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某种意义上,剧中有三个涅俄普托勒摩斯:开场、退场、还有居中的一个。全剧出现了两次转化。第一次发生在涅俄普托勒摩斯身上。开场的一个男孩,剧情中段变成男人,但仅仅是一个男人。退场时他成长为他自己所是的男人——友谊必要的先决条件。在这部分,笔者细究头一次转化。
奥德修斯带着涅俄普托勒摩斯,阿喀琉斯的儿子,抵达楞诺斯岛,执行他至关重要的、一项代表希腊人利益的政治行动。“战胜”菲罗克忒忒斯将有助于希腊人战胜特洛亚。奥德修斯不以暴力猛攻菲罗克忒忒斯以夺取他的弓,也不以自己制订完备且可靠的巧计乔装自己以诱骗菲罗克忒忒斯。相反,他派遣涅俄普托勒摩斯说服菲罗克忒忒斯。
奥德修斯知晓涅俄普托勒摩斯与阿喀琉斯的血缘亲情将感染菲罗克忒忒斯,他确认这层关系有益于阿开亚人。涅俄普托勒摩斯(“新将士”)是下一代将士。阿喀琉斯的衣钵将顺当地传给他。因而,奥德修斯明智地让涅俄普托勒摩斯现身于公众场合,期望以此引导或影响共同体。开场涅俄普托勒摩斯还是个男孩。通过他的公开作为——战争行为,他将变成男人。而这次成年礼由共同体的一位王公所设计。如此,城邦竭力做到或意味着给予成年。参考奥德修斯给涅俄普托勒摩斯的一番话:
阿喀琉斯的儿子啊,咱们到这有一个目的;得忠贞于它胜过你的身体。若你会听见一些新奇的事,不同于你此前听过的,仍得忠于我们;到这,忠于我们就是忠于你自个。(50-55)[8]
这个“目的”(至少部分地)必定包含涅俄普托勒摩斯。索福克勒斯描绘的奥德修斯与菲罗克忒忒斯的冲突波及涅俄普托勒摩斯。涅俄普托勒摩斯将听哪位的呢?他将变成哪类人?奥德修斯担心涅俄普托勒摩斯可能听到的危险“新奇事”,不仅仅是菲罗克忒忒斯的出自肺腑的强烈恳求,还有涅俄普托勒摩斯身上的东西,它会听从于菲罗克忒忒斯的恳求。奥德修斯担心(或明白)为涅俄普托勒摩斯的灵魂作战就是针对涅俄普托勒摩斯自身。[9]
接着,奥德修斯告诉涅俄普托勒摩斯“凭你的言语使菲罗克忒忒斯的灵魂落入圈套”(55),又为这个目的提供不寻常的假话:
就说他们祈求你,从家里催促你,发誓惟有得到你的助佑才能拿下特洛亚。当你已抵达,并按自己的继承权要求得到你父亲阿喀琉斯的武器,他们以为你配不上,而给了奥德修斯。(58-65)
奥德修斯建议涅俄普托勒摩斯,装作也是军队背信和不义的牺牲品,以说动这位落寞的英雄。一开始,涅俄普托勒摩斯就对此感到不安。他难以接受欺诈这位悲惨孤单流放者的想法。他对奥德修斯这样说:
设骗局或玩谋略达到自己的意图,我有本能的厌恶。他们说我父亲也这样。所以,我乐意跟菲罗克忒忒斯作战,抓获他,带他同我们一道走,但不是违背信义。(88-91)
涅俄普托勒摩斯相信自己身上有种来自生身父亲的性情,而这种性情和他被命令去执行的行为不谐调。这种行为来自阿开亚人的需要:不仅要菲罗克忒忒斯的弓,并且为了涅俄普托勒摩斯政治上决定的成年。
涅俄普托勒摩斯是个男孩,一个凭纯粹原则正努力观察周遭世界的少年人。正如以上他自己说的,他仍是他父亲的儿子。此刻,他面对的政治生活的含混,挑战他从家族那儿承继来的原则:
涅俄普托勒摩斯:你自己没发现这谎话可耻吗?
奥德修斯:不,如果这谎话让我们营救得了它。(108-9)
从城邦的角度看,共同体需要的重要性超过仅仅是私下关系的家族原则。共同体似乎毫不关心荣辱。获救高于荣誉。涅俄普托勒摩斯被这种想法说服;他进而开始按计划行事。
当奥德修斯交托给他这项任务,涅俄普托勒摩斯合宜地自我宽慰,歌队也说这样的事业是“神一样的作为”(192)。一定有在特定时刻攻破特洛亚的神圣计划,而这就是大功告成的办法。涅俄普托勒摩斯将会是神的一枚棋子,并且不用为此项行为的羞耻负疚。历史正被创造的完全外在的视野将清除他内在的感受。
遵从奥德修斯的教诲,怀揣在神学(公民神学a civic theology)里头前景未卜之忧,涅俄普托勒摩斯如今是能起作用的政治代理。他现在是一个人,政治人,共同体的的一员。他的想法和做法是政治共同体的产物。他骗过菲罗克忒忒斯,拿到强有力的弓。他在政治上成功了。他为阿开亚人费尽心思。他以自己的自然性情和处子之情(newness)为代价,获得人的身份,取得成年。这位命运偏转了的新将士,严格说来,稚气已脱。他不再是那种问题——对于这种问题的答案,认识他的人们都要好奇地仔细想想。我们有了这样的答案:他不是新阿喀琉斯,而是新奥德修斯。这种崭新不是年轻人所具有的那种无限憧憬的令人惊奇之新。是的,无限憧憬不可避免会失去。潜能的限制,可能的未知之数的限制是必然的。这一天总归会到来的。88-91行,当他记起父亲,有可选择的另一个行动方向提供给涅俄普托勒摩斯——和菲罗克忒忒斯公开作战而不是耍计谋诱骗,可这预示另外的限制。涅俄普托勒摩斯本可拔剑强夺这把弓。尽管,这样一场在全副武装的年轻人和衰朽瘸腿的穴居野人之间的战斗,有引人怜悯的一面,但涅俄普托勒摩斯将蜕变为新阿喀琉斯——一类特殊但仍受限制的将士。[10]
无论如何,从男孩转变为男人的某些点上,天命以某种方式确定了。一个人限定着自己。临近成年的门槛,一个人不再是他所是的巨大可能性。一旦这样的限定出现,一个个体从有大量不确定的可能变得只剩一座独木桥。奥德修斯引导、引诱、说服涅俄普托勒摩斯进入他的确定性,而涅俄普托勒摩斯变成一个“同伴”、一个“合作者”、一个“好”城邦民。
进而,他变成这座与众不同城邦的邦民。如菲罗克忒忒斯会议论到,我们接下来会讨论的,俨然一座新型城邦。这是一座贪图私欲、诡诈而非享受荣誉、漂亮的城邦。奥德修斯和新秩序已经给这位卓越的新将士、希腊人的新一代烙下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