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唐懿宗宁死迎佛骨 王仙芝怀愤起义兵（上）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

——第十三回诗引

开篇诗罢，书接前文。且说庞勋起义前后一年零两个月，虽然终至烟消云散，但对唐室打击沉重，一蹶不振。自此藩镇割据愈固，朝中宦官愈加把揽朝政，皇帝愈加昏庸，百姓愈加思变，四海人心离散，再也难为收拾矣。其后史论：“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此言是也。且说徐州一战，那康承训虽为都招讨使，其实大败庞勋义军者，多半乃是沙陀朱邪赤心协助镇压之功。那庞勋因为前番对阵唐军屡战屡胜，不知沙陀兵厉害，以致骄傲轻敌，复因部众发展过快，亦致纪律松懈，战力大降，故有此败。朝廷十万大军来攻，危急之际，庞勋复又用人不当，竟派朝廷降将张玄稔拒守宿州，又不派人监督，乃不料王弘立及姚周兵败之后，张玄稔临敌叛变，致宿、徐二州旋即失陷。庞勋急率兵自濠州来救，却回天无力，又因大意中了康承训埋伏，致在蕲县西渔水边战败身亡，由此求为节度使梦想终成虚话。

且说濠泗之乱既平，朝廷赏军叙功，大封随征诸将。拜沙陀朱邪赤心为单于大都护、振武军节度使、徐州观察使，赐名李国昌，预备属籍，并赐京城亲仁里官邸一所。此后李国昌恃功，益为横恣暴虐，不服王化。后至僖宗乾符六年，朝廷令昭义节度李钧、卢龙节度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铎合击李国昌于蔚州，方致李国昌父子北奔鞑靼，此乃后话。书中暗表，那李国昌之子却是大大有名，便是后唐国创基之主，平定黄巢之乱功臣李克用是也，先行于此交待，其事且容下文详细再表。且说庞勋起义虽起，唐室朝廷并不接受教训，贪腐依旧，各州官吏亦上行下效，皆残民以逞，不顾百姓死活。咸通十年六月，陕州大旱，百姓向州府报告旱情，观察使崔荛便手指院中之树道：“此树尚有叶，何旱之有！”因杖责诉旱百姓。陕民闻讯愤怒，众起哗乱，遂驱逐崔荛出境。崔荛逃于民舍，渴而求水，那民舍中人家便以尿给之，说道：“老爷既是说何旱之有，我家无水，便请老爷喝尿便了。”崔荛又羞又恼，率从人狼狈逃离，只得回到长安京中待罪，一边将在任上所刮民财贿赂宦官，以求免罪。宦官既然得了他的重贿，遂赦其罪，只贬官为昭州司马，复收拾上任害民去了。

咸通十年冬，西川定边军节度使李师望擅杀南诏使者杨酋庆，欲激怒南诏以邀边功。李师望贪残，聚私货百万，导致士卒愤怒，欲为叛乱。唐廷听闻监军奏报其事，乃以太府少卿窦滂代替李师望节度使之职，不料窦滂贪残更甚于师望，上任未至期月，复致定边民困卒怨。由此西川诸将皆恨李师望当年奏置定边军，分裂西川属州，乃合谋驱逐窦滂，阴遣人致意南诏王，使其发兵入侵，南诏国王世隆见有机可乘，遂倾国入犯成都。十一月，南诏兵攻陷嶲州，唐朝定边都头安再荣乃放弃清溪关，退守大渡河北。南诏王密令分军开道，驰至犍为南沐源川，窦滂遣兖海戍卒五百人拒战，全军复没。十二月十四日，南诏王命令自家士兵换上兖海士卒之衣，一路诈称官兵，渡江攻陷犍为，纵兵焚掠陵、荣二州，廿九日进陷嘉州。窦滂此时无将可派，只得亲率军结阵于大渡河北，抗击南诏。南诏国王却也善用兵法计策，诈称与窦滂议和，遣清平官数人至唐军大营与窦滂谈判，趁其麻痹不防，却派蛮兵乘筏渡江。忠武军、徐宿军及安再荣士卒与南诏蛮兵激战，窦滂乘机逃走。唐军于当夜袭击南诏营寨，蛮兵大惊，唐军得以安然退归成都。南诏军遂攻取黎、雅、邛三州，定边驻地皆陷。

十一年正月，懿宗以邛崃三州失陷于南诏，诏废定边军节度使，仍以其所辖七州归西川节度使。因定边节度使窦滂屡败于南诏，遂贬为康州司户，调离西川。西川百姓闻南诏大兵将至，纷入成都躲避，城内人满为患。时西川久无战事，军备废弛，节度使卢耽召彭州刺史吴行鲁为代理参谋，命其与前泸州刺史杨庆复防备。二人修造防守器具，招募士卒，选勇士三千人号为突将。正月五日，南诏兵进至眉州，抵达新津，逼近成都。

西川节度使卢耽闻报大惊，遂遣副使谭奉祀致书南诏酋首杜元忠天求和，却被南诏拘留不放。卢耽得知，派人赴京告急，奏请朝廷遣使与南诏约和，以纾成都之患。唐廷闻报，亦不敢以兵相抗，即命知四方馆事、太仆卿支详为宣谕通和使，前往南诏军大营议和。天使未至，南诏军已攻陷双流，进抵成都城下。时唐廷征发援兵万人已至汉州，定边节度使窦滂尚未解职启行康州，亦率败兵退奔汉州，与朝廷援军汇合。卢耽为保成都，急遣部将王昼赴汉州催促援兵，窦滂自以失地败军，欲坐观成都陷没以分其责，因言于朝廷援军，称南诏兵多于官军数十倍。援军诸将闻说惊惧非常，于是皆疑惑不进。

二月一日，南诏猛攻成都，卢耽见朝廷援军不至，只得率阖城军民奋力坚守。此时太仆卿支详已至西川，遣副使至南诏大营约和，南诏王不听，仍命攻城不已。唐廷复以左神武将军颜庆复为东川节度使，统辖援蜀诸军。二月十二日，颜庆复率军至新都大破蛮军，杀敌二千余人。次日乘胜再与数万蛮军大战，杀五千余人，蛮兵大败，退保星宿山。南诏王见战事不利，遂再次拿出当日诱哄窦滂手段，一面派遣其臣杨定保与支详议和，但同时围攻成都愈急。哪知颜庆复却不上南诏王之当，自率唐军进抵成都城下，杀败蛮军。南诏军折损近半，支吾不住，南诏王只得命令烧其攻城之具，率全军向南遁逃。颜庆复解成都之围，始教蜀人修筑雍门城以卫成都，穿堑引水，植插鹿角，分置营铺。经此一战，南诏不犯成都。

当年四月，唐懿宗诏命徐州观察使夏侯瞳招喻庞勋义军残部，并召集百官商议处置徐州事宜。太子少傅李胶上奏，认为徐州屡为祸乱，皆由节度使统御失当。如今其使额虽降，兵额仍存，作为支郡则粮饷不足，分隶它镇则人心不服。泗州前因庞勋进攻时坚守不克，与徐州结仇已深，宜有更张，归属别镇，使其便于治理。懿宗听从其言，乃诏命徐州仍为观察使，辖徐、濠、宿三州；泗州为团练使，割属淮南。半年之后，又命徐州观察使为感化军节度使，徐泗之乱后事方告停定。不料此时天下纷扰之势已成，虽然益州及徐州事定，光州变乱复起。咸通十一年五月，光州军民驱逐刺史李弱翁，李弱翁逃奔新息。朝廷闻报，左补阙杨堪等上言道：“刺史不道，百姓负冤，应诉于朝廷，置诸典刑。但若擅自驱逐，便乱上下之分，此风绝不可长，宜加诛乱民，以惩来者。”朝议虽皆称是，但亦不得执行。八月，魏博节度使何全皡年少袭位，骄暴嗜杀，又擅减将士衣粮。将士因此作乱，何全皡单骑逃走，被将士追杀，公推军中大将韩君雄为留后。成德节度使王景崇上奏朝廷，请授韩君雄为节度使，以慰众军。朝廷准奏，下诏以韩君雄为魏博留后，其后授任魏博节度使。只因叛乱将士未得惩处反受显爵之封，自此以后，各镇兵将擅杀节度使以代之事，便成常态矣。

八月十五日，懿宗爱女同昌公主病卒。懿宗痛惜不已，杀翰林医官韩宗劭等二十余人，又令收捕众医官亲族，拘于京兆狱中。宰相刘瞻上疏谏阻，懿宗不悦。京兆尹温璋亦面见懿宗力谏，懿宗大怒，叱责使出。于是诏贬刘瞻为荆南节度使，温璋为振州司马。温璋含愤不过，当日饮药而卒，时人皆为惜之。宰相路严素与刘瞻不合，遂借机落井下石，奏称刘瞻与医官通谋误投毒药，致公主于死，为掩其罪过，才为医官求情。懿宗自然偏听偏信，因再贬刘瞻为欢州司户，时人复皆为衔冤。刘瞻所引用朝官数人，亦皆因此事牵连被贬。自此朝中大臣人人心寒，此后但有冤屈不平之事，亦各自明哲保身，再不复进谏上言。十一年十二月，懿宗复议平定徐泗叛乱之功，复封沙陀酋长左金吾上将军李国昌为振武节度使。李国昌由此恣横，擅杀长吏。期年之后，皇帝诏徙其为大同军防御使，李国昌称病而不奉诏。因知懿宗好大喜功，群臣便上“睿文英武明德至仁大圣广孝皇帝”尊号，字数之多，直追玄宗当年。懿宗又好佛教，复在长安广建佛寺，布施钱财无数。由是法会道场空前兴盛，长安佛寺中经声佛号又开始响彻天宇；佛经大量刊刻举国颁布，更是汗牛充栋洛阳纸贵。据考古及历史专家考究，现存世界最早印刷品之一，则就是咸通九年所刻印《金刚经》卷子，今藏于伦敦大英博物馆。国内现存最早印刷品，也是彼时所刻《陀罗尼经咒》，为中国之最。于是继唐宪宗佞佛之后，懿宗又一次举行大规模崇佛活动，便是法门寺迎奉佛骨。

西元八七三年，咸通十四年三月，唐懿宗安排迎奉佛骨。不料诏书一下，立即招致群臣纷纷劝谏。大臣一谓此举劳民伤财，二谓有宪宗迎奉佛骨之后暴死前车之鉴，均谓此举不祥。懿宗充耳不闻，迎奉佛骨规模且比宪宗有过之而无不及。从京师到法门寺沿途，禁军兵仗绵延数十里，场面壮观，远远超出祭天大典。四月八日，佛骨舍利迎入京城，在宫中供奉三天，懿宗命送京城寺院，使士民百姓瞻仰。信众不惜点燃手臂或在头顶燃香奉礼，富豪之家则举行法会不惜花费巨资。甚至以水银为池，金玉为树，招集高僧大德，又请来戏子载歌载舞，以示庆贺。宰相以下朝廷百官也竞相施舍金帛，数量更甚于犒赏出征三军。此次迎奉佛骨持续不休，直到僖宗即位之后，将佛骨复送归法门寺珍藏，这才作罢。

与唐武宗迷恋丹术同样颇具有讽刺意味，佛骨迎入京师之后，唐懿宗旋即病重不起。七月十六日，懿宗疾笃，终致无力回天，就此驾崩。正是后世史家所谓：佛骨才入于应门，龙輴已泣于苍野！七月十九日，唐懿宗崩于咸宁殿，终其骄奢淫逸一生，时年四十一岁，后葬于简陵。懿宗既死，宦官拥其第五子李俨柩前即位，改名李儇年，年仅十二岁，是为僖宗。史说唐僖宗李儇曾封晋王，在懿宗诸子中并无突出才能，亦无特异之处。只因懿宗正当病重之时，宦官刘行深、韩文约为便于控制朝政，故此借执掌玉玺之便伪造遗诏，立年仅十二岁李儇为太子。于是与前数任皇帝相似，李儇在宦官拥立下继位，改年号为乾符。

僖宗继位后与其父皇并无二致，专事游戏，并朝廷政务一概委任宦官田令孜处理，自此朝中任免官员，都由田令孜决定，而不必奏报皇帝。史说田令孜字仲则，本姓陈，四川人氏，随义父入内侍省做宦官，遂改姓田。懿宗时任小马坊使，李儇自幼便由其伴为玩耍，颇为依赖。此时李儇当即帝位，呼为阿父，便屡次提升田令孜职务，直至左神策军中尉、左监门卫大将军，政事一以委之。田令孜于是恃宠横暴，把持大权，无所不为。唐僖宗虽然年少，但极有骄奢淫侈天赋，初为天子便利用长安左藏、齐天诸库金币赏赐乐工、伎儿，所费动以万计，致使国用耗尽。田令孜便给唐僖宗出谋划策，将长安两市中外客商宝货登记入册，全都送入内库，供皇帝挥霍。如有商人不满向官府陈诉，则被送到京兆尹用棍摔打死。僖宗大喜而从之，宰相以下官员因皆惧田令孜淫威，对于此事竟致谁也不敢有所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