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韩公文

【原文】

刘梦得、李习之、皇甫持正、李汉[1]，皆称诵韩公之文，各极其挚。刘之语云：“高山无穷，太华削成。人文无穷，夫子挺生。鸾风一鸣，蜩螗革音[2]。手持文柄，高视寰海。权衡低昂，瞻我所在。三十余年，声名塞天。”习之云：“建武以还，文卑质丧。气萎体败，剽剥不让。拨去其华，得其本根。包刘越嬴，并武同殷。六经之风，绝而复新。学者有归，大变于文。”又云：“公每以为自扬雄之后，作者不出，其所为文，未尝效前人之言而固与之并，后进之士有志于古文者，莫不视以为法。”

皇甫云：“先生之作，无圆无方，主是归工，抉经之心，执圣之权，尚友作者，跂邪觝异，以扶孔子，存皇之极。茹古涵今，无有端涯。鲸铿春丽，惊耀天下，栗密窈眇，章妥句适，精能之至，鬼入神出。姬氏以来，一人而已。”又云：“属文意语天出，业孔子、孟轲而侈其文，焯焯烈烈，为唐之章。”又云：“如长江秋注，千里一道”，“然施于灌激（溉），或爽于用。”此论似为不知公者。汉之语云：“诡然而蛟龙翔，蔚然而虎凤跃，锵然而韶钧鸣，日光玉洁，周情孔思，千态万貌，卒泽于道德仁义，炳如也。”是四人者，所以推高韩公，可谓尽矣。及东坡之碑一出，而后众说尽废。其略云：“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历唐贞观开元而不能救，独公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岂非参天地而独存者乎？”“骑龙白云”之诗，蹈厉发越，直到《雅》、《颂》，所谓若捕龙蛇、搏虎豹者，大哉言乎！

【注释】

[1]刘梦得：也就是刘禹锡，字梦得。李习之，也就是李翱。皇甫持正，名湜，字持证。李汉，字南纪。[2]蜩螗（tiáotáng）：对蝉的另一种称呼。

【译文】

刘禹锡、李习之、皇甫持正、李汉，都十分真诚地对韩愈的文章进行了赞美。刘禹锡称赞说：“不计其数的高山，只有华山最为险峻。无数的文人才子，诞生了韩夫子。鸾鸟一声长鸣，蝉就改变了声音。你手里拿着文柄，俯视着天下。你评价高低，一举一动都被世人瞻仰。三十多年来，你的声名已经充斥在了天地之间。”李习之称赞说：“从东汉光武帝建国以来，文风卑弱、文章的本质已经丧失。文气衰微，文体开始败落，剽窃吞剥的人大有人在。而文公你能够剥去其华丽的外表，得到它的本根，文章体式不仅带有西汉的磅礴大气，超过了秦朝时文章的成就，而且完全能够跟周、商时期的文章相提并论。让六经的朴实文风能够重新恢复生机。天下学习写文章的人也有了遵循的法则，改变了当代的文风。”他又说：“韩公经常认为从扬雄之后，就没有真正的作家出现，他所写的文章从来没有效仿过前人，却能够跟前人齐名。后面有志向学习写文章的年轻人，没有不把他的文章当作范本的。”皇甫持正说：“先生写的文章，不管是什么形式，都十分高超。他对《六经》的精髓进行了深入研究，掌握圣人权衡事物的观点，和天下的作家交朋友，坚定地抵制异端邪说，以辅助孔子，来守卫伟大的儒家的四项标准。他的思想包罗古今，没有边际。他的文笔苍劲有力，辞藻华美，让天下震惊，内容丰富充实缜密，章句恰当美妙，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自周代以来，只有这么一个人啊。”又说：“先生写文章，立意、语言似乎都浑然天成。他学习孔子、孟子的思想并用文章来宣扬他们的思想，鲜明壮美，是唐代散文中的大家。”又说：“先生的文章，就像是长江秋天的洪流，一泻千里，气势雄壮，不过如果用来灌溉，可能就不太适合了。”这一点似乎有些不太了解韩愈。李汉说：“韩愈的文章奇诡就像是蛟龙在飞翔，文采就像是虎凤在跳跃，语言铿锵有力就像是在演奏韶乐，文章就像是太阳光一样光芒四射，像宝玉一样晶莹璀璨，表现出了周代《六经》中的感情，孔子的思想，各种各样，最后还是对道德、仁义的润泽、表现，这是十分明显的。”这四个人对韩愈文章的点评可以说是到了极点。不过到了苏东坡的《韩文公庙碑》一文问世的时候，所有的点评都显得苍白无力。苏东坡说：“一个普通的人却能够成为千秋百代的一代宗师，说一句话就能够成为天下人效仿的准则，这是因为他的成就已经可以和天地孕育了万物来相提并论了，和国家命运的盛衰有着密切的关系。从东汉以来，儒道衰丧，文风败坏，经过唐朝贞观、开元两个兴盛时期都无法挽救，只有韩文公自己谈笑着挥斥邪说，天下人狂热地追随他，让思想与文风又重新步入了正轨。他的文章使东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八代以来衰微的文章得到了振兴，宣扬儒道，将下人从沉迷中解救出来，这难道不是帮助天地、关系着天下盛衰、浩大独立的正气吗？”后来，苏东坡又写了一首“骑龙遨游白云乡”的诗，来纪念韩愈，慷慨激昂，直追《诗经》中雅、颂的风格，就像是捕捉龙蛇，与虎豹相搏一样，大气磅礴的语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