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北京闪闪发光:30个小人物的北漂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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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深夜,他站在20楼看外滩灯火

那一年,中国人民银行研究生部,还是独立在五道口地铁站的东北角。

在这所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金融高等学府还没并入清华大学的前一年,我见到了罗师兄。

他一袭素净整洁的淡蓝色衬衣,精致的小黑框镜,简洁的短发,标准的黑色电脑双肩背。那时还没兴流量明星款的小白鞋小黑鞋,罗师兄踏着欧版的尖头皮鞋儒雅地笑着走来。

罗师兄是央行研究生部即将毕业的金融硕士,毕业前夕一直在四大行轮流实习,鲜少回到学校。他们的高端双人宿舍几乎都成了空房,时常有考研的亲戚,学弟们过来借住。

那时到处已经在传央行研究生部要并入清华大学了,问起罗师兄会不会觉得吃亏时他那儒雅的模样骤然变成不屑的表情:“不稀罕好吗?我们可是正牌央行研究生,四大行只是起点,最次都要考进发改委的。”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为什么混迹金融圈的男男女女都有那么一丝强烈的优越感,不论在银行,证券,还是P2P平台,只要沾上体面的金融二字,仿佛自带迷幻的光环。

罗师兄出生于福建南平市下的一个小县城,父母都是普通的公务员,对儿子的期望别无二致,只是希望罗师兄和大多数人一样能有稳定的工作安居乐业。

初来北京的罗师兄操着一口略带闽南风味的普通话,最初的水土不服和饮食差异,还是让他犹豫过是否留在北京。

然而西二环金融街的实习生涯中,在银监会证监会光辉下那些集国际化,精英化于一体的生活中,比纸醉金迷更令人留恋的是权力核心散发的魔力。

那种外行人所无法理解的高规格上流圈,看上去赋予的是高薪,牛气,金灿灿的名利等充满诱惑的标签,拿到入场券的人都想闯一闯。

罗师兄进军金融“核心圈”的梦想很快在毕业后遭遇了滑铁卢。那时的他年轻生猛,高能,顽强,却唯独差了人脉资源。

不想毕业去银行当柜员干基层服务,罗师兄屏蔽掉了这个选择,殊不知,在这个残酷的年代,多少硕士毕业生也是挤破头在抢这样一个令圈内人觉得寒酸的底层岗位。

当他手握极富含金量的毕业证和简历去一家家投行部门面试时,才发现,欧美剑桥哈佛归来的海外毕业生都在疯抢国内的就业资源,而且抢得很不体面。

罗师兄不肯放弃,托老师的介绍,转头去券商那边。

殊不知名校的资历已然在这个时代成了从事券商的基本门槛,当他胸有成竹地在面试官前演示自己的实习经历时,考官略带不屑地低声回复:硕士学历的从业人员已经占到了30%以上。

其中跟他竞争这个岗位的另一位面试者,面试官毫不犹豫地道出了人家父亲是某会计事务所老板的信息。言外之意:人家可以进门就带来漂亮的业绩数据,而你不能。

这番话深深刺痛了罗师兄的野心和自尊。在帝都,他只有自己寒窗苦读出的一身货真价值的光环,却仍旧敌不过别人家族带来的巨大刺眼光芒。

再一次的应聘归途中,暮色降临,罗师兄低垂着头,解开廉价的衬衫领口走向公交站。手机铃声响了一下,是邮件通知。

他点开一看,终于有一家投行发来了OFFER,但基本工资只有一万。

他默默回复了邮件,决定从这里开始。没有背景的孩子,只有拼命的奔跑。

在投行的工作生涯,别人一天24小时,罗师兄好像是一天48小时。他一年200天出差在外,马不停蹄地打车,登机,开会,路演,做报表,再打车,登机,回到北京。

8年来,他几乎不知道北京的白天是什么样,每次归来都是灯火昏暗的半夜或是黎明前的黑暗。

如猛虎一般的工作强度让他早已不辨黑白,水涨船高的年薪虽然依然是让他吃着外卖挑灯奋战,甚至连场像样的恋爱都没谈过,连部好莱坞的大片都没细细看过,但他细挑的小身板终于也是在年会领奖时套上了订制的阿玛尼西装。

8年的飞速拼搏,罗师兄长了细细的皱纹,不再儒雅漫谈,一杯咖啡的功夫也能频频边发牢骚边看材料,更能一边处理几十个问题一边漫不经心地约个会。

他从大望路1100的隔断间搬到了西三环3500的小次卧,他不再因为自己是财经人而自视甚高,却可以在每一次项目完结后依然目中含光。

爱情他不再觉得是奢侈品,陪伴才是,然而他已经无暇顾及,时间和无休止的日程催促着他日复一日地往前走。

这一天,他在上海开了一天的项目会,回到酒店又连夜写了一堆材料。凌晨2点,他伸伸懒腰,把深蓝色的阿玛尼小西装轻拍挂起,然后站在20层酒店的落地窗前眺望上海滩的炫目霓虹。

比起北京那个3500的次卧出租房,酒店仿佛更像个家。对面大厦流光溢彩的灯火组成一条条大鱼在LED灯的海浪里翻涌向前,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罗师兄上午还在为一个头疼的数据所纠结,一瞬间想到去放假甚至辞职换工作,然而在对面翻涌又沉没下去的灯光大鱼消失后,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何等的幸运。

在这个无数名校毕业生都削尖头顶无法融入的圈子里,他奋斗了8年,才拥有了接近百万的年薪。

虽然仍不足以在北京买房立足,虽然仍旧苦哈哈地睡眠不足,虽然每天打无数个电话写数不清的报告,连续加班到头晕目眩,虽然时时贴着着 “大龄单身狗”的标签,虽然随时有被淘汰砍掉的危机……

但他已经习以为常,酒店的舒适乳胶枕让他快速能入眠,落地窗外的闪烁灯火也足以温暖他疲惫焦虑的灵魂。

何况比起当初一口方言来北京时的青涩寒酸,一切不是越来越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