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人之所不能
配制十端清露略略需要几日。时间紧迫,没空坐着干等。
“我会拿银针刺激你受损的经脉以确认恢复情况,手法比起以往可能比较的……粗暴。只有在反复确认你能够接受龙血带来的冲击和痛楚之后,我才会正式上十端清露。准备好的话咱们就开始喽?”
师弟点点头。他背对着我,脱下里衣半边袖子露出精壮的后肩。我这才发现他背上遍布着乱七八糟的陈年老疤,粗粗看过去有刀伤也有鞭痕,但绝大部分早就颜色深暗,根本分辨不出究竟是怎么弄的。我抽出一枚银针甩甩脑袋,强迫着自己放空思绪集中精力,不再去假想他曾在老和尚手底下经历过的哪些惨事。
仅仅三手,师弟的额上已挂满豆大的汗珠。
“我,我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了!”我最看不得他这样痛苦万分却隐忍不言模样。疼在他身上,却不知为何我心里也跟着皱成了一团无法呼吸。
“不妨事,刚开始总需要适应一下……请姑娘继续施针。”师弟扭过脸朝我笑着,手中却攥紧了衣摆。见鬼了,我是叫他多笑,但真不是叫他在这种情况下对我强颜欢笑啊!
我咽了口唾沫,在他肩头上下比划了一阵,手中的第四针迟迟扎不下去:
“求求你了,受不了一定要说出来。”我很怀疑在他痛晕过去之前,我本人会先承受不住这种精神压力。
师弟道:“师父说过……疼痛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有痛觉才知道身上哪里受了伤。姑娘……大可放开手脚再多扎一些,等受不住了我会叫的。”
“骗小孩呢吧!往日在山门里时你就是那没水的枯井没芯的铃铛,问什么都说没事……有了。”
我眼睛一亮,舍了师弟,径自跑到屋中镜子前拨开了自己的衣领,捏住手中针尾就要往肩头一处刺激痛感的穴位上戳。
“姑娘!姑娘不要!”
师弟一个纵身便飞扑过来。他劈掌夺下我手中的银针,样子又惊又怒:“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不肯言痛我又无法知道你的状态,那不如我每在你身上施一手便自扎一针,这样咱们的感受就一样了!”
谁知我的话彻底惹毛了师弟。他喘着粗气把我方才拿针的手摁推在镜子上,整张脸气的青青白白的:
“没病非跟着乱吃药,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当大夫的!你就那么信不过我吗!”
我被他生气的样子吓住不敢乱动,过去从来只有我熊别人,想不到蔫兔子也会有红了眼睛暴起伤人的一天。反了反了,往后我这大师姐的尊严就算是没了。
“行行行……咱们都好好说话,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个,小谁你渴不渴,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师弟推完我后也呆在当场,内心大概早后悔上了。他其实很清楚我本质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人,但松开手时仍变回了那只委屈巴拉等待处置小白兔。
“我自小习武,这几针根本不疼不痒……姑娘为何还不信我?”他低着头,声音小到听不清。
说不疼不痒,这是夸张。可他能在我还没撤针的状态下迅速制服我,不妨事应该是真的。冷静下来想想好像我的做法确实白痴了点,今日这番折腾,一来是为了帮师弟在等待我酿成十端清露前能提前进入状况,二来也是测试他目前的真实身体素质,他并没有咬牙逞能的必要。
“信了信了,这回绝对信了。小女子道行微薄不知深浅,竟敢胡乱猜忌堂堂叶公子,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我举起双手向师弟告饶,顾左右而言其他的道:“那边有凉好的参茶,喝点吗?”
师弟闻言,望着我的脸又呆了一呆,忽道:
“姑娘刚刚莫不是……在心疼我?”
我感到脸上一阵抽搐,泄气的绕开他去找刚才掉在地上的银针——再明白不过的事,被直接戳破就挺没劲的。
老和尚说叶公子之所以被江湖人称道,是因为他能行人之所不能。这句算他说对了。
一套针法施到最后,大夫病人各自都是大汗淋漓。师弟到底是一声疼也没喊,只有当银针落到他身上损伤最严重的几个部位时,会突然出声吟诵出老不修当年留下那些暗藏玄机的歪诗。往常他背这些是为了自我调息,而眼下却仅仅是在随便找些事做,好忽略肉体的痛苦。不少佶屈聱牙的东西现在我也能稍微跟着附和两句了,两个人像唱歌般你一言我一语的默契接应下去。渐渐的,施针的过程也似乎没那么难熬了起来。
他既能将我的变态针法受到底,那含了龙血的十端清露自然不在话下。两月时间过的飞快,眼看离约定的决战之日越来越近,我也因焦虑而日渐懒得说话。反观师弟,仿佛是之前小半辈子教老和尚管着憋出了毛病,这些天没事找事的总要与我搭讪。
“云霞借日辰宫归海,中有黄狗名发财——姑娘明明说过要将发财还我,不会真晒干拿去入药了吧。”
我脑子乱糟糟的,抢下他手中正翻看着的几页草稿:“找儿子自己上药匣里翻去,我不记得了。”
“儿子?”师弟莞尔,低下头自言自语道:
“原来姑娘不喜欢调皮小子,倒想要个暖贴懂事的闺女。”
“说什么呢!姓叶的你占我便宜?”我把手里的废纸卷成纸筒,跳将起来去敲师弟的脑门:
“先等你有命活着回来再惦记娶老娘的事吧!我丑话说在前头,本姑娘可不是贞烈阴阳非你不嫁,别指着有人给你守……”我后一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师弟的大手捂了回去,他垮下脸冲我道:
“大战在即,姑娘就不能给句吉利话……嗯?你说什么?你答应嫁我了……?”
我挠挠脖子,半个屁股倚坐到桌上刚拾掇空出的一小块空档里:“也……没说过不嫁啊。在山门的时候不都答应过你两回了吗,你非当我说着玩的那我有什么办法。唔。”
“我好开心。”
师弟这人下山之后对我动手动脚已成了家常便饭。此刻我半个人被抱住,脸埋在他衣服里。那上面还残留着清醇淡苦的药香,像是过去弥散在老不修药房里那种经久不散的气味,让人欲罢不能。我贪恋的嗅着,双手不觉攀上他的背,竟不愿如前几次那样立刻推开。
“咳,跟你说点正经的……阴阳朽心诀顶上之争,朝廷和武林前来观战的人肯定都不会少。不吃馒头争口气,到那天收拾精神点,赢不赢的尽力而为就好,别拼命,别给山门和武林中人跌了份。”
师弟笃定道:“放心,我绝不会输给一个怪物。”
我抱着他,心中仍然难过:“龙血只能帮你周转一时真气,这个效果是不可逆的。决斗之后你就真的得当一个一辈子都练不了武的普通人了,不会后悔吗?”
“我们和雍王提出的条件里,第一条便是无论决斗结果如何,双方都必须销毁各自手中所持的半本朽心诀。空亡本来就是朝廷可以随时舍弃的提线木偶,而我也已经品尝过了做顶尖高手的滋味,没什么遗憾的。大不了余生我继承师父衣钵,姑娘也还可以接着回去钻研自己喜欢的毒术,不必再接那治病救人的麻烦勾当。”
山鬼临走前说我要是不让师弟打这一场,他说不定能惦记到死。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师弟大概确实是将这人生最后一次可以展现全部实力的机会当成表演与享受。我不想揭穿,挑眉道:
“所以说你是师弟呢。这才跟了臭老头几天,学的两手将将也就够治个头疼脑热。想要后发制人追上我?门都没有。”
师弟放开我一点:“怎么,要比比看吗?”
“还别不服气,比就比。”跟我闹呢,老不修那本天书除我以外谁能看的懂?
“一言为定。姑娘要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