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喜结良缘 共谋大业
秋天,忽必烈迎娶新妻的消息很快就风传到了汗廷,但除了没得到察苾的窝阔台大汗遗憾的几声叹息外,这件事在哈尔和林这座草原深处的都城内并没有搅起什么大浪来。因为,此时的汗廷上层人物大多正在效仿他们的主子,沉溺在犬马声色之中难以自拔。
原来,谨慎的窝阔台大汗似乎换了个人似的,他认为“长子西征”已削弱了各藩王的实力,尤其是拖雷系那支人马,不仅悉数被他调拨或西征或来保卫汗廷,就连拖雷的长子蒙哥也被他派去西征,这小子在艰苦的征战中能不能回来还尚不可知。而文武兼备的忽必烈早就丧失了斗志,只知与新娘子卿卿我我了。窝阔台大汗认为一切威胁都解除了,该是自己享受的时候了。由于放松了警惕,窝阔台不仅把自己初为大汗时的那种励精图治的干劲扔掉了,还竟然糊里糊涂地任由六皇后乃马真干预起政事来,自己整天纵情酒色,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乃马真皇后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面貌妖冶,行事阴柔,久掌大内,累干朝廷。初时,她只是为了能得到大汗的恩宠,尚能小心谨慎竭尽全力地为窝阔台出谋划策,如削减诸王兵员,策划“长子西征”等皆是她的主意,这些策略的实施也的确对大汗巩固统治很有帮助,人们觉得她是一个很不简单的女人,不仅长得漂亮,还颇有谋略,令人佩服。可待到窝阔台大汗纵情酒色而一发不可收之时,她觊觎权力的野心迅速膨胀了,并在心里效仿着唐朝女皇武则天,总想着有朝一日堂而皇之地君临天下统治万民。因此,她对大汗耽于女色不仅不怨恨,还干脆做个顺水人情,让人暗中招来了一些碧眼高鼻、丰满白皙、淫荡放纵的俄罗斯美女供大汗消遣,使大汗不但乐得不理朝政,其身子也在肉欲的放纵中一天天虚弱下来。而趁此机会,乃马真皇后快马加鞭地联结同党,剪除异己,扩大自己的实力,没几年,她就将“怯薛”(即禁卫军)发展到了四五万人马,怯薛的将领大多都换成了她的亲信。这时人们才逐渐看清了这个女人的“庐山真面目”,她不仅漂亮聪明,还很有野心。
乃马真皇后如此越位专权,令许多忠于圣祖的臣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他们大多慑于乃马真皇后的淫威,既不敢怒更不敢言。只有老臣耶律楚材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几次三番地规劝窝阔台大汗尽早确定汗位继承人,以免他日草原上出现混战的乱局。耶律楚材是圣祖留下来的忠心耿耿的大臣,长期以来也深受窝阔台大汗的信任与重用。尤其是在继承汗位上,窝阔台全仗了耶律楚材才做通了各藩王的工作,使拖雷能毫不犹豫地主持“忽里台”大会,全力拥戴他登上了大汗宝座。所以在确立继承人的事情上,窝阔台大汗还真就依了耶律楚材,排除了乃马真皇后的干扰,当众指定了小皇孙失烈门为大汗的继承人。安排完继承人后,窝阔台似乎更加放心了,那边长子们在西征的沙场上鏖战,他自己却留在哈尔和林尽情享受,什么修城筑宫,选美封嫔,听歌观舞,忙得不亦乐乎。这样没多久,有一天老臣耶律楚材又找上门来。窝阔台见了,就赶紧笑着赐座,嘘寒问暖。可耶律楚材却没有理会,他只是手里拿着个锈蚀了的物件在大汗的眼前晃荡。窝阔台就忍不住问:“老爱卿拿的是什么东西呀?”
“哦,一个盛酒用的铁酒杯。”
“老爱卿是想让朕赐你些御酒吗?”
“非也。臣只想让大汗观看一下。”
“老爱卿真会逗朕,一个糟烂的酒杯有什么看头?”
“臣只是不知,这铁酒杯何以糟烂?请大汗赐教!”
“老爱卿,你是怎么了?这不是酒腐蚀的吗?”
“大汗明鉴!酒能腐蚀如此坚硬之物,更何况人乎?”
“朕明白了,老爱卿你这是绕着弯子劝朕。多谢老爱卿的一片好心,朕记住就是了。”
“谢大汗!”
可没过几天,窝阔台大汗又依然故我了。只是他变着法地躲避着耶律楚材,有时借口出外巡视离开哈尔和林,去外地玩乐。而乃马真皇后却借机像提醒他似的说:“哎哟!我的大汗,您怎么又喝上酒了呢?您这要是让耶律大臣瞧着了,保不准他又拿出个什么铁疙瘩儿要您看呢。我劝您,还是把酒戒掉算了。”
“唉,朕的老爱卿也是一番好意么,只是咱们蒙古男人哪有不喝酒的道理!”
“大汗说的也是,不喝酒的男人怎么能算是蒙古人呢?可这跟耶律大臣又没法解释,他引经据典一套一套总是有理可讲。唉!这么多年了,从圣祖到大汗,鞍前马后的,我看耶律大臣实在是为汗廷操尽了心力,我们也该让他歇息歇息享享清福了。”
窝阔台大汗乐得无人干扰,就顺水推舟地点点头。
“老爱卿嗜书如命,我看就让他回家著书立说去吧,俸禄不减,你看如何?”
“大汗如此关爱老臣,他肯定会感恩的。”
“那就由你去安排吧。”
“遵旨。”
这样,乃马真皇后就把她视为眼中钉的老臣耶律楚材一脚踢出了汗廷。
没有了耶律楚材在身边,窝阔台大汗就更是毫无顾忌地寻欢作乐了。他整天被美女包围着,被宠臣恭维着,花天酒地,纵欲无度,连上早朝都嫌麻烦了,朝中的事情一推六二五,全让乃马真皇后打理去了。这样,终于在1241年12月的一个夜里,这位蒙古帝国的第二位大汗,在彻夜纵情酒色之后,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清冷地闪耀在草原上空的时候,他却一命呜呼了。
窝阔台大汗驾崩的消息传出后,最哀痛的莫过于耶律楚材了。
他一直希望窝阔台能大有作为,能做一位“仁君”,虽然窝阔台大汗后期再无所作为,可他对这位老臣的尊重却从未改变。何况窝阔台大汗在前期创建伟业的过程中,还是采纳了不少这位老臣的建议的,这给了这位老臣不少施展才能的机会。比如,窝阔台大汗执政初期,有人认为征服了汉人却毫无所获,留下他们又无异于放虎归山,不如干脆把他们统统杀掉,把汉人的城池统统烧掉,腾出的土地给蒙古人做草场。这遭到了耶律楚材的坚决反对,他说:“无民何谈有国,只要大汗善以待之,彼国之民即我国之民,彼国之地即我国之地。汉地辽阔,蒙古人稀。以蒙古之寡民何能尽占汉地之沃野。但若以仁德之策善待汉地之民,以汉地之民经略汉地之地,每年光税赋一块就足以供给我大军南下灭金之费用。”
窝阔台大汗听后虽半信半疑,但还是授命耶律楚材“以仁术而试之”。第二年,当窝阔台得到来自汉地的大量银两、布匹和粮食的时候,他竟惊喜地拉住耶律楚材的手惊讶地问:“爱卿每日不离朕之左右,朕何能获得这许多财物?”
耶律楚材笑笑答道:“皆因大汗采纳了儒家治国治民之道,方得如此。这实是大汗善于纳谏的结果。”
窝阔台大汗也诚恳地说:“这实是爱卿的功劳!”
耶律楚材便又趁机进谏:“唉,只是汗廷太少懂孔孟之道的人,微臣恳请大汗重用汉地儒士,以大展圣祖的宏图伟业。”
这样,窝阔台大汗又恩准他主持“戊戌选士”,经考试录取了四千多汉人,还有千余名儒士也因此脱离了驱奴之籍。客观上看,这些做法既保存了汉文化,又加强了蒙古人对异地的统治。由此看出,耶律楚材和窝阔台大汗的关系非一般君臣所能比,他们一个敢于直谏,一个从谏如流,彼此信任,配合默契。当然后期的窝阔台变得昏庸了,但他对耶律楚材的敬重是始终如一的。
可就是这样一位为汗廷两朝大汗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大臣,最终却连送窝阔台大汗最后一程的资格也被乃马真皇后给剥夺了,由此即可窥见这女人的阴毒到了怎样无可复加的程度。
在汗廷为窝阔台大汗送葬的那天,老臣耶律楚材跪泣于地,从此卧榻不起。
窝阔台大汗在世时曾指定皇孙失烈门为继承人。大汗死后,乃马真皇后以失烈门年幼为由,借此改变了大汗的遗嘱,欲立长子贵由继承汗位。这时候,贵由尚在西征的归途中,乃马真皇后便以“监国”之名独揽朝政了。1243年长子西征归来,汗廷想通过召开“忽里台”大会以确认贵由的汗位,可钦察汗国的合汗拔都推托着不肯前来。拔都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大儿子,在成吉思汗的孙辈中年龄最大,实力也最为雄厚。长孙不到,“忽里台”大会就只有延迟了。这就使乃马真皇后以监国身份独掌汗廷长达五年。
蒙哥西征得胜,回到了吉里吉斯封地,他带去的人马不但没有被削弱,反而因经过战争的洗礼而俨然成了虎贲之师,谁也不敢小觑了。蒙哥继承父位,被尊为“合汗”,三位弟弟被尊为他们各自封地的“合汗”。蒙哥智勇双全,所率军队在西征中作战勇敢、所向披靡,深受拔都统帅的赞赏。他们相逢恨晚,互视对方为兄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由于雄心膨胀,蒙哥归来不久就为夺取汗位而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这令他们的母亲索鲁禾帖妮深为忧虑。
索鲁禾帖妮是拖雷之妻。因为幼年的成吉思汗穷困潦倒,全仗了他寡居的母亲全力支撑,所以他对有着坚忍性格的母亲充满了敬意,在幼子拖雷到了娶妻的年龄,他就给儿子娶了一个跟自己母亲同一类型的女子。圣祖确实好眼光,在日后的生活中,索鲁禾帖妮含垢忍辱,尽全力把几个儿子都培养成了蒙古人中最为杰出的人物。拖雷死后,这个女人表现出的坚强、自信、精力充沛和聪明才干赢得了草原人的赞叹,她在蒙古草原上有着很好的声望。在孩子们尚小的时候,她亲自管理拖雷留下来的领地、家庭和一支军队。因为治理有方,不少人都认为,在蒙古草原上,除了成吉思汗的母亲,这个女人就是最著名的。大家都赞扬她极为聪明能干。
索鲁禾帖妮既保证了几个儿子都受到了良好的蒙古传统方式的教育,并使他们熟知成吉思汗的“札撒”(法令),又在为儿子们挑选妻子时决不墨守成规。长子蒙哥选择了依然做一个萨满教徒,但却娶了一个聂思脱里教徒;旭烈兀,伊斯兰波斯后来的统治者,也娶了一位聂思脱里教徒为妻。忽必烈娶了几个妻子,但与其终身相伴的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察苾,一位著名的美人和热情的佛教徒。尤其在两件事情上索鲁禾帖妮的表现显示了她的绝顶聪明。
第一件事是改嫁事件。拖雷死后,乃马真皇后为了削弱拖雷系人脉的力量,竟然怂恿窝阔台大汗令索鲁禾帖妮嫁给贵由为妻。虽然这在蒙古草原上是没有什么不好的,甚至还让人认为这样做是对拖雷遗孀的关心与照顾,但索鲁禾帖妮看出了他们此举是别有用心,就谦恭而又婉转地回绝了。她说:“大汗的好意我铭刻在心。只是我眼下的主要责任是抚养自己的几个儿子,以使拖雷能够瞑目安心。”
因为拖雷是代窝阔台大汗去死的,现在拖雷的遗孀提及丈夫,这令大汗很是尴尬,脸面也腾地红了起来。想到二弟没有一点儿愧对于他这个当哥哥的地方,却甘愿为他而死,他一时竟挤出了几滴泪水。
“我这是为你着想。既然如此,你别让自己难过就是了。”
第二件事是“长子西征”。乃马真皇后为了削减各宗王的军力,给窝阔台大汗提出了“长子西征”的主意。当时的情形是,蒙哥若不亲率领地人马出战,那就将其人马一分为三,一部分去西征,一部分加入汗廷的“怯薛”,一部分仍归拖雷系保卫家园。索鲁禾帖妮在权衡利弊后,果断地让蒙哥统领吉里吉斯的军队参加了西征,剩下的人马,在她据理力争下,只给了汗廷一千人。乃马真皇后的目的虽然没有完全达到,但她认为蒙哥率领的军队即使归来,大概也是所剩无几了。可结果却大出她之所料,蒙哥的军队不仅因屡经战事得到了很好的锤炼,而且聪明的蒙哥还沿途招募兵员使军力不减反增了。这令乃马真皇后打碎了牙只好往肚里咽了,心里有苦不仅不能说了,而且今后有什么大事情还得有求于人家呢。看来在眼光上,乃马真皇后就是不如索鲁禾帖妮看得远:皇后不免有些妇人之见,索鲁禾帖妮则是透着军事家的战略眼光。
但索鲁禾帖妮还是担心蒙哥过早暴露自己的意图。且不说这几年汗廷迅速增扩了军力,就是几大宗王到底最后能支持谁那还是个未知数,如果他们联手,其力量就远超吉里吉斯的兵力了。退一步看,就是几大宗王保持中立,单是汗廷的军力也跟蒙哥掌控的力量不相上下,一旦开战,谁胜谁负实难预料。何况战事一起,草原上又得生灵涂炭,流血成河,那景象真是不堪想象。可如今孩子们都已长大,他们已在她的恩准下,从她手中接过了管理领地的权力,尤其是蒙哥,更是军权在握,如她强力干涉,便会落个自食其言的后果。更何况,若是一开始就冲破了她这条防线,那还有谁能劝说得了蒙哥呢?
“只有叫忽必烈先劝说劝说了。”
忽必烈的领地在吉里吉斯的西北角,距离蒙哥的核心地带约有三百里,他接到母亲的邀请后,就带着察苾赶了过来。同时赶到的还有旭烈兀和阿里不哥。母亲是以叫他们前来聚会的名义发出邀请的。
当天晚上,忽必烈几兄弟就在母亲的大蒙古包内摆下了家宴。兄弟几个聚到一起互相打听着彼此领地新近发生的事情,话题轻松又愉快。但酒至酣处,不知谁就谈到了汗廷欲立贵由为大汗的事情,这样阿里不哥就先炸开了:“大哥!按理幼子守灶,阿爸当年就应该继承汗位,只是爷爷指定了窝阔台阿伯,我们也就认了。可千不该万不该,阿伯竟然事事听从一个女人的安排,任她随心所欲地操持朝政,不仅要了我们阿爸的命,还处处挤对污辱我们。就算我们把这些都忍了,可这女人如今又废弃了窝阔台阿伯指定的继承人,让一个病歪歪的贵由继承汗位,这不明摆着是她要在后面继续掌控汗廷吗?既然她不顾汗廷规矩挑事在先,那我们还客气什么呢?难道我们就这样忍气吞声地看着这个坏女人亵渎圣祖的神明吗?这也太窝囊了吧?”
“就是!”旭烈兀回道。他是几兄弟之中最不善言辞的,但从他那充血的眼睛和紧攥的拳头上能够知道他心中的怒火有多么猛烈。阿里不哥见三哥站在他一边,就猛喝一口酒,抹抹下巴,又接着说:
“你们不认为这是天赐给我们的绝好机会吗?千载难逢啊!我们可等了太久了,眼下机会终于来了,要是错过去可就难以再有了!”
蒙哥见三弟四弟都是一副义愤填膺坚决要打的样子,就也气愤得两眼都要喷出火来。他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使劲咬得牙齿都发出了咯咯的响声来。而当他意识到了这些,就喝了几口酒,然后问:“二弟是什么意思?”
忽必烈见兄长点名问他,知道不说点什么是不行的,就微笑着呷了一点酒,略微想了想,缓缓地说:“这可能是个好机会。大哥,我看大家都喝了不少酒,酒中之言难免会考虑不周,就待明天清醒时再议吧。你说呢,大哥?”
蒙哥扭头看母亲,见母亲不言语,蒙哥就站起身,一挥手说:“那就歇息吧!”
旭烈兀随蒙哥出去了。阿里不哥似乎还想说什么,索鲁禾帖妮就说:“阿里不哥,赶紧回去歇息,有话明天再说也不迟。”
阿里不哥就猛一跺脚,狠狠地瞪了忽必烈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别理他!都是被我惯坏了!”
索鲁禾帖妮这样说完,就对察苾笑了笑,说:“察苾今晚陪我睡吧?”
“那好啊!额吉(即母亲),我也想陪您的,没好意思说出来。”
夜深了,温暖的毡帏里只剩下婆媳俩。
“察苾,睡吧!”
“额吉不睡察苾怎么能睡呢?”
“瞧你这孩子说的,我老了,觉少。”
“额吉是在为他们担心吧?”
“唉,如今是箭在弦上了!”
“箭在弦上尚可收拾,一旦射出可就难以回头啦!”
“察苾,你也在担心?”
“额吉叫忽必烈来不就是想叫他为您解忧吗?”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叫你们来就是想捋顺一下想法,我怕急于求成反会坏了大事啊!”
“还是额吉英明!”
“小调皮!”
“额吉,您为什么不去问忽必烈呢?”
“我倒是有心想问,只是还匀不开空。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没有必要再去问他了。你俩心心相印,肯定是一个意思。”
“哦,额吉好狡猾!这么快就从我这儿把话套走了,我真是好傻呢!”
婆媳俩畅快地笑了起来。
草原的早晨,空气清新得像用清水滤过似的,好得不能再好了。毡房外几只斑尾林鸽与斑鸠在嬉戏,远处雪白的羊群云朵一样地在绿草地上缓缓游动,天空蔚蓝如洗,洁净得连一条小云片儿都瞧不见。这时候,蒙哥兄弟四人已在小练武场上晨练了。哥儿几个难得在一块切磋武技,此时都神情专注地看着兄弟的一招一式,似乎把昨天的事情早就忘到了脑后。第一个出场的是小弟阿里不哥,他长得敦实有力,一条沉重的狼牙棒在他手中似乎没了分量,被他舞得嘶嘶生风、不同凡响。旭烈兀身材颀长、面目俊朗,他把一根长枪使得变化多端、出神入化。忽必烈面色微黑眼神沉静,手持一把青龙剑,点崩刺撩劈,动作一气呵成,剑式飘逸如行云流水,看起来非常优美。最后上场的是蒙哥,他长得肩宽腰阔,脸面棱角分明,一把微有弧状的蒙古长刀,劈砍撩挂,缠头裹脑,动作勇猛,刚健有力。哥儿几个精湛的武技让一些围观的兵士看得如醉如痴,连连喝彩。晨练完时,忽必烈就说:“都到额吉那里歇息,察苾给我们煮了奶茶了。”
哥儿几个就连说带笑地走进了母亲的毡房。察苾见了,就赶紧送上刚煮好的奶茶,旭烈兀先端起一碗,吹了吹,喝了一口,咂咂嘴,笑了。
“嗬,都说二嫂煮的奶茶好,今天喝了,果然名不虚传!”
其他人也赶紧端起碗来品味,结果都是连声叫好。索鲁禾帖妮就顺势说:“察苾,你把煮奶茶的诀窍说给他们听听。”
“这也没什么呀?”
察苾边说边撩着头发,沉思一下,说:“其实煮奶茶也没有什么难的,关键是煮茶人的心要静,要沉得住气,要把握好火候。只有平心静气煮出的奶茶才能挥发出它醇厚浓郁的香味来,这跟做事情是一样的道理,欲速则不达嘛!”
察苾说完又撩了下头发,似乎无意地瞟了蒙哥一眼。蒙哥见了就低下头去,若有所思地瞧着碗中的奶茶。索鲁禾帖妮瞧见了,就问:“蒙哥,你听察苾说得多好!”
蒙哥就抬起头,冲察苾会意地笑笑,说:“二弟娶了个无比聪明的媳妇。”说完,就拍了拍忽必烈的肩头,又道:“二弟,趁这会儿都头脑清醒,你就说说你对形势的看法。”
忽必烈微微一笑,说:“那好吧。”
他放下茶碗,用沉静的目光看看三弟和四弟,见他俩在等着他说话,就咳了一声,然后表情严肃地说:“就目前的情形,我认为我们最好的应对做法是以静制动,也就是两个字:等待。”
“等待?二哥,这会坐失良机的!”
阿里不哥霍地站起来喊着。
“四弟坐下,等你二哥把话说完!”
蒙哥阻止着。忽必烈就站起来,走过去亲切地拍拍小弟的肩膀,待其坐下,才接着说:“我的老师耶律楚材大臣曾经给我讲过一则故事,说以前有一个国家叫越国,它被吴国给打败了。越国的国王勾践知耻而后勇,他以柴草为卧具,每天起来和入睡前都要品尝苦胆的滋味,以此来提醒自己不忘亡国的耻辱。就是凭了这种精神,他能够在含垢忍辱中耐心地等待。后来真正的机会来临了,越王勾践一举打败了吴国,报了仇,雪了耻。”
蒙哥点点头,但随后问道:“二弟的意思是说我们真正的机会还没有来临?”
忽必烈就又微微笑了笑,说:“我只是认为我们应把眼光放远些。我们不仅仅是为了报仇雪耻,也不仅仅是为了夺取一个汗位。我们应有更大的雄心壮志,实现圣祖大汗的战略目标——攻金伐宋,完成天下大统。现在金国已亡,但宋朝还在。而眼下的汗位之争只是我们蒙古人内部的事情,往小里说是圣祖孙辈们的纷争。试想,如果我们内部起了战争,那宋朝就会趁我们两败俱伤之时一举收复中原,甚至攻打我们的蒙古领地。那样我们几面作战,力量分散,其后果难以想象。更何况别的邻国也可能伺机而动,墙倒众人推嘛!那就更糟。退一步,即使没有外部势力的介入,我们就是倾其所有跟汗廷作战,似乎也难有必胜的把握。乃马真手中的几万‘怯薛’都是精兵,其将领也都是死心塌地之人。再有,出师要名正言顺。我们当然可以以‘保皇孙’为名出师,可乃马真也可能以‘平叛逆’为名进行讨伐,而且她还可以凭借汗廷的有利条件号召各宗王贵戚起来反对我们。再退一步,即使各宗王贵戚不参与,就算我们‘清君侧’侥幸成功,可谁敢保证东西道诸王不会效法我们也到汗廷争雄?那时我们的力量还能应对他们吗?如此反复轮回,不仅圣祖的伟业将毁在我们手里,就是偌大的蒙古国也将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了。最后我们不仅成不了事,反而还会背上千古罪名。难道我们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赚个被后人唾骂的罪名吗?”
忽必烈的这一番分析,真是高瞻远瞩,既透着卓识远见,又全面深刻,既条分缕析,又字字重如千斤。忽必烈说完就坐下喝起奶茶,可大家却沉默了。忽必烈见大家不吱声,就问:“大哥,我说得没有道理吗?”
蒙哥便站起来,沉吟一会儿,反问道:“二弟,那我们就只有等待了?”
忽必烈点点头。阿里不哥这时嘟囔道:“可什么时候还会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呀?”
蒙哥冲阿里不哥挥挥手,示意他别说话,然后把目光转向母亲。
“额吉的看法呢?”
索鲁禾帖妮看出大家已被忽必烈说得心悦诚服了,只是一时在情绪上还转不过弯子来,担心日后连这样的机会也不会有了,就说:“我老了,也许我看不见圣祖伟业实现的那一天了。但我有句话留给你们:在我们草原上,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刀枪相见,以免兵连祸结,百姓遭殃。察苾啊,你也说两句。”
“我?我一个女人家能有什么高见啊?”
察苾笑了。索鲁禾帖妮拿眼光鼓励她。蒙哥见了,就说:“察苾,你读书多,就将你的想法说出来吧。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那好,我说上两句,也许这都是妇人之见呢!”
察苾就趁撩头发的时候看了丈夫一眼,见忽必烈点头,就说:“这几年乃马真打压异己,专断强横,任意妄为,这都是有目共睹的,我相信秉持公正的各道宗王是不会真心拥护她的。她现在为了能继续掌控朝政,推出一个才学平庸的傀儡贵由,更会激起人们的不满。只是她有时很会伪装,也还控制着‘怯薛’大军,一般人是敢怒而不敢言。我想这样,我们不妨帮着她把贵由推上大汗的宝座,让他们母子再尽情地表演一番,让人们再充分地观察一阵,看她乃马真是真心放权,还是拿贵由做木偶。我认为乃马真是不会甘心缩手放权的。到那时,待大家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我们再相机而动,也许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会达到我们的目的。我想这母子是不会让我们等得太久了,他们这棵表面粗壮的大树,其内里早就开始腐烂了。那就让它再腐烂些,到时候只需一阵风,它自己就会倒地的,这样就免去了刀枪相见百姓受苦了。”
察苾的这番话让大家彻底服气了。索鲁禾帖妮爽朗地笑着说:“简直如须眉所言!”
蒙哥则对察苾一拱手,笑道:“你这是巾帼胜过须眉!”又对忽必烈笑了笑,说:“二弟跟察苾给我们拨开云雾露出了太阳!唉,都怪为哥的太着急太不冷静了。”
忽必烈和察苾就赶紧起身,齐向蒙哥深鞠一躬。然后忽必烈颇为动情地说:“大哥为光大圣祖伟业如此心急如焚,实令小弟感动。还望大哥带领我们继续努力,小弟等定会不遗余力,竭诚为大哥摇旗呐喊、冲锋陷阵,早日实现圣祖的遗愿!”
说完,哥儿几个就都情不自禁地走到一起,环抱在了一块。看到这激动人心的场面,察苾开心地笑了,索鲁禾帖妮却高兴得流出了眼泪。
其实蒙哥是一个刚毅智勇的汉子,经过西征的锤炼就愈加成熟老练了。他这次误判了形势,实在是因为他刚从战场回来,对蒙古草原的情势缺乏深入了解的缘故,又因为几年的驰骋沙场使他太过于倚仗武力,再加上父一辈的恩怨情仇,如害父、辱母、削兵等奇耻大辱,这多种因素的掺杂,终于使他按捺不住了。但蒙哥也是一个知错就改的人,忽必烈夫妇对形势的分析全面透彻,使他彻底醒悟。他几乎一宿未眠,对下一步需要做的事做了一个全面缜密的安排,天快亮时,才伏案睡去。
忽必烈吃完早饭,就来看蒙哥。听说蒙哥还在睡觉,他就打算退身回来。
“二弟,快进来!”
蒙哥被外面的说话声惊醒,听出是忽必烈的声音,就大声地喊二弟。忽必烈进来,见蒙哥眼里充满了红红的血丝,就笑了。
“熬夜了吧?”
“还不是被你闹腾的。”
说完就自己先笑了。他接着就将自己的计划说给忽必烈听,并征求意见。忽必烈表示同意和赞许。蒙哥说:“我们表面上要保持低调,私下里抓紧准备。对乃马真皇后和贵由,我们须主动向他们示好,以便迷惑住他们的眼睛。对各宗王贵戚,我们也要多联络感情,能争取的必须争取,不能争取的也要摸清他们的态度。当然,做这些事情决不能暴露出我们的意图,要间接巧妙地去做。拔都那里我会跟他保持联系的。二弟则侧重结交一些文臣和社会名流,你的学识和气质便于跟他们打交道,何况还有察苾的帮助。三弟四弟就主抓操练兵马,多演练一些攻守套数。二弟,你看这样安排有什么不妥和遗漏吗?”
忽必烈一边听着一边用钦佩的眼光看着蒙哥,猛劲地点点头。
“大哥,你的部署非常全面周密,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那好,我们就像猎手一样睁大眼睛等待猎物吧!”
忽必烈和察苾又住了两天就回了自己的封地。在回去的路上,两人愉快地谈论着此行的收获,他俩一致认为蒙哥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帅才。
察苾说:“大哥做事干净利索,又非常有魄力!”
“是啊,我们做弟弟的,自小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转,受他的保护,他既是我们的大哥,又酷似我们的父亲。只是这次……”
忽必烈欲言又止,他勒住马,有些茫然地望着翠绿而又丰美的草原微微发愣。察苾看着忽必烈那有些忧伤的表情,就轻声道:“你是为大哥难过吗?”
“我怕大哥多想啊!从前我们都对他的话百依百顺,这次我这个当弟弟的突然站出来阻拦他,并且当着众人的面,你想大哥的心里能好受吗?”
“可你不站出来谁还能站出来?额吉叫我们来不就是要阻拦他们的做法吗?”
“你可够聪明的,连额吉的心思都猜得透,看来我得多加小心了。”
“看你,说正经的呢!”
“是啊,这些年来,都因为有聪明的额吉,吉里吉斯才会一次次逢凶化吉,没有额吉就没有我们的一切啊!”
“额吉真是我们草原上一位伟大的女性!”
“我看出来了,我的小察苾也错不了的。”
“快别说了,这样夸妻子会惹人笑话的。”
“那你是承认了?”
“不跟你说了,净拿人寻开心!”
夫妻俩笑着打马疾奔起来。
蒙哥在几个弟弟先后离开他的封地后陷入了沉思。这时他的心情是很不平静的。他既感谢忽必烈使他避免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下场,又从忽必烈表现出的雄心壮志和高远的眼光中看出,自己二弟的智慧远高出自己了,这不知是家族的幸事还是祸事。他想:要是自己让贤,三弟和四弟会听从二弟的么?他们都是自己带大的,三弟尚可,四弟那狗脾气是肯定不行的;可是自己要是不让贤,二弟还会真心拥护我这个大哥吗?俗话说“打仗亲兄弟”,可坐了江山后兄弟相残的也不在少数啊!蒙哥反复权衡着利弊,他最后坚定了决心:自己是长子,从这一点上,二弟最起码不会轻易反对自己,三弟四弟也会唯大哥马首是瞻,如此这样,家族才不会分裂,或不会过早分裂。蒙哥理顺了关系,就长出了一口气。他敬重二弟,赏识二弟,而此时他还认为,除了敬重赏识外,自己对二弟还要多加几分警惕,以免家族出现动乱,这令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忽必烈一回到封地,刘秉忠、赵璧、李简、王恂、董文炳、董文用等一批谋士俊才就前来看他。
刘秉忠,邢州(今河北邢台)人,出身于金代官宦世家,自小聪慧过人。他八岁入学,日诵数百言,其同学张文谦称赞他“为诸生称首”,十七岁出任邢州节度使府令史。他后来仕途不顺,怀才不遇,先从道门后隐居佛门,潜心研读儒、佛、道诸家,博览群书,洞察世事。1242年随其师海云和尚来到漠北,受忽必烈真诚挽留。海云法师只身南返时对刘秉忠说:“‘瓜熟而蒂落,因缘而天成。’佛门非你施展才华之场所,今遇明主,如潜龙入水,尽可畅游也。中原衰颓,无以救药,不日蒙古人将南占中国,但愿因有你在,中原或许会有不少生灵免于涂炭。”
从此,佛门少了一个有为的弟子,天下却多了个治世的能臣。刘秉忠认为,成吉思汗是马上可取天下,却不能马上治理天下。天下民为国之根本,民穷则国难富,民亡而国不兴。他规劝忽必烈治国当用儒法。他说儒学不兴,世道难宁,国而无法,祸乱从生;为君之道,实是爱民之道,民顺则天下兴盛。这让忽必烈更加深了对汉文化的了解,更坚定了他要以孔子为师、以唐太宗为榜样的决心,广纳人才,从汉文化中去寻找大安天下之道。
很快,刘秉忠又向忽必烈推荐了张文谦。张文谦对忽必烈说:“历代凡成大事者,须有含垢忍辱之能,在困难与不幸中磨砺意志,耐心等待。如此,他日机会一旦降临,他内心爆发出的力量将是无人能比的。”
张文谦的这番话对忽必烈有很大启发。不久,李简、王恂等名流才士又陆续到来,至此,忽必烈在漠北时期的智囊团基本形成。
夜深了,忽必烈的宗王府里还是灯火辉煌,此时,年轻的宗王正踌躇满志地和刘秉忠等一干谋士筹划着今后的策略。多少年后,这座宗王府便被称为“漠北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