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中盱江八贤

【原文】

司马温公《序赙礼》，书闾阎之善者五人[1]，吕南公作《不欺述》，书三人，皆以卑微不见于史氏。予顷修国史[2]，将以缀于《孝行传》而不果成，聊纪之于此[3]。温公所书皆陕州夏县人。曰医刘太，居亲丧，不饮酒食肉，终三年，以为今世士大夫所难能。其弟永一，尤孝友廉谨。夏县有水灾，民溺死者以百数，永一执竿立门首，他人物流入门者，辄擿出之[4]。有僧寓钱数万于其室而死，永一诣县自陈，请以钱归其弟子。乡人负债不偿者，毁其券。曰周文粲，其兄嗜酒，仰弟为生，兄或时酗殴粲，邻人不平而唁之，粲怒曰：“兄未尝殴我，汝何离间吾兄弟也！”曰苏庆文者，事继母以孝闻，常语其妇曰：“汝事吾母小不谨，必逐汝！”继母少寡而无子，由是安其室终身。曰台亨者，善画，朝廷修景灵宫，调天下画工诣京师，事毕，诏选试其优者，留翰林授官禄，亨名第一。以父老固辞，归养于田里。

南公所书皆建昌南城人。曰陈策，尝买骡，得不可被鞍者，不忍移之他人，命养于野庐，俟其自毙。其子与猾驵计[5]，因经过官人丧马，即磨破骡背，以炫贾之。既售矣，策闻，自追及，告以不堪。官人疑策爱也，秘之。策请试以鞍，亢亢终日不得被，始谢还焉。有人从策买银器若罗绮者，策不与罗绮。其人曰：“向见君帑有之，今何靳[6]？”策曰：“然，有质钱而没者，岁月已久，丝力糜脆不任用，闻公欲以嫁女，安可以此物病公哉！”取所当与银器投炽炭中，曰：“吾恐受质人或得银之非真者，故为公验之。”曰危整者，买鲍鱼，其驵舞秤权阴厚整。鱼人去，身留整旁，请曰：“公买止五斤，已为公密倍入之，愿畀我酒[7]。”整大惊，追鱼人数里返之，酬以直[8]。又饮驵醇酒，曰：“汝所欲酒而已，何欺寒人为？”曰曾叔卿者，买陶器欲转易于北方，而不果行。有人从之併售者，叔卿与之，已纳价，犹问曰：“今以是何之？”其人对：“欲效公前谋耳。”叔卿曰：“不可，吾缘北方新有灾荒，是故不以行，今岂宜不告以误君乎？”遂不复售。而叔卿家苦贫，妻子饥寒不恤也。

呜呼，此八人者贤乎哉！

【注释】

[1]闾阎（lǘyán）：这里指平民百姓。[2]顷：最近，近来。[3]聊纪：暂且记录。聊，是暂时、暂且的意思；纪，通“记”。[4]辄擿（tī）：捞出，拣出。[5]猾驵（zǎng）：马市上狡诈的经纪人。[6]靳：吝惜，不愿意给予。[7]畀（bì）：给予。[8]直：通“值”，等价的财物。

【译文】

司马光在《序赙礼》中记载说民间有善行的五个人；吕南公在所著的《不欺述》中，又写了三个人，他们都是因为身份卑微而没有被记载的。最近，我在编修国史的时候，打算将这些人记录在《孝行传》中，而没有成功，于是只好暂时记录在这里。

司马光所说的五个人，都是陕州夏县（今山西夏县）人。有一个叫做刘太的郎中，为了给父母守丧，三年都没有喝酒吃肉，我认为这是现在的士大夫很难做到的。他的弟弟刘永一，特别的孝顺、友善、廉洁、谨慎。夏县爆发了水灾，百姓有数以百计的人溺水而亡，刘永一于是就拿着一根竹竿站在门口，只要看到有人或者东西漂到了自家门口，就会把这些全部打捞上来。有一位僧人将数万钱寄存到永一的家里，之后就去世了，永一将这件事汇报给了县里，请求将这些钱还给僧人的弟子。乡民向他借款因为贫困无法如期偿还，他就把借贷契约烧掉。第三个人是周文粲，他的哥哥特别贪酒，仰仗着弟弟文粲来养活他。他的哥哥在喝醉的时候经常会毒打文粲，邻居为他打抱不平并安慰他，文粲（遇到这件事）会生气地对邻居说：“我的哥哥从来没有打过我，你们为什么要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呢？”第四个人是苏庆文，因为照顾继母十分孝顺而闻名。他时常对妻子说：“你照顾我的母亲如果不够小心谨慎的话，我就把你赶出家门。”继母年轻的时候就守了寡，没有子嗣，之后与苏庆文相依为命，最后终老。第五个人是台享，擅长绘画，当时朝廷打算修建景灵宫，就征调了各地有名的画工来到京师。这个工程完毕之后，朝廷选取了其中优秀的人留在翰林院，授予他们官职并发放俸禄，台享在这些人中排名第一。但是由于他的父亲已经年迈，他坚决辞掉了官职，回到了家乡，侍奉双亲。

吕南公所写的三个人都是建昌南城（今江西南城）人。其中之一叫陈策，曾经买了一匹骡子，买完之后发现这匹骡子不能安装鞍具，因此不能驮东西或者让人骑，但是陈策不忍心将这匹骡子转卖给其他人，于是就让人把它养在村外草屋中，等它老死。他的儿子与狡诈的马匹商人商议，如果路过这里的官人有马突然死去的，他们就将骡子的脊背磨破，对这匹骡子大加夸奖。就这样把这匹骡子卖了出去，陈策听说这件事后，赶紧前去追赶，将这匹骡子不能让人骑乘驮运的情况告诉了那位买主。那位买主反而怀疑陈策是因为喜爱这匹骡子（才如此说），于是把骡子藏了起来。陈策让官人试着将鞍具放在骡背止，折腾了一天也没有成功，官人这才把骡子退还给了陈策并对他十分感激。曾经有人从陈策这里买质地轻软带有椒眼文饰的银器，陈策不卖。这个人说：“我看到你家里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不愿意卖给我呢？”陈策回答说：“没错，我的家里确实有银器，但是那是别人向我借钱的时候抵押给我的，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银器变得又旧又脆，所以不能再用了。我听闻你是想用这个银器作为女儿的陪嫁，我怎么能用这种将要报废的银器来坑害你？”说完，就把家里的全部银器丢入炽热的炭火盆中烧掉了，并对买主说：“我担心被抵押人欺骗或者让买银器的人上当，因此为您验证一下它的真假。”第二个人是危整，他在买鱼的时候，经纪人在商贩的秤锤上做了手脚，故意给他多秤了几斤。卖鱼的人走了之后，经纪人对危整说：“你只买五斤，我悄悄给你称了十斤，你得请我喝酒。”危整听完之后，十分惊讶。赶紧去追赶那个卖鱼的人，跑了几里才追上，将多给他的鱼，按照等价把钱交给了卖鱼的人。然后又把那位经纪人请去喝酒，并对他说：“你想喝酒，怎么能去欺负那些卖鱼的穷苦人呢？”第三个人是曾叔卿，他购买了一些陶器准备贩卖到北方，但是却没有成功。一次，和他一样在做陶器生意的人到他那里买货，叔卿答应卖给他，而且那个人付了款，他顺便问道：“现在你购买这些陶器做什么？’回答说：“我就是按照你之前的想法去做。”叔卿马上对他：‘你可不能这么做。我是因为北方最近遭遇了灾害，所以才决定不把这些陶器运到北方去卖的，现在我怎么能不告知你这一点而害了你呢？”因此，不再把陶器卖给那个人。而当时叔卿家中已经十分贫苦，他和妻子的饥寒温饱都难以顾全。

哎，这八个人，真的可以称为善人贤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