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出皎兮,劳心悄兮
安庆王府位于京城的城东。府中雕梁画栋,楼阁林立。正厅中庭一片朱红,地上遍施油漆,门槛铜质而涂金,白玉砌阶,纯玉制灯,蓝田璧玉、明珠、翠羽等珍宝是到处镶嵌装饰。厅外的花园假山异石、名花异草,举目遍处,在一侧,还圈了一块,放养着各地的奇兽。
安庆王喜欢早起,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到这园中看看这些怪兽,家人早就备好了肉食活禽,他一边扔一边骂:“畜生,老子喂你们、养你们,你们都不知安慰下老子。老子受人欺了,你们也不帮着老子报仇血恨,你说,老子养你们有何用?”说着,还顺脚踢上两下。家人看着这一切,想笑又不敢,只得拼命忍着。这王爷,看似凶恶,其实草包一个,连小孩子都不如,什么事都放在脸上,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也都敢做,但只要你把他哄开心了,你什么要求他都能应。
玉宁公主站在园中,拧着眉看着儿子嘟嘟唠唠,心乱不已。自从皇上让他回府养病后,府中就没一日安宁,祸根都在于那笔救灾款。她知道儿子平时游手好闲,无恶不作,但只能算是个小混混,犯不了什么大事,他是她的心头肉,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寄托,他所做的一切,只要他高兴,她就宠着。有一日,他忽然说要到户部任职,不愿只做个闲王,她心里还开心了一阵,以为他真的长大了。扛着玉宁公主的面子去找皇上,皇上沉默了半刻,应了她。谁知刚上任,就碰上河南受灾,朝庭发放救济款项,他居然私吞了上百万两,而府中却没见到半两银子。这是诛九族的罪,皇上却硬是忍下了,在朝堂上说安庆王为灾情劳累,身子不适,让他回家养病。明是养病,暗地却是撤职。自小在宫中长大,见太多风雨,玉宁公主明白皇上这是给了天大的人情,她是识时务之人,见好就受。她出阁时,皇上还没出生,虽是同一个父亲,两人却不亲不靠,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的面子能用几回,她是太懂这个理了,领着儿子乖乖在家呆着。唉,可惜有人却不明白,犯了罪的人还敢如此张扬,她真是揪心呀。
魏如成喂完异兽,心情稍微好转了点,洗净了手,回头看到娘亲,欢喜地叫道:“娘,为何不睡会儿,时候早着呢?”
他是个莽夫,但却是个孝子。温柔地搀住娘亲,慢慢地在园中转悠。
玉宁公主怜爱地看了儿子一眼,“成儿,娘有句话想问问你。”
“嗯,娘问便是,孩儿会如实说的。”
“那笔灾款是你挪用的吧?”
“这?”魏如成左顾右盼,不敢对视娘亲询问的目光,他支支吾吾地说:“没有的事,别听人家乱讲,娘,大清早干吗问这些?”
玉宁公主坚决地说:“不行,你今日一定要给娘说个明白,不然有朝一日,娘只怕想救你都没有办法。”
“娘,你也太看不起孩儿了,孩儿将来会封候晋爵,光宗耀祖,你等着享福就是了。”他昂着头,满脸得意地说。
玉宁公主震惊地看着他,疑惑地问“你拿什么来光宗耀祖?”
魏如成搂过娘,“当然有高人相助了,娘,当今只我们好好忍着,等时机一到,我们就举大事,那时候,老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玉宁公主被这席话吓得眼前一黑,差点仰身倒下,幸好魏如成一把托住。她颤栗地抓住他的手,两眼含泪。“成儿,告诉娘,那位高人是谁?”
他还想欺瞒下去,但看到娘苍白得没有血色,只得呐呐地说:“是逍遥王萧玮。”
玉宁公主的心突地一沉,急声问:“他,他不是远在广东吗?”
“嗯,但他有许多门人呆在京城,去年,他们主动和孩儿联系,让孩儿谋下户部的职位,候机行事。当今皇上愚笨无知,群臣不服,许多大臣都恳请二王子回京登基。二王子许允孩儿,得下江山后,分半片江山给孩儿。”
“啪”,玉宁公主咬紧牙齿,用力一掌甩向魏如成,“你,你真是蠢笨至级,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事败呢,那你就身首两处了。江山分你一半,哼,亲兄弟都如此残酷,怎么可能待你这等厚举。你笨,笨,笨,被人利用了,还沾沾自喜。”
魏如成捂着脸,满脸委屈,“娘,孩儿承认笨,承认不懂许多事,但张将军他们呢?他们也看不清东西吗?”
“你说张将军也知此事?”
“嗯,好象张妃娘娘也有一份,他们总说一计不成,还有二计什么的?孩儿这阵困在府中,他们也很少找我了。”
天,玉宁公主只觉得天旋地转,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把她快速地吞没了。
初秋的天,太阳躲在云层里,一会儿露下脸,一会儿又没了踪影,风淡淡的,若有若无,让人感觉不出来。这天气最是宜人,不凉不热,在外转上几圈,也不会出个一身臭汗,闷了一夏天的京城人终于坐不住了。
京城人喝酒爱去醉仙楼,那是因为那里的酒好、菜地道、唱曲的姑娘也靓;喝茶呢,京城人就去容贤居,这顾名思义就知这里是文人雅士爱聚的地方,别看喝茶的一些人其貌不扬,说不定座中就有一个是状元呢。做了状元,别人想见都难,不如在他还是布衣时多亲近亲近,日后想靠一靠也有个理由。
只要你肚中有几份文才,容贤居的大门就对你敞开着。这样一来,容贤居日日宾客盈门,人满为患。才子们在此吟诗作对,唱诵行令,好不风雅。
不久,京中就要举行秋试,容贤居这几日更是聚满了各地的举子。江西头名举子卫识文来京有几日了,结识了几位同科的考生,听说了容贤居的事,几人相约在此一聚,见识见识这容贤居是不是徒有虚名。
伙计一见来了几位举子打扮的书生,领头的一表人材,眉间舒展自信,便知有几份重量。微笑着把几位迎上楼,拿出上好的茶具,泡上新茶,端了上来。
卫识文打量着室内,一色儿都是朴而不拙的竹木器具,窗外,柳条摆动,婆婆婆生姿,微风一吹,很是宜人。这茶馆粗看朴实简陋,细看才知艺精巧,藏秀于内。他暗道不俗。
客人不算多,可能是时候尚早,除了他们几位,还有几桌的散客。靠窗的一桌坐着两位公子和一位姑娘,公子们一位温和俊雅,一位威严内敛,两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让人仰视的贵气,姑娘年纪稍幼,清清秀秀、文文静静的,虽衣着素净,到也落落大方。边上立着几位身高壮实的下人。这不象一般的举子,卫识文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那威严的男子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他忙收回目光。
“卫兄,你是江西第一才子,这次秋试你一定会独占鳌头,到时,可要提谐小弟一把。”一位举子端起茶杯,笑容满面。
卫识文自负地一笑,“听说当今皇上重才任贤,不知可真。如真如此,那么他是伯乐,在下便会是千里马了。”
“哦,卫兄如此自信?”浙江举子有些不信。
“何不试试?”
“我出一上联,卫兄对下一联便可。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此联一出,举子们交头结耳,议论纷纷,这对联虽说十八个字,但有七个数字嵌入,不好对。
卫识文微微一笑,朗声答道:“鸾九声,凤九声,九九八十一声,声声鸾凤和鸣。”
“好对!”“好对!”在座举子频频点头赞许,邻座的几位也纷纷聚过来观看,只靠窗的公子和姑娘自顾喝茶。
座中另一位举子也跃跃欲试,“我来出一联,朝朝十月十日。”
这是个拆字联,也极冷僻,举子们摇头晃脑,各自揣摩。
“哥哥四口四丁。”卫识文笑着说出下联。众举子服气地点头,佳对。
一时,你一句我一句,一气对下十多对。
“不要总考我,我来出个对,各位仁兄对对看。”卫识文抬抬眉,说:“笋养竹,竹劈篾,篾编篮,篮盛笋。”
众举子面面相觑,不禁微悸,这是个冷对,首尾两字相同,中间的字环环相扣,不易对。茶馆中静了下来,偶尔有谁吐出一两个字,但随即又摇摇头陷入沉思。
“柴成树,树锯板,板钉船,船装柴。”说话的是窗边喝茶的姑娘,众举子和卫识文不由地吃了一惊。
卫识文转过身,起身施礼,“姑娘好文才!”
姑娘只微微一笑,并不看他,俊雅的公子起身请他过来同座。观看的人也随着转到这桌,那威严的男子到没有不悦,只护着那位姑娘,不让外人接近。
卫识文端端坐下,斗才之气已起,他风度翩翩地说道:“昔年十四五,志尚好书诗,被褐怀珠玉,颜闵相与期。干轩临四野,登高望所思。”
姑娘嫣然一笑,清澈的眸子晶亮,“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山空松子落,幽人独无眠。”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围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好一个解语何妨话片时?”卫识文惊喜地说道:“姑娘虽年幼,却满腹好文才,小生真是佩服五内。”这抹倩影不知不觉入了他的心。
观看的人也啧啧点头。
“你以千里马自居,想必腹中有几份文才。如能入朝为官,你认为君臣应如何相处。”威严的男子侧身遮住他的视线,开口问。
卫识文想了想,沉稳地回道:“君好比天上的龙,臣如天上的云。龙吐气成云,龙乘着云,逼近日月,震动雷电,变化神奇。龙使云变得奇异,云让龙大显神威,他们是相互依赖、相互寄重。”
男子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却露出了几份赏识。姑娘仍浅浅地微笑喝茶,不慎滴了几点茶水手腕上,男子忙拉过,用手巾擦干。俊雅男子看着这一切,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卫识文也不禁有点愣住,他是她的谁?
“斌弟,出来太久,该回去了。”威严男子扶起姑娘,轻声说。俊雅男子点头,拍拍卫识文的肩,“千里马,你就尽情地跑吧!”
卫识文脸一红,“刚刚是小生轻狂之语,不必当真。”
威严男子看了他一眼,“我已当真,你想回头也已晚了。”
“那,那也要有伯乐呀!”
“伯乐已等你多时啦!”俊雅男子笑着说。卫识文欲上前与姑娘再言几句,威严男子一双长手已把她抱进了轿中,轿帘一放,佳人再已音信。一行人出了容贤居。卫识文傻傻地看着,许久都回不了神。从此后,世上又多一份莫名的相思。
“皇后,那位举子怎样?”轿中,萧钧看着沉默不语的梅清音。为了这次秋试人尽其才,他和向斌约好了在考前亲自见识众举子的学问,他们都不是大家,考官只能是博览群书的皇后。他知道皇后多才,但今日这样的风采,他还是凭生第一次,那举子的眼都看直了,这让他有些恼意。
梅清香幽幽呼了一口气,“有真才实学,而且有抱负,行径也稳重,皇上可以信任。”
“你如此看重他?”萧钧的口气有些酸味。
“我?我要个举子有何用,关健是皇上,皇上刚刚新政,朝中老臣太多,皇上应有些真心为皇上做事的臣子。”
她讲得不错,那些老臣自恃德高望重,卖老摆老,却不做实事。他需要一些新人好好助他推行新政。这次秋试是个很好的机会,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慎重。
“皇后,你要是个男子,不知该如何出众?”萧钧喃喃地说道。
梅清音笑了,“我要是男子,也是不愿做官的,我要游历天下,日日与好友喝酒纵欢。”
哦哦,萧钧无力地摇头,幸好她是女子,不然不知祸害多少人,现在,就折腾他一个人好了。
“皇上,你呢?”
“朕怎么?”
“你要是是公主,该如何?”
“朕,朕会自杀。”
呵,有人脸都绿了,梅清音开心地笑了。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娘娘,”梅珍拿着一件厚重的风褛,轻轻走近从午后就倚在栏前出神的梅清音,柔声说“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她没有动,只幽幽地望着远方。在这楼中,站得再远,目光总会被宫墙所阻。宫墙之外,就象是另一个世界,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自那日伴皇上出宫看举子,心就象落在了宫外,再也回不到从前。眼中总是那绿柳轻风、蓝天云海,满满的诗情溢在胸中,让她不能静、不能眠。自小,只要手中有一本书,她就能安静地呆在那里,一坐半天,如今,那些都没用了。她只渴望能象只鸟儿般,自由自在地飞出这皇宫。
已是暮秋时分,但是人力明显胜天的皇宫内院却是春色夏彩,姹紫嫣红,满目争奇斗艳。一阵飒飒的秋风吹过,绿叶满天,花红遍地,终还是秋了。
御花园、御书房,这些她曾常常徘徊的地方,她现也很少去了。
朝中秋试已毕,卫识文果真独占鳌头。那一日,殿试前三甲与皇上新选的美人同时进宫,宫中彩灯高悬,鼓乐齐鸣,皇上与众臣同贺,喝得大醉。她是皇后,这样的场合,她不会走开,自始至终,她一直端坐着,维持着皇后的礼仪。新状元留在御书房行走,新美人住在离皇上偏殿最近的宫中。一切,皇上都已安排好了,有人阅折、有人相伴,那她还要操心什么呢?
“娘娘。”梅珍看主子久久无语,关怜地为她披上风褛。
“梅珍,你说梅府现在的水仙开了吗?”她攸然转过身,两眼直直地盯着梅珍。
梅珍扶着栏杆,愣了一下,“水仙呀,皇后,现在是十月,往年这时候夫人才开始培植水仙球,开花通常在冬季,那还要等些时日呢。”梅府四季花草如荫,冬日除了一院的梅花,便是室内那淡淡清香的黄色水仙了。梅珍看着皇后拧眉不展的样子,她莫不是想家了?说来离开梅府已二年了,她也有些想念梅府清静的院子。
梅清音微微失望地叹了口气,依着梅珍走进室内。
“娘娘!”梅珍扶着她坐在绣榻上,递上手炉,皇后的手冰得不象样。看着皇后喝下一杯热茶,小脸上有了点红晕,她小声说:“梅珍刚刚去厨房取些人参,听小宫女们说,张妃有喜了。”
“哦!”梅清音漫不经心地应道。新美人进宫,张妃又有喜,这宫中今年的喜事真多。
“娘娘,”梅珍有点急了,“你不觉着奇怪吗?怎么新美人一进宫,张妃就有喜,你不是聪明吗,多想想呀!”
她的聪明不会用在这个地方,再说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梅清音依然慢慢地说:“好事成双,不算怪事。梅珍,取衣服来,我要去看看张妃。”这点礼节她还是懂的。
梅珍不情愿地为她宽衣,嘟唠着:“皇后,你心中真的就只有书,没有别的吗?”
梅清音淡笑,她有梦,可能说吗?
“张妃有喜,新美人又正得宠,燕妃是长公主之女,娘家的势力大得吓人,皇后,你呢?也不为自已多想想,只象个文官似的,看折批折,现在有了卫大人,皇后你以后怎么想?”梅珍比梅清音年长四岁,宫中的花花边边也听了不少,她家小姐年幼,事事她多会留点心眼。
梅清音眉毛抬都不抬,转过身让梅珍系上腰中的锦带,仿佛她说的一切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娘娘!”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梅珍的心都悬在嗓子眼。
“车到山前必有路,想那么多干吗呢?不看折可以看书呀,内宫本应不顾问国事。妃嫔们爱如何就如何,别烦我就行!”皇上喜欢谁是皇上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呢?至于那些什么势力什么背景,要那些有何用,她的爹娘是世上最温和最令人尊敬的夫妻,相濡如沫几十年,一直恩爱有加,其他大臣家,今天儿子闯祸,明天妻妾打闹,有什么好,她们应羡慕她才是。
看着梅珍一脸欲说还休的神情,她反到乐了,撒娇地依到她怀中:“梅珍姐姐,不气了,清音带你去御花园玩。”
梅珍破涕而笑,小姐又耍起儿时的把戏,真拿她没办法。“我气了干吗,皇后。走吧,恭喜张妃去!”
主仆二人没要其他人相随,下了楼,一路上穿阁越榭,看看停停。行到一座假山前,梅珍忽看到山后有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她揉揉眼睛,笑了,那人自以为躲到山后别人就看不见,没想到阳光下,他的身影斜斜地被拉出了山外。
她悄悄地俯在梅清音耳边说了几句,梅清音点点头,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瞪着那边。梅珍从另一处轻轻地绕到山后,有个身着朝服的男子正依在假山石上,她杏眼一圆睁,大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鬼鬼祟祟地在御花园中乱窜。”
那人没想到身后有人,吓得一激零,回首一看是个俊俏的宫女,心稍稍松了些,但又看到她一脸的严厉,不免心又慌了起来,急急巴巴地说:“我,我是魏如成,来,来贺喜张妃娘娘的。”
梅珍不知魏如成是谁,回头看向梅清音。“哦,是安庆王呀!梅珍,不得无礼。”梅清音走上前,看着他低着头,一脸惊恐的样,有些想笑,传说中的安庆王恶贯满盈,怎么会象孩子似的。
魏如成听见有人知道他的名号,欣喜地抬起头,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大大的眼睛,清丽的容颜,这是哪位公主吗?
“放肆,竟敢贼眼溜溜直视皇后,还不低头叩首。”梅珍在一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魏如成吓得忙欠下身,“小王,小王魏如成见过皇后娘娘。”这就是皇后娘娘呀,怎么象个小女孩,那位宫女比她的气势还大。不知为何,那小宫女圆圆的眼一瞪,他就腿软心慌。
“罢了,安庆王。”梅清音忍住笑意,“本宫也正要去看张妃娘娘,一起过去吧!”
“小王,小王奉母命,已见过张妃娘娘了。”
“长公主也进宫了。”
“她和小王一起进宫的,只是母亲去见皇上,让小王去张妃宫送贺礼。”梅清音一听,觉得有点奇怪,这贺喜之事,长公主去更适宜不是吗,安庆王一个男子去未免有些不妥。
“贺喜就贺喜,你为何要躲躲藏藏的,让人误以为是刺客呢?”梅珍俊脸绷得实实的,在一边厉声又问。
“没,没躲!”魏如成急得直摇手,“小王只是走错了路,心里有些慌而已。”
“怕是心中有鬼,才如惊弓之鸟吧!”
“啊!”魏如成举袖拭汗,“小王说的是实情,如有假,天打雷劈。”
主仆看他这样,“哗”一声就笑开了,看来这安庆王是只纸老虎,经不住吓的,平时让长公主宠过头,有些恶相,其实也不过如此。
梅清音敛住笑意,温声问:“安庆王不等长公主一起回府吗?”
“不,不,母亲说要多呆一会,和皇上聊些家常,让小王先回府。我记得以前是从御花园的东北角上的一个小偏门出去的,今日小王怎么也寻不着了。”
“那是太监宫女和杂工们走的偏门,你为何要走那道门?”
“那里离得近。”
“离哪里近?”
“张妃宫。”魏如成低低地说。
哦,梅清音明白了,以为他想抄近路回府,也不多想。“这样吧,本宫正好会路过那里,送你一程行吗?”
魏如成忙不迭地点头,皇后娘娘真好,模样好,性子也温和,不象那个宫女,虽然长得也不错,只是太凶。他第一次这样地怕一个人。
梅清音领头又走,梅珍随后,魏如成跟随着梅珍。她不是回头瞪他一眼,他紧张得近又不是远又不是,好不容易挨到角楼边的偏门前,他慌慌地辞别,逃一样的飞奔而去。
这个门其实离张妃宫有点距离,但却比从正门进来近多了,从下人们的门中进进出出,这个安庆王真有点意思。梅清音摇摇头,不明其宗。
张妃侧靠在绣榻上,慵懒地回着太医的话。自从被诊出有孕后,这宫中就快被踏翻了,京中大臣纷纷前来道贺,御厨房的补品铺天盖地似的送来,宫中的太监宫女一波又一波地过来送礼,太医一日几次的问诊,就连燕妃和那新美人一早也满脸笑意地来了。一夕之间,她身价倍增,这都缘于腹中的孩儿。张妃轻柔地抚摸着肚子,不禁满脸得意。
“娘娘,皇后来了。”小宫女急急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张妃“嗯”了一声,便不起身。一边的太医忙起身,朝着皇后跪行大礼,梅清音浅笑地回礼。
“皇后,太医说胎儿还小,不宜走动,臣妃就不起身行礼啦!”张妃慢悠悠地说道。
梅清音端坐绣榻一边,“不必了,身子要紧。本宫今日是来给娘娘贺喜的。”
“啊,谢谢皇后,真是不敢当。皇后,你还年幼,不懂这害喜有多难受,臣妃吃不下睡不好,都瘦了几许。”张妃夸张地嘟起嘴,娇艳的面容妩媚妖异。
梅清音点点头,对一边的太医说道:“这些日,就请太医院多费心吧!”
太医恭敬地回道:“这是份内之事,皇后不必担心,三月后,张妃娘娘的情形会有所好转的。”
“嗯!”梅清音又转身看看张妃,“娘娘,如果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对女官讲,如觉着不便,可以让宫女传个话给我。”
张妃讪讪地脸一红,“多谢皇后了。”对于皇后,她从没有敌意,皇后比她们年幼,虽贵为皇后,但在她们面前总是尊重有加,并不为她和燕妃受宠多而有一点不满。她知道她只喜读书,对于朝中的事也不过问。除了象个文官般让皇上赏识,其他方面并不如她和燕妃。也许她年岁还小吧,不懂那些。她侧目细细打量梅清音,娇小的脸上白里透红,透着少女独有的粉晕,红唇一点,秀眉如黛,发黑如墨,现在的皇后已脱去了年少的青涩,渐渐有了女子的韵味,明年后年,就会如花朵般盛开,那将是一朵什么样的花呢?张妃不由地有点妒忌。
“日后,张妃产下龙子,这宫中一定会热闹许多,皇上该有多开心呀!”梅清音真挚地说。
“是啊,是啊!”张妃不自然地笑笑,呐呐地应着。这谁都来过了,唯独皇上到现在都没见着踪影,她有点乱乱的。
梅珍在一边冷眼看着张妃傲慢的神态,心里满心的不平。有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等皇后再大些,和皇上圆房后,一定会生下一群王子和公主,到时看你神气什么。
宫外忽然一阵喧哗。匆匆闯进来的是皇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梅清音,满身的气势象尽力压制着强烈的不安。
张妃娇笑声起身依向皇上,“皇上,臣妾可把你盼来了。”
皇上不动声色地推开她的身子,说:“你身子要紧,不要乱动。”就这话时,他并没有转动目光。梅清音纳闷地站起身:“皇上?”
“皇后,你来了有多久了?”
“臣妾在这儿有一会了,怎么了?”
“今日温书了吗?御书房中的折子看了吗?”
梅清音被问得一头雾水,他何时成了她的先生,御书房不是有卫识文吗?这是哪里和哪里呀。
皇上看她木木的样子,阴郁地说:“如果没有完成,就随朕走吧!和张妃道别。”
说完,向她伸出手。
梅清音只得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抱谦地冲张妃笑笑,没等开口,说被皇上拉着就出了宫门。象一阵风似的,转眼宫内就恢复如初,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张妃目瞪口呆地立在那里,这到底是哪门子事呀?
御书房内,书案上,笔墨纸砚都放在皇上随时取用的地方,奏折摊放在一边,显然皇上刚刚是从这里过去了,卫识文不在。梅清音手还在皇上手中,她仍然没有回过神来,只是专注地看着皇上。
皇上脸上的阴冷慢慢消逝,许久,他紧执住她的手,低声说:“答应朕,张妃宫你以后不要再去。”
“可是她有孕,按礼臣妾要过去看望。”梅清音辩白道。
“嗯,看过一次就够了,以后永不准再靠近那儿一步。”
她愣了一会,点了点头,君无戏言,她听就是了,那儿她本来也不愿去。“皇上,”她低下头,轻声说:“臣妾有一个请求。”
皇上抬起眉毛,“哦,好象皇后第一次用请求这二字,说来听听,何事让我的皇后如此看重?”
梅清音脸儿一红,眼波清澈如水,“臣妾离家也二年了,也该回家看看二老了。”
还二老呢,那梅太傅年岁不大,就说老朽了,再也不愿入朝为官,摆明了是远离是非,让皇后好做人,他心知肚明,没有点破,她竟然也说二老。“马上就要过冬了,宫中有许多礼节要办,现要出宫不太好吧!”她不在眼前晃着,他无由地心慌。
“不会很久,只二三月。”梅清音努力解释。
二三月,还不久,那久便是永不回宫了。“不行,这于礼不合。”皇上没得商量的一口拒绝。梅清音失望地低下头,眼泪委屈地在眼眶中打转,硬是不肯落下来。
“很想梅府呀!”看她那样,他心一软,柔声轻问。那个小院子他也很怀念。
“嗯!”她哽咽地点头。
“那只可回去十日,不要以皇后之礼回府,你悄悄出宫就行,十日后,朕让刘公公去接你,不可不回哦!”
梅清音欣喜地抬起头,高兴地扑到萧钧的怀中,“谢谢皇上,臣妾一定听话。”难得皇后第一次投怀送抱,少女的清音淡淡地拂过他的颈间,他紧紧拥住,心动如潮:“有一个条件,在宫外的每一天,回来后都要细细地说给朕听!”
“嗯,嗯,好!”梅清音欢喜地直点头,“那臣妾回去收拾了。”
“今日便算一日。”他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梅清音欲反驳,但随即点头,“好,全听皇上的。保重,皇上,十日后见。”说完,掀起裙摆,她开心地跑出御书房,全然忘了皇后的礼仪。
萧钧含笑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他的皇后要求一点也不高,一丝关心就满足成这样,得妻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