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国行为文化在家具造型上的体现
中国家具文化中最耐人寻味的就是华夏家具从低到高的演变过程。中国人的风俗习惯造就了家具的卧躺、坐倚、支承、收纳、屏障等功能。其中行为文化的特殊性，在家具造型上更有着特别的体现。
在古代的生活中，许多独特的民俗文化成为家具创作的契机。如写作书法、演奏乐器的姿势，令人挺胸拔背而坐，推动了书桌、琴桌造型的演化；聚众看社戏、俯视下围棋的姿势，造就了戏靠、矮靠椅、矮棋桌等。再有一些俚俗的生活习惯，如坐在矮凳子上剪趾甲、妇女裹小脚。还有一类古玩品鉴活动，造就了亮格柜、赏宝台、大小博古架等。更有交通之旅的便携要求，给家具带来了创新的契机，如轿椅、船桌。此外，行军打猎用的折叠式或拆卸式酒案、上马杌凳，都带有一种民族文化的特征。
（一）书桌的高度为何模棱两可
同为书画的承具——书桌、书案，其高度、尺寸与形制却大不相同。最耐人寻味的是以高度传世的明清的桌子高度（不含供桌）一般为82～88厘米，远高于现代桌子75～80厘米的高度。而明清时男性的身高一般为155～175厘米，远低于当代170～185厘米的标准。为什么会出现身高与桌高的相反比值呢？这是因为国人的握笔法、执筷法对桌子高度的第二需求与西方不同。曾有论文论证中国用毛笔书写的行为，提出古人书写毛笔字的执笔法分为三指执笔与五指执笔（图2-5、图2-6）。前者为站着写字或俯身写字悬肘法，所需的桌面高度要低些；后者为五指执笔，肘部抵桌面甚至枕腕，所需的桌面相对要高一些。形式高度必然让位于功能高度，所以从前的桌子一般大而厚重，属家具重器。现在生活习惯融入钢笔书写与西餐刀叉具使用情景，所以书桌矮了，餐桌则更矮、更单薄了。
■ 图2-5 三指执笔法
■ 图2-6 五指执笔法
古人对书桌尤其是画桌的要求也会因人而异，喜好站着作书画的人，肯定是三指执笔，所以桌面要低一些；习惯坐着书画的人大都是五指执笔，桌面要求则高一些。
（二）娱乐桌的玄虚在于心景交触
在古代社会，人们在慢节奏的状态下生活，对身边的用具要求较高，所以特别在意娱品类的比较，以实现自我的生活乐趣。
如棋牌桌，人们为拉近彼此的距离，一般将其做得小巧，而台面较高，一是满足支承功能；二是有不卑不亢地对垒之感（图2-7）；三是在高的桌面下，容易放抽屉一类的收纳之器。图2-8（a）是一件具有明式家具特点的早期棋牌桌，或者说是第一代麻将桌，桌面突出，上束腰与牙板一木联做，宋式的露腿束腰被加厚许多，简化了涤环板，而增添了抽屉，形成典型的棋牌桌形。尽管有些头重脚轻，双层束腰结构略显多余，但确实可见由屉桌蜕化而来的影子。还有一种双陆棋桌[图2-8（b）]，曾是书斋、闺房的专用娱乐桌，可打开桌面在下沉的棋盘上下棋，现今该功能几乎失传了。而琴几、琴桌，被古人设计得尤为古雅。一般传世品多为低矮的琴几，这是因为后人崇拜古人的玄妙。图2-9（a）所示琴桌三板相扣，两侧板开光镂雕，异常精致，美几瑶琴，使人心境愉悦。图2-9（b）宋画中细腿琴案，更是高妙难言，使人飘然欲仙，忘却凡间。这说明国人认为特别的情景、心境可用超常态的家具来烘托，因此晚清有许多诡异的琴桌就不足为怪了。由此可见，从众的行为爱好可以促使家具新品的开发、普及，正如今天中国盛行的电动麻将桌，也是众人所需的结果。
■ 图2-7 罗锅枨矮老棋桌
■ 图2-8 棋牌桌
■ 图2-9 板足书卷脚矮琴几
（三）磕头礼仪催生香桌、香案、拜香凳
在晚期的明式家具中，有一类带独屉的小桌（几）常引起行家的争议，国人礼佛之道虽不同于西方，但很多善男信女还是十分虔诚，即使宅小，人们还是要设神案、香桌专位，于是，一类放贡品的专用家具诞生了。现存传世器中，这类承具品类较多，大小不一，甚至对是否将其归为书案或香案发生争执（图2-10、图2-11）。笔者认为，香案桌面大正，或因宅第宽敞，但只配一小屉，仅放香、火、烛，是其与书桌的区别，元永乐宫壁画中就有这样一幅场景图，一件刀子牙直枨案桌，尺度较大，应该是书案、香案通用的家具（图2-12）。与香案一同出现的拜香凳，也许是国人倡导“跪拜”这一行为的专利品，它的发展前景要视国人的风俗演变而定（图2-13）。
■ 图2-10 高拱枨有屉香桌
■ 图2-11 束腰马蹄香桌
■ 图2-12 元永乐宫中壁画
图2-13 拜香凳
（四）轿箱、轿椅是匠心独运的配器
车、轿是古人必备的代步交通工具，为适应运动状态家具的安置特点，匠人们就从家具外形上寻找固定的方式，一般以“卡住”的行为来实现其目的。如轿箱是“卡”于二轿杆之间，轿椅则是以后腿插入车轿铁管座内来固定[图2-14（a）]。这类从使用出发到考虑连接方式的家具，也是基于国人独到的行为准则发明的，如轿箱好比古代的公文包，以双手捧的行为动作来实现其功能。图2-14（b）这例轿箱是木胎外面贴竹而成，内衬刷红漆，边角都包了铜皮，工艺精湛，非常讲究。而轿椅则是随车、轿而行的轻休息椅了，尽管小巧，椅背上的“搭脑”“朝板”一点都不含糊，和四出头大官帽椅完全相同，有模有样，足见古人对交通用具的装饰非常重视。
■ 图2-14 轿椅与轿箱
（五）戏靠、琴桌是休闲家具的佳品
尽管国人提倡忠孝节俭，但对娱乐也不放松，孔子提出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之中，把音乐放在第二位，可见他对艺术陶冶情操的重视。所以，古来琴几、琴桌的演绎几千年来从未停息，从春秋战国的“栅式腿桌”到隋唐的板式桌（图2-15），再到明代的“内翻马蹄琴桌”，旨在满足琴师两腿能探入桌下，使其肢体运动自如。而戏靠的产生则是由于古时没有剧院，人们爱看村口社戏（一般为村中富足人家赞助演出），因稻麦场或者庭院狭小，人如立锥，所以工匠发明了占地小却有靠腰板的小椅（图2-16）。其中图2-16（a）所示戏靠坐高较高，坐深却浅，靠背低，正好抵腰，特点是靠背为“S”形梳条排列，搭脑作后弯，人体功学考虑到位，是难得的一例。
■ 图2-15 束腰膨牙鼓腿琴桌
■ 图2-16 戏靠
（六）上马凳、书房梯是用途的升华
由于生活所需要，人体需要登高到达人体功能难以企及的高度作业，这就要借助一些合理的代用工具达到目的。古时以马代车。上马背的高度所需要的腿力，是一般老人、妇女、少儿难以达到的，宅第门口可设上马石、拴马桩。但到了野外，这一难题就要用杌凳、上马凳（图2-17）来解决了。图2-17（a）如一件小平头案，灵芝牙很精美，四腿两侧双枨，特别是正面做双枨在案形结构中是没有的，这里它有了梯的功能，是一个创举。
书房的梯椅，平时当椅子用，需要时将靠背折下，就成了矮梯。在晚清、民国家具中大量出现，使国人书斋藏格得以向高空发展。梯凳的形式可能是国外传教士引入的，这里不加探究，在一个善于包容外来文化的国度，它的功能得以大力推广发扬。所以在中国生活方式中的一个小小的行为需求，就会变成发明的契机。
■ 图2-17 上马凳与书房凳
（七）裹脚凳、洗脚椅，封建陋习与俚俗民风的衍生品
明清家具中有一类小型椅凳，坐高不足40厘米，座面较小，往往一侧带有一个小抽屉，附在薄口的牙板上，可放剪刀、纱布，很是玲珑可爱，其实这就是封建社会残害妇女的“活化石”，见证了古代强迫女性裹的“小足”。这种受愚昧的封建习俗影响的野蛮行为，居然造就了这类可爱的小家具，真是不可思议。还有一类与此同功能的洗脚椅，座面矮而靠背特高，颇有现代家具的风范，也是基于行为功能的需求所产生的家具品种。
（八）银柜、闷仓、暗屉体现了君子式的防盗理念
在古代，交通闭塞，民风淳朴，社会治安相对良好，人们的防盗概念是“隐蔽”地藏，而不需要“严实”地护，所以纵观中国古代家具，藏银之器少有用金属做的坚固的保险箱柜，而是巧妙地做暗仓。图2-18所示圆角柜的闷仓板一反常规为固定式，前面的固定板在扳动暗舌后可打开，里面赫然出现了两个大屉，抽出两屉旁边还有两个小暗屉，可见古代的设计理念是斗智而非防抢。而另一种银柜凳（图2-19）是各家店铺几乎都有的庋具，既藏钱物，又可作二人凳用，所以求安而设计为坐凳，伙计、小二坐于柜上工作，安保也就相对牢靠了。这不又是国人们朴素的设计理念的写照吗？
■ 图2-18 暗仓式圆角柜
■ 图2-19 花叶牙钱柜
纵观以上受华夏独特行为的影响所产生的家具款式，应该看到推崇诗文的国人擅长联想创新，善于针对一种单一的功用，发散出多角度的应对形态，在小小的形态结构中合理调整，添置构件，完善功能，丰富生活的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