇上好了后,一定要请皇上好好查查,不要娶了位寻常女子,辱没了卫大人满腹才学。

“皇后,回去好好休息,不要看书太晚。朝中有丞相和王爷,你不要担心的,今日皇上又好了点,你可以有个好眠。”卫识文回转身叮嘱道。

“多谢卫大人,我会记着的。你路上多多小心,明日见。”

“明日见!”清音!卫识文在心中悄悄地呼道,看着她窈窕的身姿没过树影,方恋恋不舍地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