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探访牛寨村
放学后，刘晓慧回宿舍拿了一件外套，带了一支手电筒，与等候她的王明明一起离开了学校，前往张承峰的家。从李家坝中学到牛寨村约半小时。
陕北的土地像是被上天用黄颜料抹了一样，放眼望去，整个大地都是黄色的。在黄色之上，偶尔会看见一些绿的植物和一些低矮不平的窑洞。由于政府的资助，现在基本没有人住窑洞了，大多人家都搬到政府新建的平房里去住了。而这些古老而陈旧的窑洞就如同一本旧书一样，诉说着陕北古老的故事。
刘晓慧与王明明两人边走边聊着。刘晓慧问道：“明明，你跟承峰关系特别好啊？”
“嗯！我跟张承峰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并且一直都是在一个班级。所以，我们俩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不过，我发现你们俩的性格可完全不像啊！张承峰很少说话。”
“刘老师，不是这样的。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性格也很活泼，还喜欢唱歌呢。”
“那他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整天沉默寡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刘老师，以前张承峰可爱说话了，而且还特别喜欢运动，尤其是喜欢打篮球，老师们也都很喜欢他。记得在小学一二年级时，他总是获奖，经常被老师表扬。”
“可是后来……”
“张承峰上三年级的时候，他爸爸就出事了。我记得他知道爸爸死的时候是冬天，那时他总是一个人偷偷地哭，之后他就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自那之后，他就变了？”
“嗯！从那之后，他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后来，他妈妈也走了，他就更不说话了。其实他只是不想说话，他跟我还是有很多话说的。以前他也经常出来玩，几个人一起，现在他基本上不会了。他最怕别人说他是‘没有爸妈的孩子’，只要有人这么说，他就会偷偷地哭。”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走上一条小土路。因为位置较偏，这条小路基本没有人来往，显得有些荒凉，气温也较白天降低了不少，风中夹杂着阵阵凉意。不过一路忙于赶去张承峰的家，李晓慧脸上竟有一些汗珠。
王明明指着前面一处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落说：“刘老师，那就是牛寨村。”此时，天边还有最后一丝云彩，透过最后的光亮可以清晰地看到牛寨村，这里基本上都是统一规划好的平房，很整齐地坐落在周围。
进了牛寨村，王明明指着前面第二排边上一处房子，说：“刘老师，那就是张承峰的家。”
张承峰的家门口摆了一辆破风车，门外堆了一摞玉米秆子，还堆了一些枯枝木头之类的，看上去有些凌乱。木质的大门看上去已有些年头了，剩下的一只门环也坏了。推开大门，是一个几平方米的院落，再往里走就看见两间房子，房里有灯，灯是亮的，却显得非常昏暗，亮灯的屋门敞开着，里面摆了两张小床。说是床，其实就是两块大木板铺在用砖头支起的墩子上。连着屋子的地方是个小厨房，同样是昏暗的灯光，有个老奶奶正在烧火做饭，还有一位看上去六七十岁的老爷爷正提着两桶水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见到老奶奶，王明明对刘晓慧小声介绍说：“刘老师，这就是张承峰的奶奶，那个提水的是张承峰的爷爷。”王明明走上前去叫了一声：“爷爷，奶奶。”
见王明明与一个陌生的姑娘突然来了，王明明的爷爷、奶奶都愣了一下。爷爷说：“明明，这位是？”
“爷爷，这是我们班的刘老师。”
“哦！我听承峰说起过您，刘老师。来来，快坐下。”说着，顺手搬过来一把木质的小板凳递给了刘晓慧。
老奶奶也从小厨房里走了出来，说：“你就是承峰的老师啊？”说着，返回到屋里去倒水。
刘晓慧忙上前阻拦，说：“大娘，我刚刚喝了水，还不渴。我是来看承峰的，承峰今天怎么没有去上学啊？”
那老人听说是来看承峰的，一愣，说：“怎么，承峰没有去上学吗？”
接着又说，“承峰今天中午回来，叫他吃饭，他说不饿，在家里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我以为他是去学校了，怎么没有去？明明，承峰下午真的没有去学校吗？”
“奶奶，承峰今天和同学吵架了，心情不好，中午放学回家时跟我说他不想上学了。下午我到校后，就没有看见承峰去学校。”
“这孩子，没有去学校，那这是去哪儿了？”一旁的爷爷显得有些着急，“明明，你快想想，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你们俩平时关系好，你快想想。”
王明明想了一会，说：“别担心，爷爷，我估计承峰是到山那边的‘望夫石’去了，他经常一个人去那里。”
“‘望夫石’？这是什么地方？”刘晓慧显得有些着急。
“‘望夫石’是牛坑山边上的一块大石头，很大很大的一块石头。据说在古代，俺们这里人出去经商，都要从那山下的小路边经过。于是那些独居在家的人常常会站在那块‘望夫石’上期盼着家人归来。”张承峰的爷爷一边倒水一边说。
“哦！那明明，我们赶快去‘望夫石’看看承峰是不是在那儿。”
“好啊！爷爷奶奶，你们先别着急，我跟刘老师去牛坑山看看。”王明明说着，就跟刘晓慧往牛坑山方向走去。这边，晓峰的奶奶还在嘀咕道：“这孩子真不懂事，现在我们都管不住了，还有平峰，更不让人省心，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刘晓慧与王明明急急忙忙往牛坑山赶去。牛坑山在牛寨村旁边，一座并不高的山，看着不远，但真要走过去，也得十几分钟的时间。这时天已完全暗了下来，一路上到处是乱飞的蚊子。刘晓慧一直在城市里生活，没有真正来过农村，尤其是这么偏僻的农村更是没有见过，更别说来过。此时的山间小路，凉风阵阵，偶尔还有不熟悉的几声鸟叫声，感觉有些荒凉和恐惧，刘晓慧顾不上害怕，只是担心张承峰，她甚至在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反而是一旁的王明明劝慰道：“刘老师，不用担心，我想承峰一定是在‘望夫石’，他以前一遇到烦心事就会去那儿，之前我还陪他一起去过好几次呢。”
拐过山角，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他们看到前面一块模糊的大岩石，王明明提高嗓门兴奋地说：“刘老师，你看，那块大石头就是‘望夫石’，那上面有个人，你看，一定是张承峰。”
虽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凭借手电筒微弱的光线确实看到大石块上有个人影在晃动。刘晓慧的心放下来了。两人加快脚步，向“望夫石”奔去。快到跟前时，王明明说：“刘老师，那是承峰。”这时，刘晓慧也看到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喊道：“张承峰、张承峰……”
“望夫石”上的人影正是张承峰，他坐在石头上，望着山下的小路发呆，一旁的风声呼呼地刮着。听到后面有人喊他，他才慢慢回头，见是王明明与刘晓慧，腾地站起来了，呆呆地看着两人不知道说什么。
“承峰，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们找了你好久。”
刘晓慧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有些胆怯的男孩，不禁心疼起来，关切地问道：“承峰，你下午怎么没有去上学啊？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
张承峰看着刘晓慧，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带着哭腔说：“刘老师，我不想去上学了。”
“为什么？”
“就是不想，我不想见到那些人。”
“你是说陈立伟他们吗？”
张承峰点了点头。
“承峰，你是男子汉吗？”
张承峰又点了点头。
“遇到点小困难就逃避的人，能算得上男子汉吗？”刘晓慧接着又问道，“你想不想改变命运？”
“想！”
“可改变命运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你知道吗？”
张承峰茫然地看着刘晓慧，摇了摇头。
“是知识。知识是改变命运最有力的武器。尤其是你没有其他的路子时，知识尤为重要。”
张承峰呆呆地看着刘晓慧与王明明，不知道说什么。王明明说：“是啊！承峰，刘老师说得对，要改变命运，就得学到知识，那就得继续上学。还有，你知道你下午没有去学校，刘老师有多着急吗？”
刘晓慧笑着拍了拍张承峰瘦弱的肩膀：“是啊！承峰，你没有去上学，我们都很着急，也很担心你啊！”
张承峰的眼泪霎时夺眶而出，他抽泣着说：“刘老师，其实我也想去上学，我也想见到你们。只是，只是……”
“只是被欺负了，是吗？”刘晓慧说。
“嗯！他们都欺负我。”
“同学之间，也有顽皮不懂事的，可那不一定就是欺负你，承峰。再说，如果真是被欺负了，你就更应该回去，你要证明给他们看，你可以比他们更优秀。对不对？”
张承峰使劲点头。
“快跟我们回去吧，你爷爷奶奶都很着急，很担心你。”
王明明上前，拉着张承峰的手说：“走吧！”
回牛寨村的路上，刘晓慧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她问张承峰：“承峰，你怎么一个人跑到‘望夫石’去了？你很喜欢那里吗？”
“想念我爸妈的时候，我就去那儿。”
刘晓慧顿时觉得心情又沉重起来，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是不是以前你的爸妈经常从山下那条小路回家？”
“嗯！我总是希望我爸妈还能够从那条路回来，总感觉我爸爸还活着，还可以顺着那条路回来。”刘晓慧鼻子一酸，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她悄悄地擦了擦眼睛。她知道，对于一般人来说，那是“望夫石”；而对于张承峰来说，那是“望父石”，而他的父亲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等他们一行三人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看见张承峰回来，奶奶刘阿婆急切地说：“承峰，你去哪儿了？我们快急死了。”接着又对站在一旁的刘晓慧和王明明说，“这么晚了，刘老师、明明，留下来一起吃饭吧。”说着，她揭开了那个土灶上的大锅盖。刘晓慧看到锅里煮着一些分辨不出来是什么的食物，黏糊糊的，让人一看就没有食欲。
爷爷抱了一捆枯树枝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张承峰，骂道：“你个臭小子，咋弄到现在才回家啊？”
刘晓慧忙说：“大伯，承峰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刘阿婆说：“这两个娃儿让俺们操碎了心。大的还好一点，那小的让人操不完的心，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时常会有人找上门来。唉！其实之前都还好，自从他爸去世后，他妈又改嫁，就没有人能管得住他们了。”
张承峰的爷爷张定华蹲在一旁抽着旱烟，听到这话，拿下叼在嘴里的烟袋，说道：“一说到那个，我就来气儿，你看那个浑小子，现在都啥时候了，还不见回来。”
刘阿婆说：“平峰哪天不是很晚才回家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话间，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拎着一根粗树枝，不停地挥舞着。刘晓慧看着眼前这个小男孩，十岁左右，长得跟张承峰有点相像，身材显得更瘦小，衣着也很邋遢，上衣和裤子的两个膝盖上打满了补丁。之前，就听王明明介绍过张承峰的家庭，此时见到这个小男孩，刘晓慧便猜到这就是张承峰的弟弟张平峰。
见刘晓慧等几个人站在院子里，张平峰略一怔，然后便大摇大摆地向屋子里走了。张定华操着烟枪指着张平峰说：“浑小子，你又跑哪里野去了？弄得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又出去闯祸了？”
听爷爷这么说自己，张平峰转过身说：“爷爷，我跟李二狗他们去捉萤火虫了，所以才这么晚回来。”张定华看了看张平峰，无奈地叹了口气，举起烟枪又继续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刘阿婆说：“老头子，就先别说了，赶快请刘老师还有明明留下来吃饭吧！”
张定华赶忙放下手中的烟袋说：“哦！对对对！快吃饭吧！刘老师、明明，你们就在这儿吃晚饭吧！”
刘晓慧忙摇着手说：“不了，大娘，大伯，我在学校那边有饭吃，我得赶紧回去了。”
王明明也说：“爷爷、奶奶，我也得回去，很晚了，我爸妈也等着我呢！”两人说着，就要往外走，突然听见外面有小孩哇哇的哭声，只见一个中年妇女手里领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男孩走了进来。女人进了院子，大声喊道：“刘阿婆，你家平峰在不在啊？你看，他又欺负我家儿子了。”
刘阿婆忙说：“枝花，你是说平峰又把你家小文给打了？”
“不是他还能是谁？哎呀！小文你先别哭，你快说是不是张平峰打的你。”
小文哭着说：“我放学的时候，走在他前面，他说我挡着他的路了，我就回了他一句，他就用脚踢我。”
张定华听到后，嚯的一声站起来，说：“张平峰、张平峰，你这个浑小子，人呢？你快给我出来。”张平峰见有人找到自己家里来了，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这时听到爷爷喊自己，从屋里的墙角边站了起来，说：“我、我、我在这儿。”
“快出来，你快说为什么打小文。”
张平峰慢慢地走了出来，怯怯地说：“是他走得太慢，挡住了我的路，还不肯让路，所以我就……”
小文哭着说：“我没有……”
张平峰说：“谁叫你走那么慢？还不让……”
还没等张平峰说完，张定华抡起巴掌就甩了过去，气愤地骂道：“你这个小王八羔子，整天净知道惹事。”
见爷爷要打自己，张平峰机灵地一闪，躲开了爷爷的巴掌，但是脖子却被爷爷的指甲划了一道长长的红印。他顾不上疼，转身便向屋子里跑去。张定华见张平峰这个样子更加恼火，举起烟枪便想追上去好好揍他一顿。刘晓慧连忙拦住张定华说：“大伯，你先别生气。”张定华说：“我能不生气吗？这小王八羔子简直是要气死我啊！”刘阿婆说：“刘老师，你不知道啊！自从他爸走了后，没多久他妈就改嫁了，这俩娃儿就像变了个人，之前他们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
刘晓慧说：“我知道，但是再生气，打骂也不能解决问题。”
刘阿婆对着站在院子里的女人说：“枝花呀！实在对不住啊！平峰太不懂事了，打了你家小文，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又对哭着的小男孩说，“小文，别哭啊！是你平峰哥哥不懂事，奶奶拿糖给你吃。”说着便从墙角的橱柜里拿出一个盒子来，里面装了几块糖。她从里面掏出一块糖递给小文，小文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刘阿婆递过来的糖。那女人气愤地说：“平峰，以后你要是再打小文，我可不会再放过你。”然后拉着小男孩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刘晓慧见时间已经很晚了，便说：“大娘、大伯，我得回去了。”然后又对张承峰说，“承峰，明天你一定要按时到校。”张承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老师，我一定会按时到校的。”
刘阿婆还是想留刘晓慧吃晚饭：“刘老师、明明，你们吃了饭再走吧！”刘晓慧说：“不了，大娘，学校里有饭吃，我得先回去。”明明也说：“奶奶不用了，我也要回去吃饭，我回去晚了，爸妈也会着急的。”然后又对着张承峰说，“承峰，明天早上我过来叫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学校。”张承峰点了点头。
刘晓慧与王明明两人向村口走去，张承峰从后面追了上来。刘晓慧诧异地问道：“怎么了，承峰？”
“刘老师，天这么晚了，我还是送你回学校吧！”
“哦！不用了。”刘晓慧心里有一股暖流涌起，她终于看到承峰那看似冷漠孤僻的外表下蕴藏着一颗温暖善良的心，柔声说道，“承峰，我有手电筒，你不用担心我。你快回去吧！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记得按时到校。”
王明明说：“还是我送刘老师回学校吧！承峰，你快回去吃饭。”
“你们都不用送我，我自己能回去。”
张承峰还是执意想送刘老师，被刘晓慧强行拒绝了。她严肃地说：“承峰，听老师话，你赶快回去吧！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生气了。”
“那就让我送你们到村口吧！”张承峰固执地说。
刘晓慧见张承峰如此固执，便答应他送到村口。到了村口，刘晓慧说：“好，你们都回去吧！”
王明明说：“那，刘老师，我也回家去了。”又转身对张承峰说，“承峰，记住明天我们一起去学校。”张承峰笑着点头答应。刘晓慧说：“你们都回去吧，我得赶紧回学校去了。”说着便转身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张承峰站在村口，一直看着刘晓慧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他才转身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