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谢春生的病
谢春生生病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着点滴。
生病的直接原因,是因为昨晚回到家之后,谢小伟说漏了嘴,谢春生知道了刘金锁砸了自己店招牌,还赔了三万多块钱的事。
老头当时正端着饭碗,他死盯着谢小白:“这事是真的?”
事已至此,谢小白无法隐瞒,她嗔怪地瞪一眼弟弟,转而对父亲点头:“是的。”
谢春生啪地一声将碗筷拍在桌上,胸口急剧起伏着,美珍见状,忙问:“老谢,你没事吧?”
谢春生伸出右手,做摆动状,但是身子却已经朝一边歪,谢小白眼疾手快,忙抢步上前。
谢春生倒在谢小白的臂弯里,双目紧闭,脸色惨白。
谢小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吓得呆立不动。
谢小白吼:“赶紧送医院!”
谢小伟这才跑过来,将父亲背在背上,出了门。
输液器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落,谢小白坐在病床边,手握着父亲的手,低着头,面容憔悴。
父亲的手很瘦,几乎就没有什么肉,所以手背上的青筋就显得尤为明显。
在谢小白的印象中,父亲一直都是健壮的、能随时将弟弟甩上脖颈背马马架的爸爸,可不知不觉中,爸爸已经老了,而她就像是刚发现一样,这,让她心里无比的痛楚。
谢小白觉得父亲的手在动,她抬眼一看,父亲已经醒来,正用充满哀怨的眼神望着她。
“爸,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可把我吓坏了……爸,你饿不饿?”
“叫你妈过来。”
“妈打水去了,有什么你就跟我说。”
“你回去吧。”
就在此时,美珍回来了,一看老头醒了,也很是高兴:“谢天谢地,总算醒了。”
谢春生对老伴:“我怎么会在这里?”
美珍:“昨晚正吃饭的时候,你晕倒了。”
谢小白:“爸,你现在感觉怎样?”
谢春生像是想起了昨晚的一切,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对着谢小白:“你出去!”
美珍:“老头子,你干嘛呢?小白守了你一晚上。”
谢春生:“我不需要她守,让她守刘金锁去,我没这样的女儿!你走不走?”
谢小白:“爸……”
谢春生猛地撩开被子:“你不走我走!”
美珍看着女儿:“小白……”
谢小白:“让爸先好好休息。”
谢小白疾步朝病房门走去,手还没碰到门把手,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她捂着嘴巴,跑到楼道里,坐在台阶上,双手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随着一阵‘哒哒’的脚步声,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女孩,牵着腿脚不便、穿着病号服的婆婆,顺着台阶,一步步从下面拾级而上。
小女孩:“婆婆,姐姐怎么在这里哭啊?”
老婆婆:“因为姐姐不开心啊。”
小女孩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颗糖,递到谢小白面前:“姐姐,给你吃。”
谢小白看着小女孩,努力地挤出一丝笑:“谢谢小妹妹。”
小女孩:“我妈妈说,不开心的时候,吃个糖就好了。你吃嘛,你吃!”
谢小白将糖纸打开,将一颗褐色的糖放进嘴巴,一股甜甜的味道从舌尖传来。
看到谢小白吃糖,小女孩笑了。
老婆婆叹口气:“妹儿,节哀顺变吧。”
谢小白忙说:“我爸在住院。”
老婆婆知道自己失言,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老婆婆还往地上吐了几口:“呸呸,乌鸦嘴。”
不怪老婆婆错以为,主要是谢小白哭得太过伤心了。
更令谢小白想不到的是,老婆婆竟然一语成谶。
往后的日子,谢小白没再到病房去,她怕引起爸爸不高兴。
她每天都变着法给爸爸做好吃的,送到医院楼下,让守在病房里的妈妈或者弟妹拿进去,自己再悄悄跟上来,站在门口偷偷听听爸爸的声音,看看爸爸的容颜。
但是,爸爸每次剩回来的饭菜越来越多,让谢小白隐隐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再后来谢春生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昏迷的时候,谢小白就在床边静静地守候着,清醒时,她只能躲在病房门口。
有时会有亲朋好友到医院来探望,但是那些被欠了钱的村民却无一人前来。
这一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却又不刺眼,谢春生今天的状态也很好,脸红扑扑的,他让小敏把他推到窗户边,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阳光:“太阳真好啊!”
接下来,谢春生说想吃东西,尤其是想吃火锅,想吃毛肚、肥牛、老肉片……
父亲愿意吃东西,谢小白非常高兴,亲自到店里,很丰盛地装了一大碗。
谢春生看到这一碗食物时,两眼放光,不大一会功夫,就将这些菜品全部吃完,还吃下去两碗米饭。
这可是近十几天以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谢小白和母亲以及妹妹对视了一眼,母亲向她丢一个眼色,两个人走出了病房门。
“小白,我觉得你爸这个情况有点反常啊!”
谢小白点头,母亲说的正是她心里所想的。
母女俩一起来到医生办公室,跟主治医师讲述了一下刚才的情况,医生皱着眉,跟着到病房查看。
谢春生很热情,很是开心跟医生聊天,还时不时开句玩笑,那精神状态,甚至都不像是一个病人。
走出病房门之后,医生将谢小白和母亲拉到僻静处,轻轻地说:“抓紧出院吧。”
一瞬间,母女二人明白了一切——担心的事情来了。
谢小白使劲咬着下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美珍一把抱住谢小白,无声地痛哭起来。
半晌,母亲松开谢小白,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泪:“让小敏去喊小伟直接回家。”
谢小白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我去叫车。”
谢春生倒是不抗拒出院,首先他觉得自己本来就没什么病,如果有病,也是在医院里面憋闷出来的病,而此时已经大好,完全可以出院。
回到家里这一下午,谢春生都比较平稳,摸摸这里,看看那里,一幅依依不舍的样子。
听说谢春生出院,那些关系不错的亲友很快就相约来看望,本家的一个叔叔跟谢春生聊了几句之后,悄悄将美珍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春生这情况,你们心里有点数没?”
美珍点头。
“衣服准备了没?墓做了没?”
美珍摇头。
叔叹气:“也难怪,小伟还小,没经过事。这事我来张罗吧。”
美珍:“谢谢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全听叔的。”
叔叔点了点头,喊上赵乐天二人走了出去。
美珍已经没了主意,她给妹妹打了一个电话,没过多久,周楠和妈妈就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跟谢春生打招呼时,二姨还在仔细观察。之后,姐妹俩就在一旁窃窃私语。
晚饭后,周楠还陪着姨夫下了一盘象棋,杀至中场,谢春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手中正在摆弄的棋子拍在棋盘上。
谢晓敏听到声音,赶忙跑了过来:“爸,你怎么啦?”
“你姐呢?叫她过来。”
其实谢小白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听到喊马上跑过来:“爸?”
谢春生将目光盯在谢小白的脸上,此刻他的眼神柔和了很多,没有了当初说不想看见女儿时的那股戾气:“你跟我进来。”
谢小白跟着父亲来到卧室,谢春生坐到床上:“小白呀,还在恨爸爸不?”
谢小白摇头。
“是啊,你连别人都恨不起来,更别说我了,可这件事终归是爸爸不对,爸给你道歉,对不起。”
谢小白涕泪长流:“爸,你说什么呢?”
谢春生笑笑,然后轻轻的叹口气:“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太善良了,这世道不时兴好人了,人太善良,要吃亏。”
“那件事确实怪我,该跟爸商量一下再说。”
“你不跟我商量,就是怕我着急上火,你的心思爸懂,真要怪只能怪刘金锁。”
谢春生冲着门口:“你们也进来吧。”
妈妈和妹妹弟弟本就守在门口,听到喊一起进来,齐聚在床头,谢春生慢慢说:“我知道我好不了啦!谢春生这一辈子窝囊,没给老婆孩子置下什么家业不说,死了还得让儿女帮着还债……就算我欠你们的吧,要真有下辈子,到时候我再还你们。”
谢小白已经泣不成声:“爸,你会好的。”
谢春生苦笑:“有几件事我交代一下,第一,谢家人决不能跟刘家有任何瓜葛,那是咱仇人!第二,欠乡亲们的钱一定要还上,别让爸爸死了都不安生。”
谢小白姐弟三人重重点头。
谢春生用空洞的眼神望向窗外,几乎带着哭腔:“我住院这么久,他们为什么都不能来看看我?他们还在记恨着我吗?我没说不还钱啊……”
谢小白:“可能大家伙不知道吧,妈,你跟他们说过吗?”
美珍忙否认:“没有,大家都忙,怎么好麻烦人家。”
谢春生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吐出几个字:“小白,你去请一下大家吧,就说我谢春生想最后再跟他们见一面。”
在这种情况下,谢小白自然只好点头
她几乎把村里乡亲走了一遍,就是没去刘金锁家,因为她觉得爸爸到今天这个地步,刘金锁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结果这些村民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来看望一下谢春生,有的说自己没空,有的找其他借口,田虎更是直接回绝,说不想来。
谢小白想不明白,都是一个村里的乡亲,为什么这些人会这样无情?
实在不愿意看到父亲失望的眼神,谢小白回了婆家。公公没在家,婆婆给他倒了一杯水,关切地问:“你爸怎么样了?”
谢小白摇了摇头:“不太好。”
“那你怎么回来了呢?”
“我爸说为什么那些乡亲都不去看他?我挨家挨户请了一遍,他们都说没空,人真的可以这么无情吗?”
谢小白委屈极了,呜呜哭起来。
正哭着时,赵父扛着铁锹镐头从外面回来,身上沾满了泥土,他是从墓地回来的。
赵母三言两语说了情况,公公想了片刻:“你去请刘金锁没有?”
谢小白几乎咬牙切齿地说:“请他?就是他把我爸害成这样的。”
公公:“不是非让你请他,是因为他不点头,没人敢去。”
公公对着谢小白重重点头。
这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谢小白突然明白了,她犹豫了一下,终于站起身子往门外走,身后传来公公语重心长的声音:“小白呀,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忍一下,不算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
公公说的这些谢小白心里都明白,但是走到刘金锁家院坝的时候,谢小白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家里有人吗?”
屋内传来刘金锁的声音:“是小白吗?快进来。”
显然,刘金锁早就知道谢小白会来。
屋内开着空调,很凉快,刘金锁手里端着一瓶啤酒,正在和儿子刘磊小酌,他们面前的电视上,正播放着重庆直辖前的一些准备工作。
“小白,快坐。”刘金锁显得非常热情。
“不坐了。”
“怎么了?小白,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有什么事情吗?”
“姑父,我爸快不行了……”
刘金锁将酒杯停在空中,惊异地:“什么?不会吧?”
刘磊知趣地把电视关了,静默地听小白说话。
谢小白含泪点头:“他想让乡亲们能去看他一眼……”
刘金锁又慢慢坐下,将那杯酒喝下一半:“小白呀,姑父虽然是村支书,可我也做不了那么多人的主啊!”
谢小白慢慢地跪在刘金锁的面前,声泪俱下:“姑父,我知道你和我爸一辈子不对付,可他已经是一个马上就要走的人了,这时候,你们还解不开那个仇疙瘩吗?求求你说句话,让乡亲们去看他一眼吧!”
“小白,你先起来,先起来再说。”
“咱两家中间的那块儿地,以后是你们家的了,等我爸这事过去了,我就给你写字据。”
“小白呀,姑父这个时候要是接了你的地,那叫趁人之危呀,你这是把姑父陷于不仁不义呀。”
“不不不,姑父,你千万别这么想,你是在帮我。”
刘金锁使劲抿着嘴巴:“地我不要,我另外提三个条件吧。”
“姑父,你说。”
刘金锁把酒杯往前推了一下:“第一,给我倒杯酒。”
谢小白一副诧异的表情看着刘金锁,因为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条件。
“怎么?不愿意?”
谢小白马上给刘金锁倒了一杯酒,并且双手捧到刘金锁的面前,刘金锁接过一饮而尽:“第二,给我装一袋烟。”
装好之后,刘金锁幽幽地吞云吐雾,谢小白一直静静地等着他说第三,但是刘金锁似乎没有要说的意思。
“姑父?”
“至于第三,我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吧!”
刘金锁边说话边站起身子,走到桌边的电话旁,按下一串号码:“田虎啊,老谢快不行了……你说哪个老谢,谢春生!你马上通知咱村的乡亲们,大家都去送送他……扯淡!都是一个村子的乡里乡亲,多少还是得有点人情味……”
就在刘金锁讲电话的时候,谢小白觉得眼前突然有点发花,在那一片朦胧的影像中,她看到爸爸正走过来,微笑着朝她挥手。
一股巨大的不详涌上谢小白的心头,她情知不好,慌忙站起身子,就往外面跑。
身后传来刘金锁惊异的声音:“小白怎么了?”
谢小白边喊边跑:“刘叔,你快点,我刚才看见我爸了。”
刘金锁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下:“看见你爸了?”
然后他‘哎哟’一声,叫了一声“不好!”,急匆匆夺门而出。
刚走到院坝里,就听到隔壁谢家传来阵阵哭声,刘金锁本来急匆匆的脚步放慢了下来,他抬头望望天空,月牙高悬着,朵朵黑云萦绕在旁边,一会儿把月牙吃进去,一会儿又吐出来。
刘金锁突然觉得有一股寒意袭上身来,冷冰冰的,头发根都发麻。他干脆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纸烟,摸出两根叼在嘴巴上,用打火机都点燃,其中一根放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轻轻地嘀咕一句:“老谢,你别怪我。”
在夜色中,那个烟火的头,红红的,亮亮的,好像真的有人在抽一样。
末了刘金锁又撒了一泡尿,接着伸出右掌,对着自己的两肩和额头各拍了一下,这才迈进谢家的门。
谢春生已经躺在堂屋的地上,寿衣也已经换好,美珍和三个子女跪在一边,正在放声痛哭。周楠和妈妈也在陪着掉眼泪。
刘金锁对着尸体鞠了三个躬,然后蹲下焚香烧纸,一边烧还一边说了一些感人肺腑的话:“老谢呀,你怎么就走了呢?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时不时的跟你吵一架的日子,这些东西就像是生活中的盐一样,没事的时候去品一下,还怪有滋味。你说你这一撒手走了,以后的日子,我多孤单呀?外人可能都觉得咱哥俩关系不好,也难怪,谁让咱们隔三差五就动动刀枪了?可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心里明白,你我关系可不远啊!我爷爷和你爷爷那是结拜兄弟,结拜兄弟,虽说赶不上亲兄弟那么好,但总比叔伯兄弟要好吧?有上面这层关系在,咱哥俩关系能差到哪儿去?老话说,打断胳膊还连着筋呢!”
说着说着,刘金锁不禁一时悲从中来,淌下滴滴泪水,洒在谢春生的灵前。
但是这一切,谢春生是看不到了。
谢春生死在6月17日,谢小白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一天是重庆直辖的前一天。
在得到刘金锁的命令之后,乡亲们陆陆续续前来吊唁,从他们的眼神中,谢小白看得出来,乡亲们还是比较朴实的,他们对父亲的恨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烈,但是刘金锁没下命令,他们不敢来。
也能怪,刘金锁是村干部,是这帮平头百姓所见过的最有权势的官员,惹不起。
因为是夏天,怕尸体会臭,本来打算是三天下葬,但是那天早上,赵乐天跟小白说,刚挖的墓坑里,不知被谁扔进了一只死耗子。
事情是这样的,谢春生回家那天,本家叔叔就带着赵乐天去找了一个远近有名的风水先生,谈好了价格之后,二人陪着先生在凤栖沱的山山水水间转悠了整整两天,先生始终阴沉着个脸,最后在一块簸萁型的地中间,先生停住了脚步,先看了四处的山势,口中念叨着一些二人听不懂的话,接着从袋子里掏出罗盘,仔细地看了一会,然后脚一跺:“就这里”。
叔叔:“就这里?”
先生:“没错,整个凤栖沱,最好的就是这里了。”
叔叔:“有什么说法吗?”
先生将罗盘小心地装进袋子,用手指给叔叔和赵乐天看:“你们看,玄武得力,龙虎环抱有情,明堂宽阔见水,主家后代有丁有财,就是案山稍显远了点。”
赵乐天:“这……什么山远了会有什么影响呢?”
先生:“不能马上发。”
赵乐天:“那要多久才能发呢?”
先生伸出左手,用大拇指指尖在其他四个手指关节上点来点去,最后告诉赵乐天:“要到辛巳年才行,也就是五年后。”
赵乐天冲叔叔点了点头,然后自己忙掏出香烟递过去:“可以可以,五年也不算久,谢谢先生。”
先生接过烟:“目前能用的地方里,这已经是最好的了。再跟你们说个好玩的,就从我脚踩着这儿开挖,五十公分左右,一定会见到一个形状像是狗一样的石头,另外,挖到这块石头的时候,天上会飞过来一只鸟,叫三声,一声不多,一声不少。”
叔叔一脸疑惑:“真的?”
先生吐出一口烟,极其自信地微笑着:“到时候挖了不就知道了?”
先生说完朝回村的路走去,看起来心情比较高兴,嘴巴里还哼着不成曲调的小曲。
知道谢春生也就是一半天的事,赵乐天和本家叔叔自然不敢怠慢,到家跟谢小白母女汇报过之后,都觉得需要立即动工。一打听,先生说的那块地是赵四家的,赵四这个人大家倒是都比较了解,老实本分人,去跟他商量一下用地的事,应该不是太难。
但是这里面还有一点变数就是,谢春生那本欠账名单里,也有赵四。
最后决定,还是由本家叔叔出面,赵乐天陪同,反正在乡间用别人的地修坟,该给多少钱,是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的,一切按照约定也就是了。
这个赵四确实是老实人,叔叔和赵乐天去了大约也就一个小时就回来了,说赵四满口答应,毕竟人死为大,至于老谢欠村民那些钱,他也不是就憋着心眼要坑大家,他也是为了带大家过上好日子,人家发心是好的,这很重要。而且,话里话外还说当时这事不光是老谢一个人的决定,可出事之后却只有老谢一个人表示愿意赔钱,这是很不容易的,老谢仁义!所以,坟,该怎么修,就怎么修。
谢小白的心里总算是感觉到了一点暖。
下午,就由赵乐天带着几个人,由那个本家叔叔负责技术顾问,几个人就在先生所指的地方开工了。前几锨赵乐天自告奋勇,因为他是女婿,需要表现,另外赵乐天确实想看一下那名阴阳先生到底是不是吹牛皮。
一锨一锨下去,都是黏糊糊的土,赵乐天心里还在冷笑,可就在刚过五十多公分、不到六十公分的时候,赵乐天感觉铁锨铲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他将铁锨换了个位置,一用力,将那个坚硬的东西挖出了地面。
躺在铁锨掌上的,是一块石头,其形状,真的就像是一只狗一样。
恰此时,天空传来一阵鸟叫声,赵乐天抬头,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鸟,正扇着翅膀,飞了过去。
赵乐天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望向蹲在一边抽烟的叔叔,叔叔正仰着头看天空,显然也是在看那只鸟。
赵乐天:“几声?”
叔叔:“三声。”
赵乐天举起手中的石头对着叔叔扬了扬,叔叔快步过来,将石头端在手中看了一阵:“这个先生还真是有几把刷子。”
这两桩事情的应证让赵乐天觉得信心百倍,力气也随之增长,几个年轻小伙子换着班干,到天黑时已经初具规模。
按照叔叔的说法,晚上是需要有人留在坟地里看夜的,因为怕有人使坏。回来吃晚饭的时候,叔叔将自己的意见告知了美珍和谢小白,美珍说那该咋办就咋办吧,让周楠和赵乐天去看就是了。但是谢小白却有不同意见,她觉得没必要,都是乡里乡亲的,大家心眼没那么坏,赵四就是很好的例子。只要用塑料布把坑道盖住,别让老鼠啊黄鼠狼啊那些小动物掉进去就行。
见本家这样说,叔叔自然也就不再坚持,谢小白安排周楠带了些塑料布到坟地,帮着赵乐天盖好之后,俩人一起回来。
这一夜还算安稳,第二天早上,赵乐天和叔叔到坟场,将塑料布揭开看时,在墓的坑道里赫然躺着一只死耗子。
赵乐天忙跳进坑道里,捡起那只死耗子看,死耗子的肚子上有血迹,显而易见是被老鼠夹子夹死的,这也就排除自己路过时摔下去致死的设想。
这是阴宅,本是给死人用的,但是却被一只死耗子占了先,那说明这个阴宅已经是这只耗子的了。
事实证明,还是应该派人看的,谢小白高估了大家的善良。
只是耗子的后代有丁有财,对人可不见得是好事。不知那个丢死耗子的人,是否考虑到这一层。
事已至此,没办法,只能又将那位阴阳先生找了来,先生听说了死耗子的事情之后,不断地摇头叹气,只说可惜。前面已经探察了两天,先生对凤栖沱的地形还是了然于心的,选来选去总没更合适的。谢小白说干脆就用自己家的西坡地,父亲对那块地有感情,而且,老话说好阴地不如好心地。人善良了,葬哪里都是好风水。
阴阳先生对谢小白的话颇为认可,他又着重看了一下谢家的西坡地,丛风水角度来说,谈不上好,但是也还能用,也就仅此而已。
既然能用,那就它了。
再次动土,重新打造,这一次赵乐天倒是每天晚上都在坟地看着,直到将谢春生葬了进去。
安葬完父亲之后,谢小白在坟前坐了很久。墓碑上‘谢春生之墓’,五个崭新的凿刻出的字,似乎正在提醒谢小白,从今以后,他再也没有父亲了。
整整一个下午,谢小白都没有说话,一直到太阳西沉的时候,她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