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背道而驰

金水池边的合欢花树在夏日里开得欣欣向荣，粉红娇白地簇拥着沉碧的金水池。

方青池穿了一身纯白绣了金羽的轻柔丝质褙子，如墨的黑发简单挽了一个发髻，斜插了两根碧玉簪子，静静地立在空旷的金水桥边，夏季微风轻轻吹起，卷起她的裙角，如同临风绽放的雪莲，衬着她光华如明月的绝世风姿，如同天女下凡。

魏泽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凝望着她，唇角露出一丝惯常的笑意，声音温和而平静：“阿池，上次我的话还没说完，你便急匆匆地走了。”

朝阳的光辉在方青池的睫毛上如同水波一般轻轻一颤，她抬起眼，望向魏泽，眸子里已是无悲无喜：“魏公子不是已经用行动把剩下的话说完了吗？为什么还要让陛下安排这样的见面呢？”

“你不觉得，这座皇城像一座牢笼？”魏泽负着手，将目光投向金水池里的白莲，风动衣摆，飘然若仙，“如果我可以让你出去呢？”

“魏公子的条件是什么？”合欢花的花丝轻轻地飘落在方青池的发丝上，旖旎地几近梦幻的动人。

魏泽的目光落回她的身上：“你再要强，也不过是个姑娘。哪怕你不嫁我，守着文家，自然也可喜乐平安。”

“如果我不答应呢？”方青池仰着脸，脸上是被日光晒得略有薄晕的桃花色，神色平静却倔强。

魏泽久久凝望着她的神情，缓缓地说道：“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哪怕是治国圣手，也无法阻挡。难道你不希望做个寻常的女子，免受忧虑惊惧，衣食丰足快乐无忧？”他的声音如清泉流过石上，在炎炎夏日里有一种清凉的妥帖，微微带着诱人的蛊惑。

阳光透过树影流转在方青池的面容上，让她清澈的双眸显得惊人的明净夺目，就连阳光都失去了光辉，她的声音却毫无犹疑：“神医纵然改不了命，也可以治得了病，哪怕仅仅是减缓病人临死前的痛苦。既然我是文家人，又袭了文家家主之位，哪怕文家不能为我的后盾，我也当承袭文家祖训，为众抱薪，庇佑天下苍生，减少战乱生灵涂炭之苦，纵然明知螳臂当车，纵然万千人拦我，我亦不得不往。”

魏泽一寸一寸审视着她的表情，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女，明知前路满是荆棘路障，唯一的倚仗也被自己截断，却仍义无反顾地抛弃少女的柔软娇弱，踏上这条生死未知的艰险之路。

原以为平静无波的心，却又在此刻微微动荡了一下。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双眼，仿佛此时的天空太过明亮，刺痛了他的双眸，他的声音因为刻意压抑而低沉暗哑：“照顾好自己。”

说完，魏泽回转身向回走去，绣着暗青色云纹的白衣随风鼓起，恰似乘风归去的仙人。

“为什么？”方青池低不可闻地喟叹了一声，见眼前那双原本背对自己渐行渐远的白色六合靴果然停了下来，索性将心中的疑问倒了出来：“溪山清静且停停的风流真名士，难道是假的？”

魏泽微微偏转过头，目光微有闪烁：“阿池，我是没有退路的人。我的身后，同样有着需要保护和承诺的人。”他徐徐离去的背影，依然有魏晋之姿，舒朗不可描述。

金水池边的合欢树开得如烟如雾，方青池驻足看着魏泽远去的背影，良久才低下头，一颗泪珠坠落在脚边的尘土中，随即溅开，在阳光的照射下飞快地消散成细碎雾气。

宽敞透亮的谨身殿中，朱允炆穿着绣着暗黄龙纹的常服，感觉到门口光线陡然一黯，抬起头便看到魏泽已经走到了桌前，停下了手中的笔：“如何？”

魏泽走到朱允炆的桌前，看到白麻宣纸上跃然而上一个白衣少女，纤弱的身影倔强地立在金水桥边，头上斜插着两支碧玉簪子，金水池畔的合欢花妥帖地簇拥着她，连合欢花的花丝落在她的发髻上都分毫毕现。画是俯视的角度，画中人的面容并不真切，然而画中的人与景却融洽地合为一体，虽不见面容，却仍有人比花娇的感觉，更能体现作画人的缱绻心意。

魏泽几不可见地蹙了眉，声音低沉却坚决地回答了朱允炆刚刚的问题：“她若一日想不通，我便等她一日；若十年想不通，我便等她十年。”

朱允炆抬眼看魏泽，眼底透出一丝讶然：“阿泽，我本来就没指望今天青池便能回心转意。”却见魏泽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于是掩饰地清了清嗓子，一边将画卷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放到手边的花梨木博古架上的第二层，博古架上已经放了十几卷卷轴，第一层已经满了。

魏泽的目光在博古架上微微停驻了片刻，转而恢复了平静温和的心情，转向朱允炆道：“陛下打算接下来怎么做呢？”

朱允炆攥着手中墨迹未干的狼毫笔，面色有些凝重：“这一仗决不能输，却也不能大张旗鼓让周王提前知晓了。”

“北方有密报，北元残余势力近期有南向的迹象，为加强北方防务，防止北元的南侵，陛下可让曹国公之子李景隆为大将军，率军北上。”魏泽移开目光，缓缓道。

“北上路过开封，可以突击周王府，周王定不设防！”朱允炆顿时了悟了魏泽的用意，抚掌笑道，“阿泽，你真是我的孔明先生。”

魏泽浅笑道：“也是陛下福灵心至，若没有朱有爋状告周王谋反，我们也没有出手的理由。”

瑶光殿东隅的小院里碧竹青翠，在夏日中平添了几许凉意。又砌了几块造型独特的山石，虽不比方府和魏府院子的精雕细琢，却另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意趣。方青池歪在院中的竹塌上，手里持了一本《山海经》，闲闲地翻看着。

“家主端的好兴致。”朱允炆在方青池身后站了许久，见她一丝一毫也没注意到自己，忍不住轻咳一声出声道。

方青池闻言，心中微微怵动，惊觉自己失了往常的警觉，竟然连朱允炆这样毫无内力气息正常的人走近自己都没有发现，暗暗提气，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内力涣散，症状与中了软骨散相似，不由得苦笑道：“陛下恕罪，不知哪位娘娘与青池开玩笑，青池现在无力起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