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听风观雨 沉着应对
时令临近年终岁尾,从哈尔和林传来老臣耶律楚材的死讯,这对忽必烈来说,绝对是一件令他大为哀痛的事情,这不单因为耶律楚材是曾辅助过两代大汗的忠臣,更因为这位饱学之士对忽必烈有着耳提面命般的师恩之情。忽必烈得到这消息时,这位实则被弃而不用的老臣早已下葬了。据说送灵的场面十分冷清,哈尔和林的宗族贵戚忌惮于乃马真监国的淫威,谁都不敢公然前去,这让忽必烈更是哀叹不已,只好带着家人去草原上跪地遥祭了。
耶律楚材原是辽皇族之孙,不过在他出生之前辽国就已经灭亡。他知识渊博,深得儒学精髓,曾在金朝任职,后因蒙兵劫掳,遂到草原。圣祖得知他是契丹人,因爱惜人才,便让他负责管理记录法律与税收等事宜,久之,视其为近臣,给予其充分的尊重。窝阔台大汗在世时早就看中了这位忠于职守,学养深厚,敢言人所不敢言的老臣,始终将其带在左右,常询问他一些问题。1231年,始立中书省,窝阔台大汗任命耶律楚材为中书令,事无巨细,皆先问之,可见对他的信任与尊重。而耶律楚材也确实从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各个方面竭力推行封建化政策,对蒙古社会的进步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在成吉思汗时期就力主南伐中原,以取其丰富资产,为大汗固国拓疆所用。只可惜圣祖将精力放在了西征上面,无暇顾及。窝阔台即位,实施了进攻中原灭金的计划,采纳了耶律楚材提出的治理汉地的方略,并责成他“试为朕行之”。
几年下来,耶律楚材就用实际成果让蒙古大汗看到了农业和封建税收对国家的好处,这是蒙古政权保护农业经济、实行封建赋税制度的开端。乃马真皇后监国后,开始重用奸猾之臣奥都剌合蛮,此人随心所欲地废弃了许多国之典章,这令耶律楚材痛心不已。他几次直言进谏,皆遭冷遇。而后来乃马真皇后对奥都剌合蛮的信任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竟将汗廷的印章和御用白纸交给他,让他自行填写。朝纲紊乱,奸贼得宠,耶律楚材独木难支,他悲愤地大喊:“老臣事太祖、太宗三十余年,无负于国,今实不忍看圣祖基业坍塌,只求早日瞑目也。”
耶律楚材不久忧愤而死,年仅五十五岁。
谁料,就在耶律楚材逝去百日之时,乃马真皇后却要为这位“汗廷第一儒”追思补祭。有点头脑的人一看便知,这是乃马真皇后借用老臣对汗廷的忠诚与威望,来示意大家效仿,并以此来笼络人心,以促使“忽里台”大会早日召开,使贵由尽快登上大汗的宝座。狡猾的乃马真皇后深知,自己再这样把持“监国”大权不放恐招来灾难,因为臣民们只承认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主政。而时间再往后拖延,再以窝阔台大汗指定的继承人失烈门年幼为理由不让其登上汗位就不行了。如此就不如把孱弱的贵由扶上台,自己躲在后面掌控实权显得名正言顺。
接到乃马真皇后的诏告,蒙哥思考再三,认为这是主动向汗廷示好的绝佳机会。但由于他在“长子西征”中因支持统帅拔都而与贵由结下了矛盾,恐前去反倒会弄巧成拙,就派二弟忽必烈代其前往了。他看出忽必烈沉稳老练工于心计,尤其是在自己西征期间,二弟竟能在悄无声息间帮助母亲将整个封国治理得井井有条,蒙哥不由得从心里佩服。
忽必烈欣然受命。他一到哈尔和林,就先带察苾觐见“监国”乃马真皇后。因为慑于拔都合汗的威望,应诏前来者并不十分踊跃,重要的宗王贵戚亲临者更是寥若晨星,他们大多是派属下前来应付。所以当忽必烈亲王代表实力雄厚的拖雷家族应诏前来,这令乃马真皇后大为兴奋。她不待忽必烈尽完礼数,就快步走下座,一手拉住忽必烈,一手牵住察苾,左瞧右看,大夸侄儿英俊侄媳漂亮,当说到汗弟拖雷时,她还眼泪汪汪的,显出很是伤心动情的样子。
她问忽必烈:“你额吉身体可好?”
“额吉身体很好,她让侄儿代以问候监国。”
“唉,大汗兄弟皆已离世,草原上就指望你们这些圣祖的孙辈们打理了,还望你们齐心协力,不负前辈的厚望。”
“皇后尽管放心,我兄弟当竭尽全力帮助贵由殿下治理国家,如有需要,当效犬马之劳!”
说毕,忽必烈便将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进献给乃马真皇后,以示效忠。随后,又将所带骏马美女献于贵由殿下。
“这些薄礼均是家母与兄长蒙哥亲自挑选,万望笑纳。蒙哥因偶感风寒不能前来,临行再三叮嘱我,要视皇后为再生之母,要视贵由殿下为手足,凡事皆应唯皇后和殿下是从,听命调遣。”
乃马真皇后听了大笑:“真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到了关键时刻还得是圣祖的嫡系子孙们最可靠。看来,圣祖先辈尽可宽心瞑目了!”
晚上,哈尔和林的万安宫内摆起了宫廷盛宴,忽必烈带着察苾向众臣及前来的宗亲贵戚一一问候。年轻的亲王忽必烈举止大方、彬彬有礼,美丽的察苾艳丽惊人、温文尔雅,这引来了大家的连连赞叹。
“真不愧是圣祖的皇孙,沉稳豁达,风度翩翩啊!”
“弘吉拉的美女,要比传说中的还要美上千百倍,真是美貌绝伦啊!”
忽必烈夫妇酷似一道美丽的风景,把晦暗的大殿映衬得辉煌明亮起来,人们再也感觉不到先前的沉闷与压抑了,转而欢快地互相敬着酒,寒暄叙旧,谈笑风生了。乃马真要的就是这样的气氛,她似乎也受了感染,就多喝了些酒,脸儿红红的,态度也和蔼可亲到了极点,并对前来的众臣宗亲大加赏赐。什么追思礼祭,老臣耶律楚材早就被忘到脑后了。
乃马真皇后认为笼络人心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敷衍了事地为耶律楚材举行了个追思补祭仪式。仪式由忽必烈主持,仪式过后,忽必烈取得了汗廷的信任,乃马真皇后和贵由殿下又分别宴请了他,弄得氛围蛮和谐亲切的。忽必烈还看望了耶律楚材的儿子耶律铸,除了对其极尽安慰,还对其人品才学大加赞赏,并把他推荐给乃马真皇后做了汗廷的书记官,这无疑加深了耶律铸与忽必烈之间的感情。忽必烈还很有礼貌地探望了一些宗亲老臣,有意地拜访了一些良将才俊,并与年轻人去哈尔和林近郊打了一次猎。忽必烈的所言所行,很受大家的夸赞,大家都说他很亲民,不摆宗王的架子,这使他在汗都有了“贤王”之称。而忽必烈在明里却屡次谦恭地说“这些都得益于监国与殿下不忘旧臣,才使我有机会幸会诸位”,由此更获得乃马真皇后的欢心,得贵由殿下的信任,受大家的喜欢与敬佩;可暗里忽必烈却不失时机地表扬兄长蒙哥,常说“无兄长之远见卓识,难有今日之收获”,话里话外都夸赞兄长,这些话传到蒙哥耳朵里,蒙哥由此对忽必烈更加敬重。
虽有监国和殿下贵由的再三挽留,忽必烈还是以“当将汗廷之盛况速告蒙哥”为由谢绝了。乃马真皇后在忽必烈临行前再次召见了他,除了套近乎外,还回赠了多于他进献数倍的金银珠宝,可乃马真毕竟是奸诈狡猾之人,她对拖雷系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尤其是蒙哥未能前来让她颇有疑虑。因此,她就满脸带笑地说:“蒙哥西征屡立战功,不能不有所表示,为表祝贺,我特将内侄女塔腊海赐婚于合汗为妃!”
此举很明显是在蒙哥身边安插眼线,这叫忽必烈不由一惊:蒙哥的领地是吉里吉斯的核心地带,是拖雷系的指挥中心,是操练兵马的主要场所,如此一来岂不坏了蒙哥的大事。
忽必烈正想着如何回绝,那边察苾却说话了:“请容小女子斗胆进言,这也太不公平了!蒙哥长兄不仅地广人稠,而且妻妾众多,而我夫君忽必烈却只有小女子一个妻子。忽必烈在家时还不觉得怎么的,可一旦他出外巡视做事,家中就只剩了我一个人独守毡房,实在是孤单寂寞得很。我恳请皇后将塔腊海赐婚于我家忽必烈,也好使察苾身边有个伴儿啊!”
这单纯得如小孩子的要求惹得左右侍卫都忍不住发笑,许是乃马真皇后被察苾天真无邪的话语打动了,心想,嫁给忽必烈也是一样的,只要能进入拖雷系内部就行,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乃马真就微微一笑,说:“那就依了察苾。唉,我侄忽必烈真是个有福的人,娶的媳妇都处处为他着想。”
说毕,乃马真皇后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忽必烈只好跪地叩谢。
离开哈尔和林,走在回归的路上,忽必烈就又想起了恩师耶律楚材对他说的话:“小王子,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打仗不是打猎。打仗的目的是为了征服人心。人心归顺,才会扩大自己的势力。从前圣祖太仰仗武力,每到一地杀尽抢光,一走而过,没有做长久治理的打算。如果有一天你要是继承了汗位,就应采用‘仁政’治理国家,让百姓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如此才能不断地拓展疆土,才能使江山巩固,万民称颂。小王子,你记住没?你当勤勉努力,思大有为于天下!”
这是耶律楚材最后对忽必烈说的话,表达了这位老臣对忽必烈寄予的殷切厚望。
“大有为于天下。”忽必烈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当进入吉里吉斯草原的时候,忽必烈就驻马而立,他深情地仰望着高阔而又蔚蓝的天空良久不语。察苾见了就一捂嘴笑了,然后故意用揶揄的口吻说:“呦!小女子要是没有猜错的话,我那郎君此时一定是在想,这天空可远比我们草原宽阔得多呢!”
忽必烈收回目光,看察苾一脸调皮的样子,想了想,就冲她狡黠地笑了一下,跟着抽冷子抬手打了察苾的白马一鞭子,白马突遭袭击,就蹭地向前跑去。察苾就赶紧伏身握紧了马缰,待平稳了以后,便回头咯咯笑着喊:“哦,我猜中了!我猜中了!”
哈尔和林之行,除了获得汗廷的信任,赢得众大臣、宗王、贵戚的尊重,忽必烈还结交了前金朝状元王鹗。王鹗很能看人,他毫不隐讳地说忽必烈将会成就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并告诫忽必烈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要善于审时度势,避实就虚,从容面对世上的风云变幻,如此,才可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两人纵论天下治国之道,互相倾慕,相见恨晚。在忽必烈的诚心邀请下,王鹗便欣然跟随他踏上了吉里吉斯草原。他们先去了蒙哥处,兄弟相见,分外高兴。听完忽必烈的陈述,蒙哥就看着察苾哈哈大笑起来。
“嗬,我二弟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个能顾家的媳妇,就连女人也帮丈夫往家抢!”
察苾噘起嘴,说:“大哥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看来我是多此一举自作自受了!”
“哪里的话?你这样为大哥着想,大哥岂有不谢的道理。今为哥的特赏给察苾黄金百两,貂皮裘衣一件,以表心意,如何?”
“这还差不多!”
见察苾笑了,蒙哥就说:“只是你们今后可要多加小心了。”
忽必烈点点头。察苾就问:“那什么时候迎娶塔腊海呀?”
蒙哥想了想说:“这事能拖就拖拖,看情势再作决定。”
转眼又过了一年,为了不使汗廷过多猜忌,蒙哥开始为二弟忽必烈操办婚事,迎娶塔腊海。当迎亲的人马在蒙哥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向汗廷出发的时候,忽必烈不由频频回头看为他送行的察苾,见察苾牵着儿子真金的小手,孤单无助痴情地目送着他,心里就涌起一阵酸楚。队伍越走越远了,察苾母子都缩小成了小点点了,忽必烈就不由得轻叹一声,慢慢转过头来。蒙哥见了就说:“都怪哥无能,让你和察苾受委屈。有朝一日我们得势了,哥一定将最好的封地赐予你们,以尽我手足之真情,绝不食言!”
几天后,汗廷为忽必烈和塔腊海举行了隆重的婚礼,乃马真皇后、贵由殿下、塔腊海的父亲都亲临祝贺,宗王贵戚及众大臣都尽数到场。但让蒙哥兄弟想不到的,汗廷还在哈尔和林为忽必烈和塔腊海修建了一座新王府,看来,乃马真皇后对拖雷系还是存有很大的戒心,这是拿忽必烈当人质了。蒙哥安慰了忽必烈,然后又说:“那就将计就计吧,借此机会多注意些汗廷的动向。唉,只是苦了察苾,她得独自支撑起封地的一切了。”
忽必烈在哈尔和林,表面上很安静悠闲,偶有出访就带上塔腊海,这就免去了汗廷的注意。塔腊海虽然充当了乃马真皇后的一枚棋子,但她毕竟是嫁给了忽必烈,在感情上已渐渐在向自己的丈夫倾斜。何况她年纪又小,只有十五六岁,还不谙世故,所以只要忽必烈稍动一点心眼,她根本就构不成威胁。忽必烈又相当谨慎,从不在她面前与人谈论当今汗廷的事情。塔腊海只见忽必烈置弓马于不顾,总是津津有味地跟王鹗学习赋诗填词。赵璧是语言通,蒙古语、畏兀儿语说得特别好,忽必烈就让他把一些汉人书籍翻译成蒙古文,有时还请他给自己讲解。这段时间,忽必烈不但自己学习汉文化,而且还让阔阔、廉希宪、阿里海牙、阿合马等跟随王鹗学习,他的新王府俨然成了汉语学习班了。
廉希宪和阿里海牙是西域人。阿里海牙是战功彪炳的将军,廉希宪既是一位纯粹的儒者,又是一员武将。廉希宪十八岁入侍忽必烈于漠北潜邸,他精明能干,会多种语言。这二人实际上负责着收集汗廷情报的工作,阿里海牙侧重军队,廉希宪侧重府衙。这样,蒙哥通过忽必烈随时掌握着哈尔和林的政治、经济和军事情况,如乃马真皇后虽不乏精明,但她越来越骄横跋扈和越来越多的深宫秽闻已激起不少上层人士的不满;贵由尚未登上大汗之位便开始大张旗鼓地广选美女,过起了纵情酒色的生活,让人大为失望。再有,乃马真皇后的二儿子阔端对母亲的做法颇有抵触,最能说明他们母子矛盾的事情是:大臣镇海和牙剌瓦赤恐受皇后迫害,逃到阔端处得到庇护,并给予重用;而乃马真皇后几次往回要人,却被阔端以各种理由婉拒,最后甚至明说“此二臣在你处如鱼置沙地曝晒,置儿处则如鱼得水”,把乃马真气得不行。
乃马真皇后也通过侄女塔腊海得知忽必烈已经胸无大志,他正偏安一隅过着牧歌式的生活,不是看书就是弹琴赋诗,要不就跟几个落魄儒生聊一些不着边际无关实际的话题,甚至跟披着袈裟的出家人也谈得不亦乐乎。乃马真皇后听后大为欣慰,暗笑圣祖当年是错看了这个嫡孙。皇后一高兴,就赏赐给塔腊海不少珠宝。
而忽必烈的内心却对乃马真皇后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每当打万安宫外经过,他都不由得在心里发着狠誓:我迟早有一天要将这个女人凌迟处死,以报杀父之仇,以雪辱我家族之恨,以光圣祖伟业。
因为拖雷之死始终是拖雷家族挥之不去的仇恨。当初窝阔台大汗在答应金哀宗求和后,忽得重病,多日不愈,便请蒙古人信奉的萨满教巫师按他们的习俗施以巫术。随后,窝阔台就将拖雷急召身边,无限凄楚地说:“巫师虽为我祈祷,但上天怨我杀人太多,非要拘我而去。哥知自己不日将亡,特召弟安排后事。”
拖雷便急问:“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窝阔台就长叹一声,缓缓地说:“若我不去,除非亲王代我方可。可我们兄弟情深似海,我怎可忍看吾弟代兄赴死呢?更何况我才智平庸,国之无我尚可,无你是万万不行的。”
拖雷听后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圣祖在诸多兄弟中选中了兄长,让你担任了统治众百姓的重任。如果兄长有个不测,我蒙古百姓将成为遗孤,圣祖伟业将付诸东流。今既然小弟可替哥哥代罪,弟当快意赴死!”
拖雷说完,便接过巫师手中的“圣水”喝了下去,转身对兄长说:“我醉了。”微微一笑,便去世了。
对于拖雷之死,不少人都认为是乃马真皇后设下的骗局,因为她始终视实力雄厚的“守灶”拖雷势力为汗廷的一大威胁。而窝阔台大汗为保住“汗位”架不住这女人的再三劝说,最终忍痛除掉了自己的亲弟弟。不然,前期那么英明睿智的窝阔台大汗为什么竟在拖雷死后再也无心打理朝政了呢?前后期的窝阔台大汗简直判若两人。而据宫内传出来的话说,窝阔台常在醉酒后边喊着弟弟拖雷的名字边痛哭流涕,有时还大骂乃马真无情无义。这一切都表明拖雷之死的罪魁祸首就是乃马真这个阴毒的女人,当然,窝阔台也脱不了干系。而如此深仇大恨又怎能轻易就冰释了呢?这在拖雷的几个儿子心里是难以排除的痛。
蒙哥此时正按部就班地为复仇做着准备。他派亲信带着自己的亲笔信赶赴到遥远的钦察封国,跟拔都合汗交换意见。为了不致出事,蒙哥连书信都用了少有人懂的蒙古文字书写。蒙古文字是成吉思汗命人以畏兀儿拼音符号首创的第一套本民族文字,只可惜后代子孙只注重武功而对此文字不屑一顾,在草原上能会者已寥寥无几。蒙哥心思缜密,尚知圣祖苦心,很早就掌握了这套文字,遇事发令多用此文字传达,隐秘得很。
拔都在回信中说,贵由那厮有辱汗位,本应弃之不理,但他既然已是一头快断气的残驴,姑且依吾弟运筹帷幄之计而行吧。又说,为兄已有些精力不济了,愿长生天保佑吾弟早成伟业吧。因为蒙哥曾在信中夸赞过忽必烈,拔都为了跟拖雷系永结同盟,便将妻妹伯要·兀真随回信一起送过来,嫁给忽必烈。为此,蒙哥还特意赶到忽必烈封地,来做察苾的工作。而使他绝没想到的是弟媳的那份超脱,察苾平静地说:“拔都如此好意,实为我家合汗之幸,察苾谨遵兄命就是了。”
“可是真话?”
“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嘛!”
蒙哥听后笑了。而当蒙哥将伯要·兀真带到了汗廷面见乃马真皇后,她却不悦了。
“拔都此意无非拉拢结盟,贤侄难道不懂此意吗?”
蒙哥似胸有成竹,微笑着回答:“监国明鉴,拔都之意侄儿心中有数,只因‘忽里台’大会要想顺利召开,尚需拔都意见。如监国认为不妥,侄儿可立即送其回还。”
闻听此言,乃马真皇后才舒出一口气。
“既然如此,就依了侄儿从事吧,也算是照顾了拔都的脸面。你就转告他,这可是监国我亲自赐婚的。”
“侄儿当如实禀告。”
“婚礼嘛,你就看着办吧。”
这样,忽必烈就又当了一次新郎。伯要·兀真是一个颇具西部风韵的美少女,既热情活泼,又妩媚妖冶,初夜同房,她就发出一声声欢愉的喊叫。叫喊声飘散出来,各屋中人都难以入睡。从此,她便得到了忽必烈的宠爱。
1246年暮春时节,“忽里台”大会终于召开了。
哈尔和林郊外,紧傍鄂尔浑河岸边的平坦而又翠绿的草地上,扎起了无数个黄色的蒙古包,似无数朵硕大的黄花在草原上绽放。战马嘶鸣,旌旗猎猎,人来人往,场面十分壮观。东西道诸王和贵戚大臣们均已按时赶到,只差拔都推说身体不好没有前来,可也派来了使臣代他莅会。乃马真皇后看见这盛况空前的景象,不由暗暗得意,认为一切都在朝着自己预计的方向发展。但她忽略了大家踊跃前来的原因:一是拖雷系在暗中做了各宗王的工作,二是拔都已放弃了反对的态度。这两家是当今蒙古实力最雄厚的家族,他们的一举一动影响着其他宗王贵戚的态度。乃马真皇后也是老谋深算,她竟然将拖雷的遗孀索鲁禾帖妮请了来,并将其迎上了王座的高台,以借这位在草原上人人传颂的伟大母亲的声望来争取人心。经过反复协商,历经十几天,各道诸王贵族和文武大臣们在汗位问题上达成了协议:鉴于前大汗窝阔台指定的继承人尚未成年,大汗之位又不可旷日空置,为了继续光大圣祖的伟业,现一致拥立窝阔台长子贵由为“也客蒙古兀鲁斯”的第三任大汗。协议一宣布,贵由谦让一下,便坐上了大汗的宝座。
贵由终于登上了大汗的宝座,乃马真皇后终于看见大权没有旁落。但就在乃马真皇后欣喜若狂地要以垂帘听政的方式继续掌控朝政的时刻,她却突然撒手人寰,死得蹊跷而又神秘。这才叫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正在大家纷纷猜疑乃马真皇后的死因时,后宫深处的另一个女人款款走到了汗廷的前台,这就是贵由的正妻海迷失王妃,当今的皇后。海迷失出身于斡亦剌氏,祖辈是成吉思汗的功臣与亲家,在蒙古帝国具有很高的地位。海迷失是一个美貌妖冶的女人,常以姿色柔情缠绕贵由,使贵由对她非常迷恋。其实海迷失也是个权欲心极强的女人,只是慑于乃马真的淫威强势,始终小心翼翼地躲在后宫,以致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贵由登基后,海迷失立时原形毕露。乃马真之死就是一个谜团,很多人都怀疑此事与海迷失有关,只是找不出证据。但乃马真刚刚过世,贵由就对母亲往日的亲信加以严惩,则是带上了浓厚的海迷失色彩了。
当时,最能影响海迷失走向前台的有两个人:一是乃马真重用的异域女子法蒂玛,此人主管后宫,专门从各地收罗美女供大汗和王子享用,窝阔台因沉迷酒色而丢了性命就跟她有很大关系;二是把持汗廷重权的奥都刺合蛮,因为此人太被乃马真看重,以致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杀掉法蒂玛,是海迷失担心贵由重蹈其父旧辙;干掉奥都刺合蛮,是海迷失踢开了走向前台的拦路石。客观上讲,除掉这二人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因为他们一个是掀起淫荡之风的祸首,一个是迫害忠良的奸臣。但海迷失支持贵由这样做的目的绝不是为了荡浊扬清,而是为了一己专权的私欲。所以为了“杀一儆百”,海迷失还迫害和罢黜了许多正直而有才干的大臣,一时间汗廷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贵由实是一个平庸之辈,但海迷失也比他高明不了多少。这二人行事冒失,少政治头脑,玩弄权术的能力远逊于乃马真皇后。他们在一阵“杀一儆百”的血雨腥风之后,便认为天下大吉,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这样,在炎热的夏日来临后,贵由和海迷失便离开了哈尔和林,去北边一处风景优美,颇具湖光山色的地方避暑休闲去了。谁料,就在他们在所谓的“夏宫”吃喝玩乐之时,汗廷却危在旦夕了。
原来东道诸王中有一位名叫斡赤斤·铁木哥的人,他是圣祖成吉思汗庶出的幼弟。因其辈分高,又继承了其母的全部家业,实力雄厚,故而在宗亲中有着很高的威望。他本来就对贵由继承汗位颇有微词,只是因乃马真皇后始终在表面上对他尊重有加,碍于面子和情势,他才勉强同意贵由登基。可如今乃马真已死,贵由和海迷失又目中无人,就使这位老宗王愤而起兵讨逆了。他在檄文中陈列了几条理由:一是贵由不遵守窝阔台大汗遗诏篡夺皇孙失烈门汗位;二是没有拔都亲自参加的“忽里台”是无效的;三是贵由登上汗位便逼死乃马真皇后;四是贵由滥杀无辜迫害忠良,打压异己。总之,历数了贵由许多罪状,怒斥其为不忠不孝不义之人,人人当可诛之。
但从其行动上看,这位老宗王似乎蓄谋已久。他不仅训练了一支精锐的骑兵,而且还在汗廷安插了内应。檄文只是表面文章,实际上是权欲膨胀,要夺取汗位。但凡事往往百密恐有一疏。老宗王在汗廷众内应中有一个人,正好跟耶律铸走得较近。他在与耶律铸饮酒时很为耶律楚材感叹,酒到酣处,就劝耶律铸改投明主。耶律铸表面沉静,事后便赶紧告知忽必烈,细心的忽必烈马上就有了警觉。经过秘密的暗中刺探,忽必烈得到了老宗王斡赤斤的谋反计划,这叫他不由大吃一惊,因为老宗王的两支人马就要出动了。形势严峻,时间紧迫,忽必烈赶紧亲自飞马面见蒙哥。
蒙哥听了,也是大为震惊,越想越觉得这事后果严重。蒙哥分析说:“贵由登上汗位毕竟是大家同意了的。要是斡赤斤真的杀了贵由,草原上肯定会发生内战。别有用心之人会打出各种旗号寻找各种理由争夺汗位,那圣祖的伟业可能会因此断送掉了。”
忽必烈点点头,还补充道:“斡赤斤还拿拔都的名号为挡箭牌,这很容易引起误解,人们会以为拔都参与了此事。试想,一旦斡赤斤的事情败露,那贵由会对拔都怎么想呢?依贵由的头脑,他会不辨是非曲直就发动起一场战争的,结果草原上还得是一片混乱。”
蒙哥听了后拿拳击掌,恨恨地说:“真是老而发昏,自己闹事偏要把别人也往里头拽。拔都兄现在肯定是什么也不知道呢,却被这老家伙污了清白。而且这样的话,我们也脱不了干系,以我们跟拔都的交情,贵由能不疑心于我们吗?我们就是保持中立,汗廷都会认为我们是在帮助他人。唉,这个老浑蛋!”
“大哥,看来我们只好跟他交手了,否则,我们到时候真是百口莫辩哪!”
“没办法了,我们就再帮贵由一次忙吧。三弟!”
旭烈兀站起来说:“大哥吩咐!”
“你带一支人马务必在哈尔和林东边击退来攻占汗廷的军队,决不让他们进入哈尔和林一步。”
旭烈兀得令跑出了毡房。阿里不哥还没等叫他,就站了起来。蒙哥就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就镇守家园。为了便于保护,你得立即把几家的家眷集中到这儿,以防流窜的军队趁乱打劫。”
阿里不哥听完就跑了出去。蒙哥随后又派人给拔都报信,让他知道形势的严峻。
“二弟,你还是速返哈尔和林吧,跟耶律铸一起密切关注汗廷的动静,如果汗廷内部有变,就让阿里海牙带亲兵迅速平叛。”
把几个弟弟的任务分配完,蒙哥就亲率了三千骠骑连夜直奔贵由的避暑胜地,去救这个令他十分讨厌的蒙古大汗。
旭烈兀是四兄弟中话语最少的一个,但他又是他们中最有军事天才的人。在他的率领下,吉里吉斯的人马不仅挡住了前来攻打汗廷的军队,而且在哈尔和林郊外将其全歼,仗打得既干净又漂亮。而蒙哥是文武兼备的帅才,他引兵到达作战地点后,见斡赤斤的人马才到,还没有完成对贵由的包围,就赶紧将自己的人马隐蔽在了茂密的山林中,下令大家喂马吃饭歇息。蒙哥是有政治头脑的人,他认为出击早了反而易使贵由产生疑心,搞不清谁是叛军,出击迟了,也许斡赤斤已要了贵由的命,那就前功尽弃了。蒙哥在拿捏着分寸,他是要选择最佳的时机出击,这样才会令贵由感激涕零。
率众奇袭的斡赤斤年老体弱,虽自己不服老,可他气喘吁吁的却明显拖了部下的后腿,所用时间比预计的整整多出了两天,不然蒙哥就赶不上了。眼下斡赤斤所率骑兵也因为路途遥远而成了疲惫之旅。待到了目的地,已比原计划晚了,斡赤斤担心走漏消息,就没有给部下喘息的时间,马上排兵布阵,完成包围后随即就发起了进攻。
此时,贵由的避暑胜地“夏宫”尚是一片灯火,不时还传出狂呼纵饮的喊叫之声。因为认为天下太平,所以负责保卫的“怯薛”护卫也都放松了警惕,不少人还喝了酒,步履踉跄。
斡赤斤见状暗自欣喜,事不宜迟,他将拔出的战刀在月夜下抡出一个漂亮的半弧,打牙缝中跳出一个字:“杀!”
话音还在寂静的山林中回响着,潜伏的悍将骁勇就高举着火把飞马冲了出去,刹那间喊杀声四起,漫天的箭矢也如蝗虫般罩住了避暑胜地“夏宫”,一会儿,一座座蒙古包就变成了一堆堆燃烧的柴火,冲天蹿起高大的火舌,而转眼间,这些火舌又连成一片,成了火海了。只见逃命的人们在火海中连喊带叫地挣扎着,凄厉的哭声响彻山谷。
蒙哥见时机已到,就将战马向前带了几步,声音沉着地说:“出击!”
他率先冲下山去,老宗王斡赤斤正领着他的人马杀得兴起,怎么也料不到这时竟有一支人马从身后旋风般地杀到,一个措手不及,大半士兵已被人家砍下马来。又一个回合,蒙哥已来到了眼前。正在斡赤斤惊恐万状体若筛糠之时,只见蒙哥微微一笑,喝住扑向老宗王的士兵,哼了一声道:“都跟我来,赶紧救大汗!”
斡赤斤愣怔一下,忽然明白这是蒙哥放他逃命,就赶紧拼命地冲出了山谷。
贵由大汗和海迷失此时已浑身发抖地紧拥在一起,他们是被眼前的喊杀声和熊熊的大火吓蒙了。这时一个护卫跑了进来:“禀告大汗、皇后,叛军已被杀败!”
“什……什么?”
“蒙哥合汗率领的援军杀败了叛军,现在蒙哥合汗就在帐外候旨。”
“蒙哥?快,快让他进来护驾!”
“遵旨!”
贵由大汗和海迷失惊慌之中都忘了整理一下穿戴,就在帐篷内接见了蒙哥。贵由感激涕零地使劲拉住蒙哥的手,声音颤抖着说:“蒙哥——我的好弟弟!你是从天而降吗?”
当飞马来报旭烈兀已聚歼了东线之叛军,贵由便又在返回汗廷的途中,将蒙哥叫上大汗乘坐的马车上,紧握住蒙哥的手,反复地说:“你们兄弟都是我贵由的救命恩人,今后我们必以兄弟相待。”
贵由和海迷失回到哈尔和林,重赏了蒙哥兄弟,随即便追杀反叛之人。历时多日的血腥镇压,难免又杀掉了一些与此事无关的臣民。叛首斡赤斤知道罪不可赦,就在他自己的领地拔刀自刎了。但他千不该万不该留下了他那连累了拔都的声讨贵由的檄文。
“怪不得这老家伙如此猖狂,原来竟是拔都那厮在为他撑腰!”
贵由和海迷失气得暴跳如雷,根本就不对此事做深入的调查,就开始匆匆筹划攻打钦察封国的事宜了。
1247年,贵由派大将野里知吉管辖原花刺子模地区的军队。那一带本该归拔都的钦察封国来管辖,贵由却强词夺理地说拔都的都城离那太远,不容易掌控,那里又时常有部落闹事,所以汗廷得派驻军。而拔都心里却恨得痒痒的。
“我看贵由这头蠢驴实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也太不自量力了。”
拔都的部下就纷纷请战。拔都却说:“姑且让这头蠢驴再蹦跶几天,就权当是让他给大家演戏看了。”
又过了一年,贵由以养病为由,说自己在西方打了几年仗,回来反而不适应了,得再去西方休息一下。于是就带了十万大军西行了。他在途中与野里知吉的军队会合在一起,继续西进。
在哈尔和林的忽必烈迅速跟他的智囊团研判形势,并将此情况飞马报知蒙哥与拔都。蒙哥迅速回信,预言道:“贵由此去凶多吉少。”拔都得信,急召兄弟与部下商量对策。拔都有一个弟弟,名叫昔班,是一位著名的武将,他主动要求去迎一迎贵由,以探虚实。拔都就拨给他一万人马,叮嘱道:“弟弟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看他一头蠢驴能有多大能耐!”
贵由从东向西,昔班从西往东,两军相遇在横相乙儿(今新疆青河东南)。贵由见了昔班,很是吃惊。
“昔班将军,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奉钦察汗拔都将令,专程迎接大汗。”
“你们怎知我要前来呢?”
“大汗兴师动众西来,天下皆知,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兄拔都还在萨莱城专为大汗准备了一座华丽无比的行宫呢!”
“哦?拔都兄长的一番好意朕领了。朕此次西来,是因身体不适,来做疗养的。说不定过些时日就回去了。告诉拔都兄长,在没有接到诏命之前,不必为朕做什么准备。”
“有备无患嘛!”
昔班微笑着这么说,贵由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贵由知道对方是一员悍将,也就没敢发作,暂叫其歇息去了。当晚,贵由在自己的帐篷内宴请昔班。酒至酣处,昔班怒目而视,问:“请大汗赐教,今大汗既然是前来疗养,为何一不通知我兄拔都,二还率领如此众多的人马,这似有别情吧?”
“那依你昔班认为呢?”
“大汗行事只有大汗明白。不过,我钦察封国兵多将广,时刻准备着打败任何来犯之敌,谁也休想在这儿占半点便宜!”
“昔班!你这是想造反吗?”
贵由怒不可遏,拔剑刺向昔班。昔班也腾地跳了起来,挥刀应战。因为事发突然,大家还没缓过劲来,二人就已倒在了血泊之中,同时停止了呼吸。军中大臣随后声称大汗是饮酒过量,病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