窘境
乾隆本以为对清军指挥层予以加强后,会使金川战役尽快打开局面,不料情况反而更糟。据被俘的大金川头人招供,这时大金川军已被消灭或瘟死了一半,仅剩三四千人,粮食也严重不足,“刮耳崖所积,不过四五月之粮”,但就算是这样,大金川军依旧应付裕如,而清军却智勇皆困,已陷入“进不能前,退不能守”的窘境。
乾隆不得不考虑派索伦营前去助阵。索伦营最早成名于康熙朝,当时康熙为对付俄罗斯的扩张,在东北编组“新满洲”,从黑龙江的索伦部中征调士兵出征。索伦兵精于骑射,骁勇善战,在两次雅克萨战役中,都有他们冲锋陷阵的身影,朝廷特赐“索伦劲旅”予以褒奖,此后索伦兵便成为关外最精锐的八旗武装,几乎每征必遣,每战必先,一直到雍正朝的清准战争,出征的八旗共分三营,其中满蒙各一营,索伦兵与之并列,可单立一营。
乾隆曾征询张广泗,是否要以京旗兵替换绿旗兵,被张广泗拒绝。索伦营之战斗力不亚于京旗,但在讷亲得知皇帝的意思后,仍像张广泗一样给予了否定的答复。
在复奏中,讷亲告诉乾隆,大金川的地势并不利于骑兵驰骋,箭弩在破碉攻卡时也无太大用处。他还分析说,在金川战场,攻一座战碉通常需一两百名士兵在前,数百名士兵继后,两边又必须埋伏数百名士兵,索伦兵固然勇猛无畏,但如果命索伦兵在前,而以绿旗土兵继后,则绿旗土兵依旧会迟疑不前,单刀突进的索伦兵可就吃亏了。可是若将绿旗土兵全都替换下去,战场上需要的索伦兵数量又太多,包括索伦兵在内的八旗军军饷都高于绿营,浩繁的军费会让政府难以承受。
既然索伦营无法调用,乾隆便问讷亲有何破敌良策,讷亲先是提出增调三万土汉兵,次年大举进攻,但之后却又主张只留兵万人,据守要害,待两三年后有机可乘,再行攻取。
如此自相矛盾的奏疏,足见讷亲方寸已乱,胸中全无谋略定见。乾隆又好气又好笑,当即批复道:“你身为经略大臣,居然自己都拿不定主意,还要让朕在千里之外替你定夺,有这样打仗的吗?……你不如明白点把心里话说出来,就说臣力已竭,现在就只想着怎么逃回来,以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讷亲在上疏中还告了张广泗一状,列举了他分路太多、驭下不公以及不能和衷共济、专务欺饰等问题。乾隆对这些情况其实都已有所掌握,然而眼看讷亲萎靡沮丧,无能无为,他也只能如此交代:“朕亦闻其如此,但金川军务终究要依赖他(指张广泗)去筹办,现在就先不要说这些了。”
乾隆还对张广泗保留着一丝希望,尽管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与苗疆用兵时期相比,张广泗会判若两人,“张广泗向在苗疆,甚有经济,此番不知何故,每致差谬。”
在前线指挥层中,岳钟琪是除张广泗之外最懂军事的将领,他的意见自然比讷亲更专业也更具体。他认为刮耳崖虽系大金川军要地,但地险碉多,攻取不易,相比之下,进出勒乌围的道路较多,尤其有两个地方并不险峻,因此建议张广泗改变分兵策略,集中各路兵力,直捣勒乌围,“勒乌围一破,四路自溃”。应该说这是一个打破当时僵局的良策,也显示岳钟琪这员老将确有其独到之处,但张广泗却以“不便更宜”为由置于一旁。
除了用兵不得要领外,俨然已成张广泗幕中高参的良尔吉、王秋一直暗通莎罗奔,导致清军动静悉为大金川军所知。岳钟琪发现后坚请将二人斩首,然而张广泗不仅对他们依旧坚信不疑,而且居然还倚良尔吉为心腹,让他在军中领兵。
良尔吉与莎罗奔的关系在当地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见张广泗这么信任良尔吉,当地土司即便倾向于清廷,也不敢为清军出力,都唯恐被莎罗奔知道后遭其报复。与此同时,良尔吉所部的土兵也很不可靠,他们看到敌人竟然不放枪弹,与汉兵配合作战时“不惟无用,且须防范”。
岳钟琪被重新起用后,急于靠战功翻身,前线“兵老志竭,株守半截,无尺寸功”的状况令他极为不满和沮丧,加上本来就与张广泗有嫌隙,见劝谏无效,便也紧随讷亲,用密奏的方式向乾隆状告张广泗。
岳钟琪的奏疏令乾隆更加烦闷,只得一边降谕讷亲调查落实,一边以无可奈何的心态督促和关注着前方动态。那些日子里,他每天寝食难安,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迅速了局,他甚至幻想不惜使用重金,诱使大金川土民将莎罗奔直接缚送军营,或采用大臣提出的所谓离间计,以促使土司内部分裂,然而这些策略终究都只是纸上谈兵,到了现实中立刻变成了吹弹即破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