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管事上前相迎,狄公道明来意,原是特为代替骆县令前来赴宴。管事连忙深深一揖,恭请贵客入内。二人踩着厚密的宝蓝地毯,一路顺阶而上,走入二楼一间轩敞的大房中。
狄公只觉一阵清气扑面而来,不禁心神一爽,原来室内设有两只铜盆,里面装满冰块,专为消暑之用。地中央一张光亮的乌木圆桌,上面摆着瓷碟与银酒壶,碟内盛有各色冷荤,周围六张乌木雕花高背座椅,椅面用清凉的汉白玉石板制成。凸窗边有一张红色云石镶面的精致条几,四名男子正围坐在旁喝茶嗑瓜子,抬头看见狄公,人人面露惊异之色。其中一个胡须灰白的清癯老者率先起身,走到近前相迎,恭敬说道:“不知先生要找哪位?”
“你可是冯岱冯里长?”狄公问道,见那人点头,便从袖中取出骆县令签署的文书递上,并道是应骆县令之托,前来代为赴宴。
冯岱躬身一揖,将文书还与狄公,说道:“敝人正是此间里长,愿为老爷竭诚效命。且让我来介绍一下其他几位宾客如何?”
年纪最长之人名叫温源,身材瘦削,头戴一顶便帽,乃是乐园中经营所有古董店铺的富商,长长一张脸面,两颊凹陷,灰黑稀疏的双眉下,一对小眼看去十分精明,留着短短的灰白髭须和一绺山羊胡,修剪得十分齐整。旁边一人看去年纪较轻,生得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头戴一顶四方纱帽,却是当地的酒商行首,名叫陶盼德。另有一个青年后生坐在窗边,相貌俊雅,名叫贾玉波,是上京赶考路过此地的书生,冯岱还特意提到他已颇富诗名,口气甚为得意。
狄公心想这几人倒是比自己预想的更具仪态风神,于是先代骆县令略致歉意,然后说道:“本县正巧途经此地,受骆县令之托,专为办理三日前出的李廉自尽一案。初来乍到,自是人地两生,还想听听各位有何高见。”
众人一时尴尬无语,只见冯岱庄容说道:“老爷明鉴,李公子遽尔自裁,实在令人扼腕痛惜,然而不幸的是此类命案在本地并非罕见。有些游客在赌馆中输得精光,随后便寻个短见,一了百了。”
“本县却听说此事是因为单相思而起。”狄公说道。
冯岱迅速扫了其他三人一眼。陶盼德与贾玉波只管对着各自的茶杯默默出神。温源撇一撇两片薄唇,捻着一绺山羊胡,小心地说道:“这话可是老爷从骆县令那里听来的?”
“骆县令急于动身上路,一时仓促,未能从容详谈。只是讲了个大概而已。”
温源闻听此言,对冯岱递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这时陶盼德抬头望着狄公,两眼忧愁倦怠,开口徐徐说道:“老爷明鉴,这乐园中常常因情生事,纷争迭起,且又代代相传,俨然成风,实属大不幸之事。我等自小长于斯地,满眼的浮薄男女、露水情缘,早已是司空见惯。若是以情为戏,只当作一桩消遣,倒也不失雅趣,无非略施些手段与本钱,只为赢得片时欢娱。若是玩得成,权当多了一桩弥足回味的乐事;若是玩不成,也便一笑置之,不以为意,大可再去另觅良伴。然而外来之客一旦涉入情场,往往不能如此超脱,更兼当地的歌伎舞姬又最擅长撩拨逗引之术,使人一不留神便会泥足深陷,以致酿成悲剧收场。”
狄公万没料到一个酒商竟会如此谈吐不俗,不禁好奇地问道:“陶掌柜可是本地人氏?”
“回老爷,并非如此,却是从南边迁来的。大约四十年前,家父到此定居,买下了当地所有酒肆,只可惜小民尚在幼年时,他便早早过世了。”
这时冯岱迅速起身,欣欣然说道:“各位,香茶虽好,然而更有佳物,此刻不享,更待何时,不如这就入席开宴吧!”虽然听去兴头十足,狄公却觉得似有几分强作欢喜之态。
冯岱恭请狄公坐了正对门口的首席,自己对面相陪,两旁分别是陶盼德与温源,又示意贾玉波坐在狄公右边,随后举杯祝酒,恭迎老爷大驾光临。
狄公呷了几口烈酒,指着左边的空位,问道:“莫非还有一位客人未到?”
“一点不错,老爷,此客可是非比寻常哩!”冯岱答话时,狄公再次觉察出他那勉强做出的快意,“过不多时,色艺双绝、艳名远播的秋月小姐将会前来,与我等共聚一堂。”
狄公闻听此言,不禁扬起两道浓眉。依照常例,应召而来的妓女或是始终侍立,或是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不得如宾客一般正式入席。陶盼德留意到狄公一脸迷惑,连忙开口说道:“老爷明鉴,在我们这里,名妓娼女举足轻重,因此总得格外优容一二。游客之所以长年络绎不绝,除了直奔赌馆,其次就是慕众芳之名而来。乐园中一半的收益都出自她们身上。”
“其中有四成将会缴给官府。”温源从旁冷脸说道。
狄公默默举箸,夹起一片咸鱼,这乐园所缴的税金在一州之内着实分量不小,自己亦是早有耳闻,于是对冯岱说道:“此地常有大笔银钱交易,要维持一方安宁,想必颇为不易吧。”
“回老爷,在这岛内,倒还不算十分为难。敝人有六十名手下,皆是从乡民中招募而来,征得县令老爷同意后,任命他们为编外衙役,平时只穿便服,因此轻易就可混入赌馆、饭铺或妓院里去,暗中盯住各处情形而不会被人察觉。不过周遭地方常会发生事端,道上还有强人出没,希图劫夺出入游客所携的财物。大约半月前,刚刚出过一起凶案,一名信差带了一盒金条上路,结果路遇五名劫匪,幸好还有两个手下随行,于是将这伙歹徒打退,其中三人丧命,二人逃走。”冯岱说罢,举杯一饮而尽,又问道,“想来老爷定是找了一个上好的住处?”
“不错,就在永福客栈内,真是好个所在,人称红楼。”
四人闻听此言,八只眼睛齐齐盯住狄公。冯岱放下筷子,懊悔说道:“那掌柜行事大为不妥,不该让老爷住在彼处。三天前,李公子自寻短见,正是在红楼内。我这就派人去传话,另找个适宜的住处……”
“本县对此倒不介意,”狄公断然说道,“况且住在那里,还可顺便了解案发现场。不必责备那掌柜,如今我才记起他本来要告诫几句,却被我截住了话头。诸位不妨说说,案子发生在花厅还是卧房?”
冯岱看去仍是心神未定,陶盼德从旁审慎答道:“回老爷,是在卧房之中。门从里面上了锁,骆县令只好命人撞开。”
“本县也留意到那门锁是崭新的。既然钥匙插在门内,窗上又装有铁栅,至少可以断定外人无法进入。不知那李公子是如何自尽的?”
“他用自己的匕首抹了脖子。”冯岱说道,“事情原是这样,李公子先是独自在外面游廊上用过饭,然后进到屋内,对伙计道是要整理文书,还说不想被人搅扰。过了个把时辰,伙计想起忘了拿茶盘,于是去敲卧房的门,敲了半日无人应答,就跑到游廊上,想从窗外看看李公子是否已经睡下,却见他仰面朝天躺在床前的地上,胸前一片血污。
“伙计见此情形,立即跑去告诉掌柜,掌柜又赶紧来报知与我。我二人一同奔去骆县令下榻之处禀报后,再与骆县令及其手下赶回永福客栈。骆县令命人撞开卧房的门,将尸首移送到乐园另一头的道观中去,当天晚上,便在观内做了尸检。”
“可曾发现什么异常情形?”狄公问道。
“没有,老爷。不过听说在死者面部与手臂上有几道浅浅的伤痕,原因却是不明。骆县令当即派人送信给李公子的父亲,即声名显赫的御史大夫李纬经。李老先生致仕后,住在一座乡间别墅中,就在这乐园以北二十里处,近来一直卧病不起,已有数月之久,因此死者的叔父与信差同来,将尸体收厝入棺后带回家中,归葬于李氏祖坟内。”
“李公子一心迷恋的女子是谁?”
席间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冯岱清清喉咙,郁郁答道:“回老爷,正是今年选出的花魁,名叫秋月。”
狄公听罢叹息一声,果然不出所料!
“李公子弃世之前,并未给秋月留下只言片语,倒是与众多心灰意冷的情场失意者一般无二。”冯岱接着叙道,“不过在他的案头发现了一叠信笺,头一页上画有两个圆圈,下面不但写着‘秋月’二字,而且连写三遍。骆县令召秋月来问话,她当即坦承李公子对她十分迷恋,还提出要为她赎身,却遭到回绝。”
“今晚早些时候,本县不巧与她见过一面,”狄公冷冷说道,“有人为她送了性命,她竟然洋洋得意、以此为荣,看去甚是娇纵无情。若是果真到席的话……”
“还请老爷看在此地情形特殊的分上,对她稍稍体谅一二。”陶盼德迅速说道,“如果有人为了哪个女子自寻短见,这女子便会声名大振,若是死者再有点名气,则更是变本加厉。此类情事常常传遍州内,还会引得一些猎奇心重的人慕名而来……”
“无论看在何种情形的分上,都实在可悲可叹!”狄公怒道。
这时侍者送上一大盘烤鸭,狄公尝了一口,心中赞服真是美味至极。至少关于吃食,骆县令总还所言不虚。
一时又见三个妙龄女郎进来,朝席上翩然下拜,一女持琴,一女捧鼓,坐在靠墙的小凳上,第三个款款上前执壶斟酒,容貌俏丽,妩媚动人。冯岱道是此女名叫银仙,正是秋月的徒儿。
贾玉波一直默默无语,此时似是兴致大好起来,先与银仙调笑几句,然后又与狄公开始议论古诗。持琴者弹出一段欢快的旋律,旁边一女击鼓伴奏。一曲终了时,狄公听见温源怒道:“你这小妮子,何必假装正经!”
狄公眼见温源一只枯手深深没入银仙的广袖内,银仙涨红了脸面,正要从温源身边躲开。
“温掌柜,时候还早哩!”贾玉波厉声说道。
温源立时收手,冯岱开口说道:“银仙,替贾生斟上一杯!过不多久,他便要套上笼头,不复飘然一身、逍遥自在,何妨善待一二!”又对狄公道:“老爷有所不知,再过几日,这位陶掌柜便会作为中人,主持贾公子与小女玉环的订婚之礼。”
“为了这桩喜事,大家且来干上一杯!”陶盼德欣然说道。
狄公正待恭喜贾玉波几句,忽见房门开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傲立当地,不禁心中一凛。
只见那女子身着一袭华丽的蓝紫色锦缎长裙,上面用金线绣有花鸟图样,高领广袖,束一条宽宽的绛紫色腰带,愈发显出纤腰丰胸。一头乌发盘成高髻,发间别着几支细长的金簪,簪头镶有宝石。一张鹅蛋脸上描眉画黛,更添了几分艳色,小巧的耳垂下悬着一对翠玉明珰。
冯岱一见秋月,立时上前热络相迎。秋月勉强行过礼后,朝席间迅速扫了一眼,皱眉问道:“骆县令怎么还未到席?”
冯岱连忙解释说骆县令因故匆匆离去,实是出乎意料,不过已托付其同僚狄县令代理公事,又请秋月在狄公身旁落座。狄公心想既然人已到场,总得和颜悦色相待,顺便再打问些有关李公子的消息,于是朗声说道:“如今你我总算正式见过了!本县今天着实运气颇佳!”
秋月冷冷瞥了狄公一眼,对银仙喝道:“给我满上!”银仙赶紧依言而行。秋月举杯一饮而尽,又命银仙再度斟满,随后对狄公闲闲问道:“骆县令可曾留下什么口信给我?”
“骆县令只嘱咐本县见到诸位时,定得代他好生致歉不可。”狄公说话时颇有几分惊异,“自然也包括小姐在内。”
秋月听罢未置一辞,两弯蛾眉深蹙,只管盯着酒杯默默出神。狄公留意到其他四人正齐齐望向秋月,面色焦灼不安。秋月蓦地抬起头来,冲乐工叫道:“你二人傻坐在那边作甚!还不赶紧奏乐,不然召你们来有何用处!”
两个女子吓得战战兢兢,连忙开始击鼓弹奏,秋月一仰脖又喝干一盅。狄公好奇地从旁打量,只见她唇边那几道纹路愈发清晰,显然一腔怒气郁结胸中。秋月忽又抬眼直直望向冯岱,冯岱连忙顾视一旁,与陶盼德说起话来。
狄公心中恍然大悟。在游廊上邂逅秋月时,她曾说过自己即将成为县令夫人,那官老爷不但家财万贯,而且能诗善文,岂不是正合了骆县令的谱!原来这位生性多情的同僚在调查人命案时,居然迷上了花魁娘子,且又一时孟浪,满口答应要为她赎身并娶回家中,狄公想到此处,不禁暗自好笑。正是因此,骆县令才会仓皇离去,甚至趁人不备悄悄溜走,哪里是有什么要紧公事!他必是很快觉察出秋月虽然貌美无匹,却心高气傲、冷酷无情。县令老爷在办案时竟与重要证人过从甚密,分明就是公私不分,秋月抓住这一把柄,以后定会步步紧逼,骆县令自是赶紧脱身为上!然而慌乱之中又拖人下水,将同僚好友置于极其尴尬的境地。冯陶等人对骆县令的一片痴情自是心知肚明,因此才邀请秋月赴宴,很可能还预备要当场恭贺老爷得此如花美眷哩!难怪众人听说骆县令已经脚底抹油时,个个大惊失色,并且也已料到自己尚被蒙在鼓里,美其名曰代理办案,实则就是替人顶缸却还浑不知情的傻子!罢罢,事到如今,只得硬着头皮支撑到底了。
狄公想到此处,对秋月蔼然一笑:“本县刚刚听说,大名鼎鼎的李公子正是为了秋月小姐而自寻短见。古人云才子常爱佳人,果然丝毫不爽!”
秋月瞟了狄公一眼,口气稍稍和缓说道:“多谢老爷美言谬赞。李公子确是风神潇洒、别具一格,临别时赠我一瓶香露作为礼物,装在一只信封内,还在封皮上题诗一首,写得情意绵绵。那可怜人知道我甚爱名贵香露,就在决意自裁的当晚,特意送到我的住处去!”说罢叹息一声,又沉吟道:“我本该对他稍稍假以辞色,此人不但十分温存体贴,且又慷慨大度。我不曾当场拆封细看,只是心中猜想到底会是何种香露,他知道我一向偏爱麝香味或是天竺檀香味。李公子临出门前,我忍不住问起此事,他却并未作答,只道是‘还请务必送到地方!’——说的正是我呢!他总会说些别致的俏皮话!不知老爷觉得哪种香露与我最为相宜,是檀香还是麝香呢?”
狄公刚刚恭维了几句,忽被旁边的叫嚷声打断。银仙方才正为温源斟酒,此时却奋力将他的两手从自己胸前推开,致使酒水泼溅出来,洒在温源的衣袍上。
“你这笨手笨脚的蠢货!”秋月冲银仙喝道,“为何不小心一点?发髻全搞乱了,还不快去梳妆室整理一下!”
银仙吓得魂飞魄散,匆匆退出门去,秋月盯着她若有所思瞧了半晌,转头对狄公娇羞说道:“不知老爷可否肯为我斟一杯酒?就当是格外开恩吧。”
狄公往秋月的杯中倒酒时,见她面上飞起红晕,想是几杯烈酒下肚,酒力终于发作起来。秋月抿抿樱唇,笑得十分柔媚,不过心思显然在别处打转,举杯呷了几口,忽然起身说道:“我姑且失陪一刻,还请诸位见谅!”
秋月离席后,狄公想与贾玉波攀谈几句,却见他重又显出萎靡之态。一道道菜肴不断送上,众人吃得十分尽意。两名乐工接连弹奏了几支时新曲目。狄公虽不喜新曲,但也暗赞吃食着实美味。
最后一道全鱼大菜端上时,秋月翩然归席,看去神采奕奕,从温源背后经过时,冲他附耳低语了几句,又手持团扇在他肩上戏谑般地轻轻一拍,方才回到原位坐下,对狄公说道:“这一晚真是尽兴得很!”
秋月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按在狄公臂上,倾身凑到近前。狄公只觉飘来一股麝香气味,正是从美人的云鬓间散出。只听她柔声说道:“你我在廊上偶遇时,奴家言语多有冒犯,老爷可知是何缘故?只因奴家对老爷一见如故,心中着实景仰,却又羞于自承。”说罢对着狄公注视良久,又道:“老爷见到奴家时,想必也不至心生厌憎吧?”
狄公正在寻思应如何妥帖应答,臂上又被秋月捏了几把。只听她接着说道:“有缘得识老爷这般睿智练达的男子汉,真是快事一桩!不瞒老爷说,奴家早已看厌了那些自命不凡的花花公子!能遇见沉稳持重之人,心中好不安慰,因为……”说到此处,对着狄公羞怯地抬眼一瞧,又垂下眼帘,声音极尽柔媚,“因为老爷深谙……人事。”
这时温源起身离座,似欲告辞而去。狄公见此情形,不禁松了一口气,果然听他道是有个要紧的客人将去家中拜访,故此非得先走一步。
秋月转而与冯陶二人谈笑起来,尽管一气灌下数杯,却未见口齿含混,戏谑讥诮时仍是牙尖嘴利。冯岱讲述过一段趣闻后,秋月忽地手抚前额,哀哀说道:“今晚我实在贪杯太过,此时告退,可否有失礼数?且来干了这最后一盅!”说罢竟端起狄公的酒杯缓缓饮尽,随即拜谢离去。
狄公盯着残留在酒杯边沿的鲜红唇印,不由心中作恶。陶盼德微微一笑:“老爷真是令我们的花魁娘子一见心折!”
“她只是对生客以礼相待而已。”狄公不动声色地说道。
贾玉波起身告辞,道是身上觉得不适。狄公心想若是自己也立时离席的话,众人定会以为是要追随秋月而去,为了免此误会,非得再挨上一阵子方可辞去,不禁暗暗叫苦。秋月擅用自己的杯子饮酒,分明就是下了邀约,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说来都得怪那风流成性且又拉人顶缸的骆县令!这时侍者送上最后一道甜羹,表明宴席将尽,狄公不觉叹了口气,埋头品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