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的吞金兽
马邦兵败后,张广泗对自己用兵方面的问题仍无深刻反思和调整。前线的清军若集中在一起,是大金川军的好几倍,但张广泗认为大金川的战碉太多,地势太险,只能分路进攻,同时还需处处加以防范,因此部队不敷分配,必须再增兵一万。除了奏请增兵,他又继续向乾隆伸手要炮,照他的看法,新炮攻碉效果不彰,同样也是因为重炮数量不够,如果战碉前能排列三十尊五六百斤的大铁炮,一齐轰击,就不信战碉还能立得住,为此还需再造七八十尊至一百尊新炮。
张广泗预计,只要他的条件得到满足,新增之兵和新造之炮在三个月内都可陆续到营,届时勒乌围、刮耳崖周围的冰雪已经融化,正好可发起新的攻势。他上奏乾隆时,提出了分十路进攻大金川的新计划,并保证可以夏秋之间结束战争。
清代的战争与土木建设不同,后者终究带有拉动经济、以工养赈等性质,以一种方式花出去的钱,其实完全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再赚回来的,战争却是纯粹的“吞金兽”,而且消耗钱粮的速度极其惊人,正所谓“炮声一响,黄金万两”。雍正在执政期间用六年时间好不容易才使户部存银增加至五千万两,清准战争一起,不过才四年光景,就将这个数字缩水到了不足三千万两。
乾隆即位后,正常情况下,每年到了年底,户部存银都可维持在三千余万两,比他父亲去世时的情况还能好上一些,但前提也是不能有大的战争和意外。金川战争前,适值乾隆下令普免天下钱粮一年,那一年让朝廷一下子少收了数千万两白银,又值江南水灾赈济,户部存银只出不进,需用过多,一下子便紧张起来。两年后金川战争爆发,其间前线部队“日需米面五百石”,当时由成都一带运米至军,每石运价高达二十五两,因此单是军食一项每天耗银数以万计,再除去官兵俸饷、公共开支等各项经费,当年户部存银“惟余二百余万,实不足水旱兵革之用”,虽然朝廷在此期间实行开捐,张广泗也动用了自己的养廉银,然而都不足以解决问题。
至张广泗请兵时,军营缺粮已久,总兵马良柱部甚至不得不煮铠甲弓弩,以上面的皮革和弦筋为食,只是张广泗一直讳而不言,将乾隆蒙在了鼓里。当然对于政府财政已经颇为拮据这一点,乾隆还是清楚的,张广泗此番请兵铸炮(增兵一万,铸炮一百尊),不算铸炮费用,光军饷就得增加一百万两,这对政府财政而言,无疑又是一个很重的负担。
虽然明知压力不小,但为了能够尽快结束战争,乾隆仍硬着头皮批准了张广泗的请求及其作战计划,并勉励张广泗不要受到马邦战役失利的影响,争取尽快奏捷:“偶一胜败,固不足凭,惟以剿灭之日为定。”
张广泗接到圣旨后,命令各路官兵严守所驻阵地,不得“轻退”,严防敌军偷袭,但也可乘隙进攻大金川。按照他的设想,这样既可保护粮运,又能使士兵得到休息,待三个月后大军集结,就能一鼓作气攻下大金川老巢。
莎罗奔在张广泗军营有内线,知道清军正在等待后援,以便组织更大攻势,遂继马邦战役后继续反守为攻,不断对清军尤其是参将郎建业部驻扎的据点发动进攻。马邦战役之前,张兴部在河西,郎建业部在河东,本成掎角之势,由于河西部队已被击溃,河东部队完全孤立,河边一处哨卡只有八十名士兵驻守,当他们面临五六百大金川军进攻时,便与对方私自讲和,随其渡河而去了。
此后战场形势越来越糟糕,大金川军通过实施夜袭,夺取了郎建业所建的七处哨所,游击孟臣带兵助阵,当场战败身亡。郎建业见势不好,连忙率部撤退,结果他只顾自己逃命,却把驻守山梁的守备徐克猷给抛在了一边,幸亏徐克猷自己熟悉路径,带兵翻越雪山,且战且退,才终于撤到了安全区域。
由于大金川军攻势猛烈,自身又粮饷断绝,总兵马良柱只得率五千兵马紧急撤离前线,致使大炮及军装、帐房等辎重被遗弃甚多,之前所夺得的碉寨也被敌军重新占领。
新的溃败表明张广泗对前线的指挥已近于失控。张广泗气急败坏,弹劾马良柱“气阻志馁”“怯懦无能”,马良柱因此被逮京治罪,不过他的运气倒还不错,在乾隆得知马部当时已经断粮,不得已才只能撤退后,随即对他予以了谅解和特赦,使他又得以重上前线效力。
大金川军虽然暂时得胜,但在张广泗之前发动的几次大规模进攻中,他们也遭到了很大损失。想到清军新的大规模攻势终将启动,莎罗奔“心亦惧”,于是便屡派头人到张广泗军营乞降,并释放了一些被俘的清军官兵。
张广泗将对方的乞降请求统统拒之门外,理由是清军已有半年时间进攻受阻,近期又屡吃败仗,按常理莎罗奔应该得意嚣张才对,为何会突然低头认输呢?他认为,“蛮夷”过去就反复无常,屡抚屡叛,毫无信义,请求招安不过是其缓兵之计,“实非本心”。
张广泗推测,经过这半年来的反复攻击,大金川的藏军兵力至少减半,加上田地荒芜,粮食不济,“势在穷迫”,也就是说快要抵挡不住了。在给乾隆的奏折中,他再次保证“务期剿除凶逆,不灭不已”,而且不会重蹈瞻对之役的覆辙,“绝不似瞻对烧毁罢兵”。
乾隆读了张广泗的上奏,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遂表态予以支持:“此番官兵云集,正当犁庭扫穴,痛绝根株,断无以纳款受降,草率了局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