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章 神荼、郁垒

门神风俗来自上古神话人物黄帝，神话传说中的黄帝将神荼、郁垒从鬼门请到人间，制成一种典礼，以驱恶鬼。古代传说，神荼、郁垒是一对守鬼门的门神，他们是一对兄弟，专门对付为害人间的恶鬼，将这些恶鬼绑了喂老虎。当时尚未发明纸，人们便在两块桃木板上画神荼、郁垒的画像，挂在门的两边作为门神，用来驱鬼辟邪。

神荼、郁垒并非最早的门神，中国最早的门神是鸡虎等动物，还有一位叫成庆的人物门神，但神荼、郁垒是早期最流行、影响最大的人物门神，且一直到明清时期都仍与秦叔宝、尉迟恭并驾齐驱，成为中国最常见的门神经典形象。因其古老，比起其他门神年画，神荼、郁垒显得更加古朴而浑厚。

关于神荼和郁垒，较早的记载见于东汉初年王充《论衡·订鬼篇》所引《山海经》：

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恶害之鬼，执以苇索而以食虎。于是黄帝乃作礼，以时驱之，立大桃人，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悬苇索以御凶魅。

这段文字不见于今本《山海经》，有学者认为当属佚文（见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二篇《神话与传说》）。

东汉应劭的《风俗通义》中引《黄帝书》说：

谨按黄帝书，上古之时，有神荼与郁垒昆弟二人，性能执鬼，度朔山上章桃树下，简阅百鬼，（鬼）无道理，妄为人祸害，神荼与郁垒缚以苇索，执以食虎。于是县官常以腊除夕饰桃人，垂苇茭，画虎于门，皆追效于前事，冀以卫凶也。

“饰桃人”，就是用桃木刻成神荼、郁垒像，除夕时置于门旁作为装饰，也就是作为门神。

“垂苇茭，画虎于门”是为了驱鬼辟邪。

文中还记载了“今县官斩桃为人，立之户侧”，和“县官常以腊除夕饰桃人”一起考证，应是指当时人们迷信神荼、郁垒可守门御凶。这里的县官或许就是皇帝，因古代称都城京畿之地为县，故称皇帝为县官。

度朔山是一座神奇的山，神奇是因为人人都没有见到过真实的此山，只是从神话传说描绘中知道那远古时代遥远的地方有这么一座山。该山上有奇大无比的桃树，营构出神奇的氛围。所以古人画神荼、郁垒图，往往以桃树为景。

关于神荼、郁垒并非只有这一处记载，多部典籍中都有描述。《论衡·乱龙篇》也讲到这两个门神：

上古之人，有神荼、郁垒者，昆弟二人，性能执鬼，居东海度朔山上，立桃树下，简阅百鬼。鬼无道理，妄为人祸，荼与郁垒缚以卢索，执以食虎。故今县官斩桃为人，立之户侧，画虎之形，著之门阑。

南朝梁宗懔（约501—565）所著《荆楚岁时记》记载，魏晋之后，人们便于除夕做桃木人以当神荼、郁垒二神，有的还以两块桃木块立于门侧，意在压邪祛魔。再以后便在桃木上分别写上二神的名字，或画上二神的形象，这是最初的桃符。

宗懔的《宝颜堂秘籍本》：“正月一日……贴画鸡，或斫镂五采及土鸡于户上。造桃板着户，谓之仙木。绘二神，贴户左右。左神荼，右郁垒，俗谓门神。按庄周云：有挂鸡于户，悬苇索于其上，插桃符其傍，百鬼畏之。”

古代论述神荼、郁垒的典籍较多，一些著作写神荼、郁垒守门都大同小异。清代陈彝《握兰轩随笔》称：“岁旦绘二神贴于门之左右，俗说门神，通名也。盖在左曰神荼，右曰郁垒。”

清代尤侗《艮斋续说》卷八讲郁垒居右为上：“人家门符，左神荼，右郁垒。张衡赋云，守以郁垒，神荼副焉。”引了东汉张衡的话。

这些文献说明汉代人就普遍认为神荼、郁垒最早出现在黄帝之时，但那只不过是一种传说，可以肯定的是，至迟在东汉，人们已有在门上张贴象征神灵和英雄崇拜的门神武将神荼、郁垒了，他们为元明小说中给李世民护驾守卫的新门神秦琼和尉迟恭做了原型铺垫。

神荼、郁垒是中国最早的人物门神之一，其实他们是神话中的人物，或者说就是鬼。在瑰奇的神话故事中，在奇大无比的桃树下，门神神荼、郁垒充当鬼怪出入口的守卫者。

早期神荼、郁垒图的表情严厉，形象夸张而可怕，折射了古人对于大自然、对于生存环境的感受，当灾害、瘟疫以及尚不能给出科学解释的风雨雷电等带来巨大的恐怖时，礼奉较为凶猛的神祇，可以给人带来一种心理的平衡。

但到了明清时期及之后，神荼、郁垒的表情越来越温和，没有了早期的严厉可怖，甚至有了文官化的趋势。这是因为随着时代的进步，人们对鬼的概念发生了变化。生活变得安逸舒适之后，人们开始追求诗意的生活，此时神荼、郁垒的门神形象更注重的是美化生活的装饰性，而不是驱鬼辟邪。

很多年画产地都曾出产神荼、郁垒门神年画，然而，直接将神荼、郁垒的名字刻印在年画上的并不多见，其中漳州年画最具有代表性，至今漳州年画的门神画上，仍印有“神荼”“郁垒”字样。漳州年画中神荼、郁垒门神版本较多，笔者收藏的就有4个版本。

神荼、郁垒的早期造型，在汉代画像石上留下了图案。

从汉画像石的图案看，如河南新郑汉画像砖，看上去，当初的神荼、郁垒相貌怪异，表情凶狠，似乎更接近于度朔山神话的风格，但其手中已执斧钺。人物造型圆目瘦面，双耳竖立，头生一角，长衣束腰，肩斧，这是神荼、郁垒的早期画像。

南北朝时，石门线刻的门神身着铠甲。此后，神荼、郁垒成为古代木版年画的题材，至宋代已演变为镇殿将军模样。

福建漳州的传统门神画神荼、郁垒，通常以大红纸印制，现在留存下来的多是站立的神荼、郁垒形象，据说古代漳州年画中，还有骑着马的神荼、郁垒门神形象。

根据古代典籍记载，神荼、郁垒是在鬼门监察和统领众鬼的一对兄弟。在古代民间美术中，他们的形象通常是手里拿着芦苇制成的绳索，将妄为人祸的作恶之鬼捆绑起来拿去喂虎。可以将可怕的鬼轻易捆绑起来，扔给虎吃，他们的形象是何等威风凛凛。

年画中的神荼、郁垒图中不见芦苇绳索，也没有绑鬼喂虎的画面，这是因为这些具体的细节和道具不便在门神年画中表现，年画要表现门神的威武，因此芦苇绳索这种软绵绵的东西变成了富有阳刚之气的立锤。再看看，手持立锤的神荼、郁垒是不是更显威风？

根据典籍，神荼、郁垒兄弟俩本是守鬼门的。相传，鬼门在度朔山，该山上有一棵大桃树，枝繁叶茂，广阔达三千里，其树枝遮盖的东北角，为万鬼出入之处，这就是鬼门。

为什么神话中的鬼门处要虚构一棵大桃树呢？这是因为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桃木是制鬼的。神荼、郁垒门神和桃木有密切联系。神荼、郁垒立锤门神年画中，这锤柄是桃木制的，或许，最初的锤也不是铁制的，而是桃木。

清代俞正燮《癸巳存稿》将桃木棒视为神荼、郁垒神话的源头，认为神荼、郁垒是“由桃椎展转生故事”，意为神荼、郁垒是由桃椎辗转而生的。人们想象创造出神荼、郁垒的神话，其生活依据，是汉代《风俗通义》所说“腊除夕饰桃人……冀以卫凶”的风俗。这就是说，神荼、郁垒神话故事，其实是对于门户前立桃木人风俗的解说。

削刻桃木人以驱鬼辟邪的风俗不断演变，有时是直接在门上画门神户尉，有时是用桃木板代替桃木人，在桃木板上可画神荼、郁垒，也可写门神神名，悬于门左的一块写“神荼”，右边一块写“郁垒”。

这桃木板就叫桃符，又称门符。陈元靓《岁时广记》引《皇朝岁时杂记》载：桃符之形制，以长二三尺、宽四五寸的薄木板制成，上画以狻猊、白泽之类，下书左神荼、右郁垒，或写春词。以后书写两神名字的桃符便演化成了春联，刻画二神形象者便演化成了门神画。

桃符“下书左神荼、右郁垒”成为对联，从这条资料可见，对联与门画同源。神荼、郁垒成为门神和对联关联的桥梁。所以，后世在春节除了贴神荼、郁垒门神，还要贴对联。

从魏晋至唐初的这段时间里，以桃木板画神荼、郁垒作门神的风俗一直没有多大的改变。帝王的宫门前，平民的宅门上，那一对桃人能降鬼魅，只因被视为神荼、郁垒的化身，以致免除了削刻之工，仅悬两块桃木板，仍靠着这种文化的认同，就能保持神灵。

这种造神活动，又有对于桃木的崇拜掺杂其间。晋代司马彪《续汉书·礼仪志》曰“大傩讫，设桃梗郁儡”。后世创造钟馗，所采用的仍是此一思路。

在神荼、郁垒门神习俗中，桃木既被用为载体材料，又被当作符号材料。

唐代前后，寺庙门扇上也画神荼、郁垒门神，对世俗的门神信仰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其实，佛寺门前的哼哈二将，天王殿里的四大金刚，也都具有门神的意义，因为他们均为护法神。

岁暮“画荼、垒并悬苇索于门户，以御凶也”的风俗，是民间最早出现的一种年画形式。

通常，神荼、郁垒门神的造型都是立锤和立斧，凤翔年画中的立刀门神和立叉门神其实是立锤和立斧门神的变种，仍是神荼、郁垒。

立刀门神最多的是关公，然而，此立刀门神和立叉门神相对，应为神荼、郁垒。

东汉著名书法家、文学家蔡邕，曾描述过神荼、郁垒这对门神，他在《独断》中说：

……东北有鬼门，万鬼所出入，神荼与郁垒居其门，阅领诸鬼。其恶害之鬼，执以苇索，食虎。故十二月竟，画荼、垒并悬苇索于门户，以御凶也。

蔡邕在《独断》中还记载，汉代“常以岁竟十二月，从百隶及童儿而时傩，以索宫中驱疫鬼也。桃弧、棘矢（弓箭），土鼓，鼓且射之。以赤丸五谷播撒之，以除疾殃。已而立桃人、苇索、儋牙虎、神荼、郁垒以执之”。

蔡邕所说的“神荼”“郁垒”，正是捉鬼的。

蔡邕还说：“梗者，更也，岁终更始，受介祉（大福）也。”这就是后来人们屋内挂钟馗驱鬼、门上贴门神以御凶和立桃符于门旁以及贴年画等风俗的来历。

现在已经很难看到当时的门神风俗画面了，但从古人的文字描绘，可以肯定这一风俗的存在。唐宋以后门神画上的猛将秦琼、尉迟恭之像，是由神荼、郁垒衍变而来的。

山东潍县传统年画神荼、郁垒，相对而立。

大多年画产地都有神荼、郁垒门神画，杨家埠年画神荼、郁垒图为顶盔贯甲、威风凛凛的将军，左右各一张成对，基本对称。画面上两个将军全是手执大锤，按锤的型号大小，俗称大锤将与小锤将。随着时代的推移，满身盔甲的神荼、郁垒变得越来越亲民，如这对神荼、郁垒门神画，虽然威风，却面目和善，十分慈祥可亲，随后，手中的锤斧，也变成了吉祥花。

为什么古人会制造出这两个虚幻的门神呢？有以下几种可能：

一、古人对很多自然现象没法解释，心存恐惧，因此鬼被心灵中的恐惧制造出来了，同时还制造出了一对鬼的形象，门神神荼、郁垒就这样被虚构出来。

二、古人以为黑夜有鬼魅出来，门上若画或贴幅武将门神，就可安睡。

三、创造幻想世界的守门神是人的现实生活需要守门之神的精神慰藉。

早期门神画并非只有神荼、郁垒。史书记载的门神，也不仅仅指神荼、郁垒，还有一个门神，是一位叫“成庆”的勇士。

据班固的《汉书》记载，广川王的殿门上曾画有古勇士成庆的画像，短衣、大裤、长剑。

此说原话见于《汉书·景十三王传》所记：“广川惠王越，殿门有成庆画，短衣大裤长剑。”颜师古注：“成庆，古勇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