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
一
鲁国卞之地的一个名仲由、字子路的游侠之徒,最近有一个新的想法,想要去羞辱一下近来被盛传为贤者的学问家,陬人孔丘。他想知道这个冒牌的贤者到底有多厉害,于是就蓬头垢面,头戴小冠,身穿短后衣,左手提着公鸡,右手拎着母猪,气势汹汹地冲着孔丘的家门而去。他一路摇着鸡晃着猪,企图借用动物嘴里发出的嗷嗷叫声,来扰乱儒家弦歌诵读的声音。
于是,这个在动物的嘶吼声中瞪着双眼一跃而入的青年,和头戴圆冠、脚纳方履,身佩玉珏凭几而坐的和颜悦色的孔子之间,开始了如下的问答。
孔子先问道:“汝,何好?”
“吾,好长剑。”青年意气风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孔子不由得莞尔一笑。他从青年的声音和态度中,看到了他甚是稚气的自负。在这个面色红润、浓眉大眼,精悍之气溢于言表的青年的脸上,却又不知从何处浮现出一种惹人喜爱的率真模样。
孔子复又问道:“学又如何?”
子路此来本就是为了说出这句话,因此他奋力大声回答道:“学岂有益哉?”
被人挑衅到“学”的权威性,单是微笑自然是不行的。孔子开始不厌其烦地说起了“学”的必要性。“夫人君而无谏臣则失正,士而无教友则失听。”木头难道不是因为用了墨绳才变直的吗。就如同马需要鞭、弓需要檠一样,人怎能不需要矫正其狂傲性情的教学呢。经历过了匡正,治理,打磨,这才能够真正地成为可造之材呀。
从那些流传至后世的语录的字面上看,孔子拥有着极具说服力的雄辩喉舌。无论是语言的内容,平稳的语调,抑扬顿挫的发音,还是讲述时极度自信的态度,都有一种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对方的力量。从青年的态度上也可以看到,他的抗拒之色逐渐淡去,终于变成了一副谨听教诲的模样。
“可是,”——即便如此,子路也并未失去反攻的气力,“我听说南山有竹,不揉自直,斩而用之,达于犀革。要是这样的话,对于天资聪慧者来说,难道还有学的必要吗?”
对孔子而言,没有比击破这种幼稚的比喻更简单的事情了。“给你所说的那个南山之竹插上羽毛,装上箭头,然后进行打磨的话,可就不仅仅只是穿透犀革了。”被孔子这么一说,这个可爱单纯的年轻人已是无言以对。他红着脸,在孔子的面前站了半天,好像在想什么事情。突然,他甩掉了手中的鸡和猪,低下头来认输道:“谨受教诲。”子路认输不仅仅是因为词穷。实际上,在他走进房中,见到孔子,听到孔子说第一句话的那一刻起,就感觉到了这里不是家畜该来的地方,那时他就已经被对手的强大给压倒了。
从那天起,子路就对孔子施了师徒之礼,拜入了孔子的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