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进来请敲门
冲天火光滚着浓烟从小院后腾起。
按照老不修的遗愿,除了盒子里的巨大手抄本,其他书都被一本本丢进火堆。
设想中这就是变了个花样的撒纸钱,快得很。实际则完全不同。老不修前世大耗子托胎什么都往书里夹。若不是搬运的时候从书里飘落下几张银票,我和师弟还真没有把每本书再检查一遍的概念。
为了防止有被他自己收忘记的重要内容被误烧,我们只能先把那些夹页抖出来。结果细一查看二人都有点傻眼,里面真可谓五花八门:有六师叔借书未还的欠条,小师叔儿时画的几匹小马,抱怨掌门集会时间太长的日记……甚至两张春宫画。烧着烧着我差点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直到老不修死去,才如此真实的感受到他曾那么鲜活的存在过。
而今一切支离破碎的繁琐过往尽数被丢入橙黄跳动的光明中,蜷曲变黑,化作灰烬。
师弟拿走了几张对他觉得还有用的穴位经络图纸,把一本小册子扔给我。我不明就里的翻了翻,讲的都是些周易干支、推盘衍卦的基础要义。
“这什么玩意……”我从不知道老不修还研究算命。
师弟没说话,走到我背后指着其中一段。我看过去,只见那句写着“霞借日以现,日尽而霞将灭没,主爱四柱带水则为上格,霞水相辉而成文彩也。”
“医者把人体比作阴阳五行,这些乃是入门中的入门。”
我扁了扁嘴,刚想把书丢进火中,犹豫一下还是拍回他手里:“知道了知道了,今晚就开始补课。”
老不修存下的酒已经被师弟糟蹋了一些,这会儿还剩下不少,被我们浇在他坟头也顺便用作引燃物。我嘴里说着不再喝酒,昨晚也破了戒。末了索性和师弟抱着坛子对饮起来。
“姑娘可知,师父生前好饮,起初不过是为了镇痛。”
“他二十年前所受那掌毁了半生武功不说,自此冬夏筋骨奇酸巨痛周而复始,唯有喝醉时能稍稍缓解。”
我抱着酒坛,烧书的余烬飘落在里面,被我搅晃匀了喝下,喃喃应道:
“是吗?还真不曾听说。我当他是真的很爱喝呢。”
“嗯,也是真的很爱喝。”师弟莞尔,跟着喝下一大口。老不修的遗书我给他看过,此刻他已知晓我与那空亡之间的关系。但这其实没有改变任何事实,师弟并不会因为碰巧知道了一个连面目都没有的残忍杀手和我存在血缘便不再把他当成不共戴天的仇敌,同样我也不可能把一个消失了二十年却突然出现毁了我生活的朝廷走狗当成父亲。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我问他。
“姑娘又做何打算。”他反问我。
“别跟老娘兜圈子扯淡,这可是当着师父的面。”我指指老不修的简易墓碑。
师弟低下头,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内情理之中的回答:“无论如何,盟主对我都有养育之恩。朽心诀事了之后我若……若还活着,当回来娶姑娘过门。”
有些事情说破就破,我刚想开口揶揄他可算了吧,之前给的承诺哪次兑现了?却听到身后传来两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婢子悲风、苦月,前来接公子回阁。”
我那火一下子就上来了,起脚将一只空酒坛子踢碎,站起来痛骂来人道:
“你们有没有点素质懂不懂规矩?擅闯人家还打断人说话,合着我家院子没安大门你们就当这是澡堂子吗?”
最近我真的,对一切不打招呼就出现在院子里的人深恶痛绝。
看来今年山门的风雪实在太温柔,一连两天,这么些人来来去去跟郊游一样。借着火光,只见地上半跪着的这俩丫头长的都还周正,看着就是大户人家用心调教出来的高级侍婢。于是我回头望向师弟,带点嘲讽的问他:“这两个什么‘愁云惨雾’,你家的?”
随后又酸不溜秋的补了一句:“看来平时围着你伺候的漂亮女孩子不少嘛。”
那两个侍婢大概没见过我这么满嘴放炮的,不禁有些面面相觑。不过相比之下师弟的表情才叫精彩,窘迫和尴尬在他向来缺乏表情的脸上扭打成一团,不分先后彼此。我饶有兴致的欣赏了一会儿,耸耸肩:
“你们聊。”
“去回禀盟主,本公子师门中还有些要事,不日自己会回去。”师弟站起来越过我走过去。他这种拿腔拿调的做派我之前见所未见,一时间大感新鲜。
“千重山门已是日薄西山朝不保夕,盟主严令婢子务必将公子平安带回。”
地上这两位倒是不卑不亢,大概是仗着所谓盟主撑腰而底气十足,态度强势甚至颇有恶奴欺主之嫌。然而这句“朝不保夕”却是深深刺痛了我,我上前一步就要出手施毒,被师弟眼疾手快一把拦住。
“姑娘。”他眼里满是恳求。
我看他一眼,朝地上两个笑着挥挥衣袖:“这次是卖你家公子一个面子。现今你们脚下究竟还是我千重地盘,奉劝二位慎言。”
谁知人家压根没拿我当回事,对着师弟复行一礼道:“还请公子不要为难我等。”
“本公子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师弟这是真生气了,他一开口,两个侍婢当即又恭顺的把头低了回去。我站在旁边觉得他端起“叶公子”的架子特别霸气,看的人心情愉悦。
但这样干耗下去肯定会没完没了,多等一会儿甚至能打起来都说不定。我决定让步做个和事佬,弯下腰去低声对她俩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下山的事武林盟就算不来原本也是都谈妥了的,专程跑来又激他一遍干嘛?这不添乱吗?”
“姑娘,你也一起走吧。”师弟再次说。
我熊他:“你接着扯,掌门还在里屋躺着呢。”
“姑娘……”
这回我彻底毛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留他走都是最合理的选择,多么简单明了的一件事,被他黏黏糊糊纠缠半天。于是我猛然起身跨到他跟前,趁着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不容反驳的踮脚捧起那张我讨厌到不行但就是怎么都看不腻的脸使劲吻了下去。
非要说师弟的反应,那就是当场石化。
地上跪的那俩估计也差不多。空气里甚至飘散出了一丝……嫉恨?
我其实根本不会接吻,之前那次也只是和师弟嘴对嘴的靠在一起,此刻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让他赶紧收拾滚蛋,别再跟老娘磨磨唧唧的废话。不过师弟对男女之事显然懂的比我略多,他个子比我高出不少,在最初怔了片刻后很快反客为主做出了回应……总之,就,呃,受教了。
并且在他放开我好一会之后脑子还有点晕。
“姑娘的回答,这次我确实收到了。”他笑起来。
我很没好气的拿手背蹭着嘴边的口水,胡乱答道:
“……收到就成,拿好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