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和他很像
私心里我自然是很不乐意把师弟交给那两个看似谦恭、实则鼻孔看人的嚣张恶婢。不过凡事分轻重缓急,在这种时候还分心去计较些芝麻绿豆的就太没眼力价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哄直肠子师弟乖乖下山可费了老鼻子劲。鉴于这个人比较言而无信,此次便由我来定约来年二月二,一定想办法去逐月楼与他见一面——不错,即便在这种年关都未必能顺利过去的节骨眼上,一根筋的春浅姑娘仍十足自信能完好无损的活到那个时候。
而在那之前,还有我当做的事。
掌门在第五日的早上终于醒了过来。彼时我已把老不修的留下的笔记大致通读了一遍。内容倒是意外的一点不无聊,这臭老头太了解我的阅读习惯,很知道怎么让我老实坐着把东西看进去。
“现在什么时候了?”这是掌门问我的头一句。
“还有时间。”我很清楚他想问什么,一手夹了笔记,一手去诊他的脉。
“你师父呢?”他接着问出了那个理所应当、偏偏最是令人无从回答的问题。
我想了一下,指了指他的胸口,用尽可能缩略而有条理的语言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包括老不修的死,空亡的消失,师弟的去向以及门中所剩众人现状。
掌门没有打断的听我说完,大概想要自己起来,结果他稍一挪动便真气上涌的咳出一口鲜血。我吓坏了,赶紧伸手去查看。我其实并信不过自己的手艺,人醒的了是一回事,他现在身体里的脆皮心脏想想都属于残次品,就算之后完全活成翻版的老不修也绝不奇怪。
但掌门却有些疏远的让开了我的手,淡淡道:
“……本座都知道了。烦你把本座的罩袍找来,再去请一下五长老和六长老。”
他的这个举动使我再度对老不修的离去有了一个非常直观且具象的认知。执掌一派不可轻易示软,他再怎么需要人帮助也未必会直接表现出来,更不可能像老不修那样和我玩闹耍赖。掌门就是掌门,他威严到不近人情。便是自此真的从宗师高手变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半残废,也永远是山门柱石。
这个人连自己都不会怜悯,又何况是我。
五师叔和六师叔来的很快,关起门和掌门吵的也凶,最后无一例外灰头土脸的走出来。
我是最后一个被叫进去的。
“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还不走?”掌门问我。
我抿着嘴细品了一下这话,猜测他劝五师叔和六师叔下山肯定不比我劝师弟容易。
“我没有地方可去,虫舍也还需要人照顾。”说完我也觉得这理由委实牵强的可以,转而问他:
“那,山门是要没了吗?”
这个问题说是大不敬也不为过,可掌门只是扯动嘴角报以一笑。他笑的和当初他面对不男不女献断手时一样居高临下不可一世。似乎是寒冬里喝到了一大口热汤,给人一种强烈的依靠感。他望着我,而后轻声反问:“你当真觉得,千重山门不过就是山中这几座房子吗?”
我琢磨了一会儿:“……还有人?”
掌门表示同意:“还有人。”
“算啦。你愿意留在这里便留在这里吧。”他躺回去望着天花板,而后忽然道:
“有人跟你提过吗?你和你师父很像,小春浅。”
我猜,这大概是一种很高规格的褒扬。
年二十八,晴。
掌门在能动了以后坚持住回自己的院子。我曾含蓄提出现在门中只剩下我和他,哪里要的了那么大地方。对我而言来回奔走着取药也极不方便。但命令如是,别无选择只得照做。
“来人了。”他说着,吩咐我陪他出去走走。
我放下笔记仔细侧耳听了听,外面依然寂静一片。可等开门一出去我就知道他的话说的一点不错,山门外已能隐约听见人马行进的动静,估摸着进入这院中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看来掌门虽然武功还无法恢复,听力依然好的惊人。
该来的事总归逃不掉。我忽然恶向胆边生的想,大不了鱼死网破,撸起袖子就是干。
可笑的是这个念头甚至持续了不到半盏茶。当站在台阶上远远望见来人数量时我立刻醒悟“鱼死网破”什么的实在太天真了。想也知道朝廷并不靠一两个空亡或不男不女这样的高手去和整个武林争死活,乌泱泱的正规军才是他们最擅长也最本来的面貌。要说这种规模的人数用来攻城拔寨三个五个不在话下,何况一个只剩空壳的千重山门?
不如说用这么大排场给我们送葬还挺舍得面子。
而这还只是开始。当第一个人进入院中时尚且好好的,后面发生的事我却全然看不懂了:许多人在走到院中之时忽然没来由的向后仰倒了下去——这么说也不合适,这些兵士像被什么看不见的机关所暗算,不少人声音都没出一声就被整齐削去了双腿或脑袋,而后面的队伍不明所以还在继续进入院中。
这样的场景过于血腥和突兀,没一会儿门前就变成血池地狱一般。
“掌门?”我强忍反胃,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掌门伸手止住我,脸上依然肃穆。看来此事同样不在他的预计当中。反倒是我稍微开始明白这是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接着太阳的反光,能隐隐看见空旷的院中有许多肉眼几乎难以辨别的细丝线。这些丝线从院墙附近的地上随机射出绷紧,被牵扯断开后又消失不见。
如此奇诡的机关只可能出自擅长傀儡造物之术的四师叔之手。我想起了雪地里那两个趴在地上的小鬼。
“都说千重山门四平中正,原来是靠下三滥的手段苟延残喘至今的吗?——”
这恶心的语调我熟,是不男不女。与此同时,一个人形被抛至院中直直落下,正被那些杀人的丝线在空中精准无误的切割成数块,在那人落下的瞬间挂着血珠根根断裂。
即便站的那么远也能看出死的是四师叔。这等惨烈死法亘古罕见,四师叔再怎么有背师门也不应落得这五马分尸似的极刑。眼前画面给人的冲击性不是三言两语能形容的,估计我这辈子的噩梦都是它了。
掌门的骨节捏的青白,朝着院中大喝一声:“够了!”
“李大掌门何必动怒?速喜不过是顺带着帮你清理门户,举手之劳,无需言谢。”不男不女嬉皮笑脸的走进院中,见礼敷衍的像在过家家。
“老四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机关,理应受罚。”掌门向前迈出一步,沉声道:
“但此乃千重家事,还不用劳动速喜公公。”
“诶,这话可就见外了。”不男不女走到四师叔的尸体旁,毫无恭敬之心的捡起她被削下的一截胳膊,在自己的断手处比划了一番,又不太中意的丢了回去。
“她为了布置你院里这些小装饰品,连山门前的风水局都拆了。若非如此,我们这么多人还上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