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拐角是黎明（六）
晨光熹微，喻炎从美梦中悠悠转醒，但却觉得有些昏沉。
“醒了？”
他寻声看去，原来恰好言茗做好了早点，正在餐厅里忙活。
“你怎么睡在客厅里了？嫌我客房里的床太硬？”言茗问道。
喻炎掀开身上裹的毯子，从沙发上翻身坐起，伸了个懒腰，眼睛还半眯着追寻着香气到了餐厅。
他打了个哈欠，依旧有些迷糊：“怎么会？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沙发上了，可能是你这两天使唤我，太累了吧。”
言茗将三明治和牛奶端到了餐桌上，道：“我才让你做了多少事情就累了？看来你该好好练练体能了。”
喻炎闻言，要打的哈欠立时憋了回去，眼角泛起泪花，眼睛却终于挣了开来：“别别别，不累，我一点都不累。”
说着，他就坐到了餐桌边喝了口牛奶：“算你有良心，还知道给我盖个毯子，帮我做早饭。”
“但是我怎么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呢？我昨天好像……”
“事情有眉目了吗？”言茗打断了他的回想。
喻炎突然被打断了思绪，又是刚刚睡醒，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事情？什么事情？”
言茗慢条斯理地咬了口三明治，没有提醒的打算。
喻炎又反应了几秒，才回道：“哦，那个名单我等会儿发到你手机上。”
言茗：“嗯。”
喻炎咽下口中的食物，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缓缓放下杯子，目光有些迟疑地瞥向言茗。
言茗擦了擦嘴角残留的牛奶渍：“有话直说。”
喻炎抿了抿唇，道：“颜冥，虽然我当初进了警校没多久就退学了，在这方面是个半吊子，但是我感觉这次的任务应该和住在对面的那个人有关吧？”
他当初一时少年热血，恰巧国家危难，魔化者猖狂，就心血来潮去了警校，结果发现实在适应不了，就退了学，不过倒也认识了颜冥这个挚友。
言茗沉默着看向窗外，对面的窗帘依旧掩着，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在做些什么。
“而且……这个任务恐怕不简单吧？不然……”
“不该知道的就不用知道。你应该懂。”言茗淡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站起身收拾杯盘，转身去了厨房。
喻炎噤声，也扭头看向窗外。
前几天颜冥托他追查的时候，他也无意间目睹了那个名叫苏子枫的人的身手和头脑，可以断定，她一定是个教化者。
但是颜冥却要潜伏在她的身边，还曾意图破坏她公寓的安保系统……
这一系列的反常行为都在指向一个事实——苏子枫就是颜冥秘密任务的目标人物。
可是看他们似乎是旧相识，颜冥也一直犹犹豫豫迟迟没有行动……
喻炎回过神，揉了揉睡了一夜沙发而有些酸痛的脖子，叹了口气。
。
时过中午，初春温暖的太阳微斜，路边的花花草草正耷拉着脑袋。
已经过了饭点，到了午休的时间，稍显破旧的居民楼里静悄悄的，偶尔有几户人家吃饭晚了些，水声和锅碗碰撞的声音格外凸显。
“咚、咚、咚。”敲门声不大也不小，正好三下。
“谁？”大门里有个男孩的声音响起，透着些慌张，在门外隐约还能听见男孩赶到门边凌乱的脚步声。
他没有立刻开门，在玄关那里停住了。
“我是苏老师。”
“苏老师？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男孩打开门，看着门口那个穿着长裙的女老师，眼中的讶异溢开，那双神秘的黑色眼睛一如既往地温柔，但此时的他却不知为何后悔开了门。
不过是一瞬间，等段野反应过来，他搭着门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手心里竟然冒出了薄薄的一层汗，视线也霎时游离到了别处，另一只放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衣角。
“不让老师进去坐坐吗？”苏子枫注意到了他刚刚说的“您”，却没有感到多大的宽慰，只淡淡地瞥了眼他无措的手。
“啊？”段野回过神，愣了一下，赶忙松开手，往旁边让了让。
苏子枫只是笑笑就往屋里走去。
从玄关进去就是餐厅，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是卫生间，餐厅和卫生间中间就是两个卧房。
靠近餐厅的卧房连着阳台，里面有茶几和电视，看起来也可以用作客厅，而旁边卧室里面还有台十分老旧的DV机。
她只是粗粗地打量了一下，就径直在餐厅里的长桌边坐了下来看向段野。
“苏……苏老师，我去给您倒水。”段野依旧没有直视苏子枫，抬步向左边厨房走去。
“不用了，今天老师来就是跟你随便聊聊，你不用紧张，坐吧。”和煦暖人的音色仿佛有种魔力，让人不自觉地就放下了警惕。
“你爸爸不在家吗？”她看向已经坐在她对面的段野。
“爸爸……爸爸他去工作了。”段野微垂着头，双手放在桌子底下，时不时地抬眼偷瞄她脸上的神情。
苏子枫注意到了他刚刚回答的话里的迟疑，却没有半分要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的意思，依旧真挚地看着段野，仿佛她只是一位因为关心学生而来做家访的普通教师。
“他刚刚走吗？”
“不是，他是早上走的。”
“那你怎么吃的午饭？”她眼中流露出来的情感终于真实了些许，声音也有了色彩。
这回段野终于没有再躲闪她的目光，但也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关切，让他有些不适应，不自觉地挪开了视线。
“我不饿。”但声音却不甚坚定。
“那一般，你爸爸什么时候回家？”苏子枫蹙起眉头。
“大概……傍晚吧。”
苏子枫抿抿唇，看向了餐厅角落里的冰箱，她去挑了几样东西出来，不过说是“挑”，倒也真是夸张了。
那冰箱里的东西也称得上是“一览无遗”了，但还好不是空空如也。
她关上了冰箱门，瞥见侧面有几块已经变了颜色的卡通冰箱贴。
冰箱里存货不多，一卷挂面、几个西红柿还有冷冻箱里剩下的几块排骨已经算是丰盛的了。
厨房里的油盐酱醋倒还算齐全，但上面都落了些灰尘，苏子枫只好一瓶一瓶一袋一袋拎起来查看保质期。
她拿起一边已经落了灰的盆到水池里洗净了给排骨解冻，又拿起了一边的砧板和菜刀，却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本以为这菜刀和砧板也应当落满了灰，却不想虽说算不上干净但也没有长久没用的迹象。
她看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的段野，问道：“你爸爸平常会做饭给你吃吗？”
一边问着，她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把要用的锅碗不管干不干净都给洗了一遍，切起了西红柿。
“有的时候会，有的时候不会。”段松仔细地想了想才回答道。
“你爸爸做的饭好吃吗？”
“嗯……还好吧。”
苏子枫翘起了唇角，尽管她没有去看段野脸上的表情，不过听这语气也是十分勉强的。
“平常像今天一样你爸爸不回来的时候，你吃什么？”她掀开一边的锅盖，往里望了一眼——水还没有烧开。
“下楼去超市里买一点零食……哦，还有泡面。”
她将锅子架在了灶上，放了点已经烧开了的水和生姜、料酒进去，接着就把一边的排骨放了进去，盖上锅盖，去腥味。隐隐有肉香溢了出来。
“你爸爸回家之后会不会喝酒？”
“会。”
一边的面条被拆了包装，一股脑地都被放进了另一个已经盛了开水的锅子里，苏子枫拿起筷子搅了搅才盖上锅盖放下了筷子，抬起手腕抹了把额头上的薄汗，回过身看向了有些恍神的段野。
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她便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成功了——
刚刚他没有去看段野，只给他背影也不单单是为了试探段野是否包藏祸心，也不仅仅是给他安全感，让他逐渐放松警惕。
更重要的是让他相信自己，也许不是完全信任，但只要些微的信任就可以让她的计划顺利进行。
段野呆呆地看着她刚刚一连串娴熟的动作，阳光透过厨房的纱窗不时地照在眼前忙忙碌碌的这个人身上，一时间时光流转，仿佛是几年前妈妈还在的时候她在厨房忙碌的场景。
那时候他就围在妈妈的身边闻着菜香，趁着她不注意，就直接猴急地用手拈着偷吃。
但后来，菜香不再，菜的味道也只能停留在永远不能重现的过往里。
后来的厨房里有什么呢？
只有爸爸喝不完的酒和他最喜欢的酱牛肉。
“段野，段野？”
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终于回过了神来，嘴唇动了动，不过看清楚了眼前的那个人，一下子彻底清醒，抿起唇。
“想什么呢？快来吃饭吧。”苏子枫端着满满一瓷碗的面走回了餐厅里。
“哦。”段野赶忙跟了过去，只剩下厨房里还冒着热气的锅子。
“快尝尝看吧，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小心烫。”苏子枫笑道。
段野右手拿着筷子，左手也虚扶着碗，香气直钻进鼻腔，他咽了口口水，挑起一小筷子的面条吹了吹就放进了嘴里。
“怎么样，好不好吃？”
“嗯，好吃，跟妈妈做的一样好吃。”
段野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只是最后一句话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但随即又夹了一大筷子的面。
苏子枫只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本来今天来的时候她是做好了段松也在家的准备的，给段野做饭也是意外临时做的决定，不管她想要做什么，让段野饿着肚子她也是做不到的。
她看向对面的男孩，双手撑着椅子，调整了一下坐姿，右手放到桌上，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道：
“段野。”
“嗯。”他嘴里含着面，口齿不清地应道。
“我听说……朱萝偷了李鹏的手机？”
段野听闻愣住了，手顿在了半空中，筷子上的排骨直直地掉了下去，面汤四溅，滚烫的汤汁溅到了他的脸上他才回过神来。
但他没有去管泛白的睡衣上的番茄色汤汁，只是点点头就又夹起了那块排骨往嘴里塞。
“你们有人看见朱萝偷李鹏的手机了吗？”苏子枫的眼眸中的光芒逐渐冷了下来，即使是有几滴汤汁溅到了她的手上，她连续敲着桌面的食指也没有停下。
“有。”段野吃完最后一块排骨抹了把嘴，看向对面，不过眼神却越来越空洞。
“是谁？”
“李雪。”
“你相信是朱萝偷的手机吗？”苏子枫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眼神淡漠，只有声音依旧柔和从容。
“不相信。”
“你昨天在哪里？”她蓦地换了个话题，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猛地握紧，眼神也凌厉了起来。
“在……在……”
苏子枫的手松了松，只是眉头蹙紧，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告诉苏老师，苏老师做的面好不好吃？”
“好吃。”
“像不像妈妈做的面？”
“像。”
“那告诉像妈妈一样的苏老师，你昨天除了在家还去了哪里？”
“去了……去了……去了楼下的小卖部，还有……”
“还有哪里？”苏子枫耐心地问道，只是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汗，到底昨天发生了什么，导致段野这么抗拒？
“还有学校。”
她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只是眸色深了些：“谁叫你去的学校？”
“朱萝。”
苏子枫蹙起眉头看了段野一眼，有些讶异，想了想又继续问道：“朱萝是不是星期五约的你？”
“是。”
苏子枫惊愕，怎么会是朱萝约的段野？是哪里出错了吗？
她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只是一时之间却找不到那个遗失的关键。
“朱萝星期五什么时候约的你？她跟你说了什么？”
话音刚落，窗外就有警笛声响起，苏子枫却没有放在心上——兴许是附近发生了些什么事情需要出警。
“她是放学之后约的我，她说周六正好有时间，想跟我一起去公园里玩。”
不管朱萝偷手机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被诬陷的，常翊调查到当天朱萝的母亲——刘芳，就被叫到了学校，将朱萝教训了一通，恐怕用词也未必好听，朱萝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出去玩？
就算是她约段野出去的时候刘芳还没有到学校，偷手机这件事情也是在放学之前发生的事，怎么说朱萝也不该有这个心情，难不成还是出去散心的？但散心又何必叫上素来不和的段野？
突然，被苏子枫放到身后的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反手掏出了手机，解锁看了一眼信息，眸光一凝。
她刚刚听到的警笛声正向这边来，为的不是别人，正是段野。
苏子枫迅速收回手机，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是不是你把朱萝推下了楼？”声音不显慌乱。
“……”段野却没有回答，只是平静的脸上第一次龟裂。
慌张、疑惑如同墨水般在他的脸上逐渐晕染开来，他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起了头，还残留着番茄汤汁的嘴唇一点一点地泛白，“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