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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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後主》的一老一少

《李後主》中,陳喬(廖國森飾)送別南唐帝后(李龍、梅雪詩飾),勸他們忍辱負重、嚐膽臥薪。 (郭益貞提供)

上世紀六十年代,任劍輝、白雪仙灌錄過一隻粵曲大碟,名為《李後主之去國歸降》,由幸運唱片公司製作,又拍過電影《李後主》,是仙鳳鳴影業公司出品。到了一九八二年底,葉紹德參考了唱片與電影,為「雛鳳鳴劇團」編成原創粵劇版本,在利舞台戲院首演,換言之,粵劇《李後主》是「雛鳳鳴」的開山劇目。當中最經典的一場〈去國歸降〉,則原原本本把他們師傅全首粵曲移到舞台上去,由徒兒「雛鳳」演繹出來。

剛剛看過「鳳和鳴劇團」在新光戲院演出《李後主》,劇中人一老一少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老的是陳喬陳國老,由廖國森飾演,少的是宋家兵將曹彬,由宋洪波飾演,陳國老的忠死、曹將軍的威勢,演來為全劇增色不少。

顧名思義,「戲」與「曲」是兩種不同的表演藝術追求,演戲與唱曲、看戲與聽歌,應該有分別。尾場〈去國歸降〉創作構思來自同名粵曲,過程是把唱片粵曲變成舞台粵劇,卻要超越粵曲的表演範疇。當「曲」變成「戲」,搬上舞台時,必須經過演繹的特別「處理」,讓演員有戲可「演」,展示戲劇的特色和功能,否則很容易流於穿戴古裝、華麗彩唱的毛病。

台上南唐帝后(李龍、梅雪詩飾)的氣派,臣民送別的陣容,戲台的燈光佈景、音樂設計,全場效果感情統一,盡量兼顧純粹聽曲以外的視覺審美要求。編劇沒有變換整個曲式和氣氛格調,但明顯考慮到把曲情提升到戲情上去,辦法就是增潤台上可演的「枝葉」,加入一段陳國老殉國的小環節,讓陳喬人物塑造比較完整,也同時幫助了戲劇流動地推展,不欲使演出本走回舊時代,只顧滿足老倌大唱、觀眾光聽「主題曲」的情況。

尾場大幕徐徐升起,熟悉的〈去〉曲奏樂盤旋,南唐君主與娘娘北上稱臣,眾人江邊餞別,難捨、傷痛、叮囑、矢志,照足粵曲版唱了近半小時,在尾聲唱〈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前,編劇刻意加插老人家自慚匡國無力,以死報國的場面。陳國老拜泣帝后,他是否真的需要如曲詞般「輸肝剖膽」,那是別話,然而他的出現,無疑能讓這個「以死盡臣節」的人物刻劃得比較飽滿,並且加重了主題曲情以外的劇本容量。

陳喬的死,由他現身舞台演繹,或者假他人口中報訊,是劇作者的選擇。戲台上明場戲與暗場戲屬於兩種焦點,內含著不同的意義。暗場戲目的在交代劇情,明場演戲是實寫,直接刻劃人物,渲染氣氛,向觀眾展開劇情進度,使成為戲劇內容的主體部分,刺激觀眾深刻感受。葉紹德選擇這段戲以明場穿插在〈去〉主題曲當中,廖國森不負所託,他裝扮仔細,眼肚、皺紋的容貌跟之前幾個場口大不相同。天地悠悠,卻無策無謀,那時候的陳國老,龍鍾歔欷,心中已無主宰,眼底再無神氣,觀眾在熟悉的〈去國歸降〉原唱曲詞外,倍添一股無奈與神傷。廖國森藉著聲情面容、步法做手,吐出一代孤臣「泣血難將國運延」的哀鳴,短短一段戲份,他就努力把戲演足,成功掌握了劇中人物耿介忠誠的性格。

整晚劇情氣氛,從開始已籠罩著悲情愁緒,直到第四場〈渡江〉,內場喊出首板一句「喝退長江千尺浪」,先聲奪人,跟著一輪鑼邊花敲擊樂襯托著曹彬亮相,衝到台前時威風八面。這一刻,觀眾自會明白宋將能夠橫渡長江,直搗金陵,不無道理。

曹彬渡江,「明來修棧道,暗裡渡陳倉」,他聲勢表現得英明勇猛。對著出賣南唐的皇甫繼勲,不屑他背叛故主所為,直斥他的罪名,「這種無恥小人,再難留於世上」,一聲令下,理直氣壯地處決了叛主求榮者。〈自焚〉一場,曹彬從火場中俘虜李後主,軟硬兼施:「細想宋主寬宏大量,你等何需自尋短見,何不簽下降書,同返汴梁,莫再大開戰衅……難得國主為保生靈,甘為臣虜,外臣也肅然起敬。稍時請納降表,明日立即啟程……」,強硬卻不失分寸。

〈渡江〉一場,曹彬(宋洪波飾)先聲奪人。

宋洪波依據劇情指示,語氣神態都有分寸,沒有「一味牛精」囂張。他的條件在於武生基本功扎實,聲線扮相不錯,這次進步在於情緒集中,科介唱白表現得「上心」,沒出現「單邊詞」,即沒犯只熟悉自己名下所扮演角色的唱白動作,不管同台他人的介口戲路的毛病。「上心」會使表演漂亮、貼切,甚至會不期然的演得入戲。這次他進入了戲中,有光芒,是我看過演得最好一次的宋洪波。

演者不分主角配角,每個人都守好本份,演好人物個性,不管誰給誰對詞配戲,只要戲情焦點落在自身角色時,那一刻自己就是主角,戲劇的完整性就靠人人這樣有機融會組合創造而成。演員成功與否,不以戲份多少論,而以是否投入恰當準確論。

二○一一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