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杖罚恶绅
这天,来到一个名唤“鱼井”的村庄。未至村口,已听见阵阵喝斥、打骂及哭喊声,一锅粥般的乱。众人快步走去,看见村口开阔处,一排人跪在地上,或男或女,多是青壮,身边伴着家小,站着的人更多,也多是青壮,当中一个五十出头的,衣着光鲜,像是个地主。地主在不停斥骂,他手下汉子随着他的斥骂,这个一鞭,那个一脚,被打的人咬牙忍受,身边家小抱着失声痛哭。
虞龙一声大喝:“住手!”
虞龙喝声凌厉,地主却也不怵,正要发话,忽看见虞龙身边的主薄,便怔了一下。主薄他是认识的,当下朝主薄作揖行礼道:“不知主薄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刘欣茂自也是认得这地主,也抱抱拳,道:“张田主,今日如此这般阵仗,却是为何?”
张田主道:“大人,这些下人拖欠地租甚多,眼看一年终了,不知何年何月偿还得了,心中想起,愤怒不已,故召来训戒。这等下人,猪头一般,只知道吃喝拉,真是死人都比不上。您看,这大好天气,叫他们挖个水渠,却说没饭吃,肚子饿,干不了活,要再借粮食,真是气死我也。”
这时,便看见几个抱着丈夫哭泣的女人,又跪倒在张田主面前,一个道:“张老爷,您就行行好,我家欠您的粮租,来年一定还清。现婆婆卧病在床,两天粒米未进,眼看就要饿死呀。张老爷,您高抬贵手,再借我家二斗米,我家世世代代做老爷您的牛马。”这个家中婆婆饿死,那个家中小儿饿死,皆哀号不止。
张田主一脚将这些女人踢开,道:“你家婆婆、小儿饿死跟我何干?再借你等二斗米,白白糟蹋我的粮食,还不如扔了喂狗。”一边又朝地上跪着的青壮吼道,“你们还不修水渠去,难道真要老爷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虞龙已看清楚,这跪倒众人,多是苗人,自己深知,除保境安民外,汉苗和谐共处,亦是治清平县第一要务,且不说眼前这张地主如何黑心歹毒,毫无人道,仅是这汉苗和谐共处大局,已不能教他胡作非为,心下已计较,定要治他一治。地上跪着的一溜汉子,还是一动不动,咬着牙,任由那鞭子在身上抽打,看样子非要借他二斗米不可。
张田主见众人不动,当着这许多外人,脸上挂不住,怒不可遏,吼道:“老爷说话不好使了?来人,使棍子!”便有汉子咚咚咚地一阵小跑,拿了手腕粗的棍子过来,抡起就打。棍棒未下,跪地汉子身边的女人又呼天抢地哭了起来,撕心裂肺。
“这世上难道就没有王法喽!”虞龙一声喝。声音威严无比,有一种利箭破空般的震慑力,让人犯怵。那些抡起的棍子,再没敢打下。
张田主注视着主薄大人身旁的这个中年男人,目光凌厉,英气逼人,就仿佛战场上一将军,心底倒也不禁抽了口冷气。他压制着心头的张狂,道:“阁下何人?”虞龙道:“清平知县黄虞龙。”
张田主心下一惊。黄虞龙,清平新任知县,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传说,他一马当先,冲入匪阵,手刃匪贼十数名;他出身武术世家,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他高中秀才后,感叹宁为百户长,胜作一书生,遂改习武,由武举人入仕,文武双全……
然他张天豹亦绝非等闲辈!自己乃卫所军士后人,祖上当年也曾血洒疆场、英勇无敌,百多年过去,自己身上依然奔流着战士的血液!祖上功名已成过往,自己却也不差,好歹为村中长老,手下也有数十青壮。江湖偏远,朝廷鞭长莫及,只要不杀人越货,量他也无奈我何。当下一抱拳,道:“原是知县大人,失敬!”
张天豹的眼神还是无惧的、嚣张的。虞龙自是看在眼里,道:“当今圣上不断告诫,我大明子民要安分守己、和睦友善。佃户向你借粮,赡养家中父母,喂食家中幼儿,以使不致饿死,汝家中仓廪充实,非但不借,见死不救,毫无人道,还鞭挞棍打,黑心歹毒至极,实乃恶霸也!本县今日就要严格执法,以正纲纪!”
张天豹闻言,眉毛直竖,一挥手,身边数十青壮即抄棍在手,严阵以待。
虞龙喝道:“难道你要抗命不成!”
眼见要火拼,刘欣茂赶紧在虞龙耳边小声道:“大人,鱼井村乃清平县内有名的大村,这张天豹自恃卫所后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无赖恶棍一个。眼下敌众我寡,大人万金之躯,不如暂且退让,待调来军士差役再计较不迟。”
虞龙道:“正邪势不两立,退却就是助长罪恶嚣张气焰,今后如何立足?县衙就是青天,就是正义,若不能安民,必被百姓唾弃!必负皇上寄望!时势动荡,本县千里为官,心里从没有一个‘怕’字!”虞龙说得很大声,义正辞严,他不仅仅是说给主薄听的,更是说给张天豹听的,说给在这里的每一位百姓听的。
虞龙话说完,李吉安早一声叱咤,飞扑过去。他凌空一个旋风腿,将张天豹身边一个壮汉连人带棍踢飞,再拳起肘落,瞬间将另一边的壮汉击趴在地,然后当一声脆响,拔出腰间佩剑,架在了张天豹脖子上。剑,散发着耀眼光芒。
他这些动作,快如闪电,比战场上的勇士还要勇猛。现场一下子变得死寂。虞龙身边的青壮只有五个人,可是,也许每一个都是如此勇猛!何况黄虞龙还是清平县的知县。斗官穷,斗鬼灭,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张天豹身边数十壮汉,目瞪口呆,脸上怯意已生,渐浓。
张天豹体内流淌着卫所战士的血液,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如今,血性已无,贪婪、狠毒尚存,而这终归是怕死的。利刃颈侧,面如土色,刚才的嚣张,已如冬天的小草,早蔫了。
张天豹强作镇定,道:“黄大人,在下好歹也是功臣之后。”
虞龙新官上任,并非要杀人,只为立威,只为汉苗和睦、民生安定,只为日后县衙事务的顺利开展,见张天豹已被震住,便道:“张田主,你觉得本县应该怎么做呢?或者,你应该怎么做呢?”
张天豹道:“我借给这些下人粮食就是。”
虞龙道:“粮食你自是要借的。身为一村之长,村民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你是有责任的。作为一个有钱人,你不能冷酷无情到这样的程度。从今往后,你须带头拓荒,大力耕种,不得再无度盘剥百姓、欺压佃户,须汉苗和睦。你当痛改前非,力求成为我大明王朝的好人典范。”
张天豹嘴里直道“是”,点头如捣蒜。
虞龙突地高声道:“来人!将张天豹就地处罚,杖二十棍!”身边两青壮应声走出,从汉子手上抢过棍子,把张天豹按在地上便打。一棍一棍,沉稳有力。张天豹初是倒也死顶,咬牙不吭,终是难以忍受,杀猪般惨叫。一旁站着的数十汉子,看着也暗暗胆战心惊。而那跪着被欺压的,脸上则露出难得的笑意。一边旁观的村民,也是暗暗吃惊。
在张天豹再也叫不出声大口大口喘气的时候,虞龙厉声道:“人总得长点记性。在我们清平县,所有人都是大明子民,没有人可以胡作非为!”
虞龙带着众人扬长而去,空留鱼井一村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