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宋齐丘遭贬缢白绢 赵匡胤被逼披黄袍（下）
史说留从效字元范，福建泉州桃林县人。幼年丧父，以孝顺母亲、尊敬兄长名闻乡里。少年时到泉州当衙兵，后随闽王王审知征战开国，升为散指挥使，辅保其子王继勋镇守泉州。后晋开运二年，南唐国主李璟遣将攻打建州，王继勋以泉州降唐。李璟委李宏义为威武军节度使，李宏义不满王继勋与己抗礼，派其弟李宏通带兵万人攻泉州。留从效便废黜王继勋，自领军府事，称泉、漳二州留后，击败李宏通兵马，自此割据二州。留从效出身寒微，治理泉州十七年，专以勤俭养民为务。平时一身布衣，将公服置于中门之侧，外出及处理公务时方穿。积极发展农业，令士兵垦田，召游民种地，围垦海滩，兴修水利，泉郡因此仓满岁丰。其境内陶瓷、冶炼及丝织业极为发达，民皆致获大利。留从效又重视教育，每年秋举考，取明经、进士，谓之“秋堂”。后晋开运三年，留从效在泉州扩建新城，城高一丈八尺，周长二十里，为原有城墙七倍，遂成为东南大都，不输于汴、洛二京。因重视海外交通贸易，复令人在城内开通衢，构云屋，以招徕海上蛮夷商贾；又蠲除各种苛捐杂税，允许自由贸易。当时陶瓷器、铜铁器等手工业品自泉州运往东南亚、阿拉伯及非洲东部，复从海外运回象牙、犀角、玳瑁、明珠、浮香、樟脑等物。泉州城内货物充盈，商业繁盛，号称“云屋万家，楼雉数里”。其后至宋代之时，泉州能成为对外贸易巨港，留从效实居开创之功也。
后周显德六年十月十一日，东京相国寺名僧澄楚大法师圆寂。澄楚法师俗姓宗，十岁出家，师从相国寺智明。研习新章律部之时，澄楚与众僧击难酬答，露牙伸爪，时号“律虎”。王公大人从其学佛研律者甚众。后晋高祖石敬瑭亦尝召其入宫，亲赐紫袈裟，赠号“真法禅师”。皇家妃子公主有出家者，皆由澄楚剃度，佛徒命其为新章律宗主，一生度僧尼八千多人。此年南汉后主刘鋹擢藩府旧僚钟允章为尚书右丞、参政事，颇为倚重。钟允章请诛乱法者以正纲纪，刘鋹不从，却为宦官所恶。宦官内侍监许彦真、李托、玉清官使龚澄枢等人乘祭祀圜丘之际，诛杀钟允章及其二子。刘鋹非但不能治罪，反以龚澄枢为左龙虎观军容使、内太师，军国之事均取决于龚澄枢。当时南汉国中凡有才能或状元、僧道可与国主刘鋹谈论者，均须先下蚕室阉割，然后才得进用。也有自宫求进，或免死而被宫者，国中致有宦官近二万人，显要用事之人，大抵皆是宦官。由是南汉国称士人为“门外人”，不得参政。
闲言少叙，书归正本。且说周恭帝柴宗训于六月甲午日在世宗灵柩前即皇帝位，由于年纪太小，由宰相范质、王溥辅政。当时政局不稳，忽有童谣在京内哄传，道是：“点检作天子，百姓皆欢喜。”一时朝野皆知，人心浮动，谣言四起。众大臣等详推此谣，因驸马张永德已卸殿前都检点之职，殿前司正副二帅今是赵匡胤及王审琦，故知谣中所谓“点检”必是赵匡胤，更无别人。诸臣由是纷纷奏说赵匡胤不应再掌禁军，甚至主张先发制人，及早将赵匡胤铲除。符太后闻奏大慌，急于宰相范质与王溥商议，却不知王溥乃与赵匡胤交厚，私下往来已久，便以其在高平之战中拼死救驾，力挽狂澜之事力争。范质虽然疑惑，但苦无反状，便建议罢赵匡胤殿前都点检，改任其为归德军节度使、检校太尉，以破其谣，太后从之。赵匡胤亦早知童谣之事，但无计自辩，此时既被罢去殿帅之职，反而心安，乃深自敛迹，学习汉末皇叔刘备养光韬晦。虽不会在后园种菜，但亦深居不出。未料朝中变化实在出人意外，竟致忽对赵匡胤绝对有利，不容推拒。先是副都点检一职出缺，诏命由赵匡胤少年好友慕容延钊出任；殿前都虞侯一职，则由其布衣故交王审琦担任。殿前都指挥使则由石守信担任，更是赵匡胤刎颈之交。侍卫司高级将领中，韩令坤与赵匡胤有兄弟之谊，正领兵驻守扬州，京城中只余天平节度使兼副都指挥使韩通，势孤力单，已无力同赵匡胤抗衡也。
转过年来，便是显德七年正月初一。后周君臣正在朝贺新年，突然接到辽国与北汉联兵入侵战报，众朝臣慌作一团。符太后毫无主见，听说此事茫然不知所措，遂求救于宰相范质，命其调兵遣将。范质暗思朝中并无大将，再调诸镇之兵恐有不及，唯有赵匡胤才能解救危难，便命诏宣。赵匡胤上殿，闻说是命其带兵北上御敌，便推脱自己部下兵少将寡，不能出战。范质不及多想，只得委任赵匡胤最高军权，可以调动全国兵马，并行使便宜行事之权。恭帝柴宗训见宰相范质、王溥同意，乃诏命赵匡胤率领禁军前往迎敌，于途中随意征调诸镇兵马。赵匡胤奉命，于是立刻调兵遣将，正月初二即率兵出城。跟随出征者皆为心腹旧将，更有亲弟赵匡义及亲信谋士赵普。当日行军数十里，下午到达陈桥驿，见天色已晚，即令安营扎寨，赵匡胤自宿于馆驿殿中。众兵士行了一日，自是倒头便睡，诸将却不肯睡，皆聚于帐外议论京中谣言。便有一将道：“今天子暗弱，我等拼死交战，将来有谁知道我等功劳？倒不如拥赵点检为帝！”并相互问道：“公等之意同否？”众将皆以刀割臂为誓，其言皆同。
据野史相传，陈桥驿兵变前夜，却是另番场景，不妨采录如下，留作茶余。话说元帅中军帐内，赵匡胤正一个人喝酒，蓦然触动心事，便突然起身，来到掌书记赵普营帐。赵普见殿帅深夜造访，知是有事，急起身相迎道：“将军夤夜而来，必有所询？”赵匡胤笑道：“某有一事不明，欲请教先生。我极少读书，不知史事，未详汉高祖刘邦本是市井无赖，何以取得西汉两百年天下？”赵普道：“无他，因得人也。文有萧何、曹参、张良；武有韩信、樊哙。”赵匡胤故作惊奇道：“萧何此名，何其熟耶？”赵普道：“萧何乃刘邦手下第一大谋士，若无此人，刘邦何得天下哉？”赵匡胤看着赵普，连连点头，转身便走，回头说道：“某观先生，则酷类萧何也。”说罢独去。赵普会意，自去暗地里联络诸将不提。
离开赵普卧帐，赵匡胤又至其弟赵匡义营帐内。赵匡义亦起身相迎道：“未知兄长驾到，可有何事？”赵匡胤故作悲叹道：“近来东京城内谣言四起，说甚么‘点检做天子’，是满门抄斩之罪！我恐连累贤弟，故此难眠，欲使弟趁夜远走。”赵匡义怒道：“此必是有人捏造陷害，我兄忠义，何人不知！”赵匡胤叹道：“独不记前朝国舅李业之谄害太祖全家乎？虽谣言止于智者，奈当今新主年幼，太后女流，只恐其听信谗言，赵家灭门矣。”赵匡义闻言大惧，乃紧握双拳道：“兄长既如此说，则何不干脆反之！况‘点检做天子’谣言久矣，禁而不绝，许是天意付兄，不可逆也。”赵匡胤怒道：“住嘴！我赵家世受皇恩，你安敢如此大逆不道？”赵匡义跪地说道：“兄长，若无辜受死，赵家绝后，则何以对先父乎？”赵匡胤惊呆，挽起兄弟，扶其背道：“我心已乱，任你所为可也。”言毕回帐痛饮，至大醉，拥被而卧，再不顾军营之事。当夜军中骚动，诸将议论军粮不继，乃是被韩通拒不发饷。因主帅赵匡胤烂醉如泥，赵普便趁夜召集诸将，与赵匡义计议乃定。
众人议决，乃公推一员裨将，先去请求赵匡义及赵普。裨将来至赵匡义营帐，见赵普正好也在，便将众人所议禀告。未料尚未说完，诸将已经闯入，各亮兵刃嚷道：“何必如此费舌也。只是一言而已，我等意决，非请赵点检即位不可！”赵匡义与赵普二人闻之大喜，急叮嘱诸将务必安定军心，休使三军混乱，吩咐如此如此，来日一早行事。诸将皆悦，各归营帐安顿不提，赵普则急派赵匡胤亲信郭延斌秘密返回京城，通知留守大将石守信与王审琦，分管好京城内外大门。陈桥驿大营之中，未过多时，拥立赵点检为帝之讯已是传遍。将士全都起床不睡，兴奋至极，闹哄哄拥到赵匡胤所住驿馆门前，一直等到天亮。其夜赵匡胤假作恁事不知，饮酒大醉而睡，至一觉醒来，便听得外面一片嘈杂。侧耳倾听之时，仿佛万人齐呼道：“点检为帝！点检为帝！”便如惊雷。赵匡胤乃唤从人服侍盥洗，打开房门，便衣而出，声唤赵普及匡义，欲问发生何事。不料未待立稳，早有数将把早已备好赭黄袍献上，七手八脚披在赵匡胤身上，此番却不似郭威当年，只胡乱扯一面杏黄旗披之也。众军乃跪倒在地三拜九叩，高呼万岁。接着又推又拉，把赵匡胤扶上战马，便要请回京城夺位。
赵匡胤故作大惊，对众军说道：“尔等自贪富贵，立我为天子，此陷我于不仁不义者。若能从我命则可，不然，我宁死不能为若主矣。”众军听罢，一齐声诺道：“臣等惟命是听。”赵匡胤乃当众宣布道：“既然如此，便听我令：回东京大梁之后，对符太后及天子陛下不得惊犯！对诸公卿不得侵凌！对朝市府库不得侵掠！服从命令者有赏，违反命令者族诛！尔等可愿遵从乎？”赵匡胤每说一句，诸将士皆都高声应“诺！”整齐划一。于是赵匡胤率兵回师开封。守备都城禁军将领石守信、王审琦等人都是赵匡胤结社兄弟，早便打开城门接应。只有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仓卒间率兵抵抗，但未及召集军队，就被领军校尉王彦升杀死。兵变将士兵不血刃，就控制都城汴京。赵匡胤闻说杀了韩通，乃深恨王彦升。
叛兵入城之后，果然依照陈桥之约，并无抢掠，在各营诸将管束下秩序井然。赵匡胤闻说朝廷早朝未散，乃派部将潘美入宫，将兵变之事告知宰相范质等人。范质闻报大惊，一时面无人色，回手抓住副相王溥道：“闻报边境便仓促谴将，是吾辈之罪也。如今变乱已成，如之奈何？”手指掐入王溥双手，几乎出血。王溥早就与赵匡胤合谋，因此一言不发。范质乃奏请太后，命赵匡胤进殿相见。赵匡胤见有太后懿旨，遂命禁军驻于宫外，自与弟赵匡义及赵普引二百甲士入宫，先见范质及王溥，故作为难道：“世宗陛下待我恩义深重，如今我反被将士所逼，公等以为如何？”范质不知如何回答，赵匡胤身后诸将已声色俱厉叫道：“我等无主，今必请赵点检当天子！”话犹未落，赵匡义宝剑已经出匣。范质、王溥至此无计奈何，只得赶快下拜，山呼万岁，自称臣下。正月初四，恭帝柴宗训依太后之命禅让赵匡胤，自愿逊位。然后举行禅让仪式，但众臣到齐，却无禅让诏书。此时班部中走出翰林承旨陶谷。自袖中拿出一份，原来是昨日连夜写好，早有准备。赵匡胤大喜，于是承诏即位。正是：休道兵变起突然，黄袍禅书何预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