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力教得会吗
许多艺术家喜欢夸大其词,将他们获得创作灵感的过程说得神乎其神。在古希腊,诗人被认为是缪斯女神的附身,是缪斯将灵感注入诗人的心灵,使诗人达到一种几近疯狂的状态。柏拉图也曾说过:“诗人是神圣的,只有当他受到神的启发而失去理智时,才能创作。没有神之大能的指引,就没有艺术。”著名的印度数学家拉马努金(Ramanujan)将他的伟大发现归功于其所信奉的印度教的娜玛卡尔女神,认为娜玛卡尔女神在睡梦中的指引使他获得了灵感。创造力是一种“疯狂”吗?或者说它真的是神的恩赐吗?
卡尔·弗里德里希·高斯(Carl Friedrich Gauss,我心目中的数学英雄之一)最不善于表述促使他产生创造性思维的灵感来源。高斯于1801年发表了其一生中最伟大的著作《算术研究》(Disquisitiones arithmeticae)——被誉为现代数论的开山之作。当人们想要通过阅读这本书来找寻他独特见解的来源时,他们备感无力。由于全书包含七部分内容,所以该书被大家风趣地称为“加了七道封印的巨著”。没有人真正知道高斯的“魔力”是如何产生的,他就像魔术师从帽子里变出一只接一只的兔子一样。受到质疑时他反驳道:“房子建成后,建筑师们也不会把脚手架丢到工地上。”像拉马努金一样,高斯把自己的成功部分归功于“上帝的恩典”。他说道:“这条线将我所知道的和使我成功的因素联系了起来,但我很难说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也弄不明白它的本质是什么。”
大师们可能无法阐明他们的想法来自何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遵循规则。艺术是构成潜意识思维过程的无数个“逻辑门”的意识表达。当然,高斯的想法也可以通过一条逻辑线索得到解释:也许他确实不具备清楚表述自己创造思维过程的能力,也许他只是想保持神秘以维护自己创造性天才的形象。柯勒律治(Coleridge)曾表示服用鸦片酊后的睡梦联翩,是诗歌《忽必烈汗》的创作之源。可惜的是,这个梦境被一个来自波洛克的人的突然造访而打断了。当然,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但这一说法也掩盖了其创作过程中的所有前期准备——长期以来孜孜不倦的努力。即便是我自己,对创造过程的描述也只关注灵感的闪现,而不是多年的辛勤努力。
人们习惯于把富有创造力的天才传奇化。坦白地说,孤独的艺术家闭门造车是一个神话。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创造是日积月累的过程,而非一步登天。英国音乐家布莱恩·伊诺(Brian Eno)创造了“场天才”(scenius)这个术语,矛头直指“天才”(genius)。他认为群体所构成的“场”(scene)能够激发创意,帮助创造者走向成功。美国作家乔伊斯·卡罗尔·奥茨对此表示赞同:“创造性工作就像科学工作一样,应被视为一种集体的努力——一种个体发出多种声音的尝试,一种综合、探索和分析的尝试。”
怎样才能激发创造力?编程能激发机器的创造力吗?有没有什么办法或规则可以让我们变得更加富有创造力?换句话说,创造力是一种可以后天培养的技能吗?有人会说,教授知识或编写程序都只是为了使人或机器学会模仿并按照规则做事,这与创造大相径庭。然而,我们身边有许多相反的例子:有创造力的个体通过不断地学习,最终改进了他们的技能。通过行为的研究和模仿,我们最终能成为有创造力的个体吗?
每个新学期伊始,我都会问我的学生这样的问题。数学专业的博士生必须创建一个新的数学结构才能获得学位,即他们必须做出前人未做出的事。我的职责就是教他们如何做到这一点。即使答案已了然于胸,解决问题仍需要个人的创造力。
当然,他们已然受过一定程度的训练,这些训练是进入未知世界的绝对的先决条件。通过学习他人如何实现突破,可以为自己的创造力找到一个适合的环境来扎根、发芽。但这不能保证创造力的种子就一定能萌发。有些人能在某个领域拥有极佳的创造力,而在别的领域却不行。我不可能从大街上随意选一个人带走,然后教他成为一个富有创造力的数学家。也许经过十年的训练他可以做到这一点,但并非每个大脑都能拥有数学的创造力。究竟是什么让一个人成为国际象棋冠军,而另一个人却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这一点很是令人费解。
博登认识到,创造力不仅仅是如何成为莎士比亚或爱因斯坦。她定义了“心理创造力”和“历史创造力”,并明确了它们之间的区别与联系。自我创造力的实现结果对个体来说可能是全新的,但纵观历史其实已算是“明日黄花”,这就是心理创造力的概念。通过个人创造力的反复实践,最终创造出一些史无前例的、有价值的东西,这就是历史创造力的体现。虽然极其罕见,但它对心理创造力起到很好的激发和鼓励作用。
遵循博登提出的三种创造力策略是我激发学生创造力的秘诀。“探索”是最显而易见的途径。首先要了解我们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然后试着进一步突破这个界限。这需要对已有的知识进行深入了解。在深入探究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现一些以前未被发现的事物。创造行为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大爆炸”这种状况很少发生。就像凡·高(Van Gogh)所说的:“伟大的成就不是靠一时冲动就能实现的,它是一系列小事的日积月累。”
博登的第二种策略——“组合”,是激发新想法的有力武器。我经常鼓励学生参加研讨会,阅读那些似乎与他们所研究的问题无关的论文。来自数学不同领域的研究策略可能与他们所研究的问题产生共鸣,从而激发出新的想法。当今,科学界一些最伟大的创造都发生于不同学科的交叉领域。越能突破自己的圈子,分享自己的想法和问题,就越有可能获得更多的创造力。这就是“最容易摘到的果子”。
表面上看,“变革”是一种很难驾驭的创造力激发策略,但我们的目标是通过去掉一些已有的限制来对现有的知识体系或架构进行测试和分析。如果改变一些已被普遍接受的学科结构的基本规则,试试看会发生什么?这种方式是极具危险性的,因为撼动系统的基石很可能会导致整个系统的崩塌。但是,这让我想到培养创造力所需的另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接受失败”。
除非你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否则就请你不要去冒那些会让你突破自我、创造新事物的风险。教育系统和商业环境两个领域非常痛恨失败,这对创造力的激发有害无利。对我的学生来说,庆祝失败与庆祝成功同等重要。当然,失败不会被写进博士论文,但我们可以从中学到很多。与学生见面时,我经常重复地说贝克特(Beckett)的那句至理名言:“失败,再次失败,却是以更好的方式失败。”
这些策略可以编写进计算机代码吗?在过去,自上而下的编码方式意味着代码的输出结果几乎不会出现创造行为。程序员们从未对其算法产生的结果感到惊讶,因为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有试验或者失败的可能性。但最近这一切都改变了:因为一种可以“从失败中吸取经验教训”的代码出现了,它前所未有的举动震惊了它的创造者,这说明它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该算法赢得了一场此前大多数人认为机器无法精通和掌握的比赛,因为这是一场需要创造力的“游戏”。
该代码的突破性,引发了我作为数学家的生存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