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附篇十八 红豆曲之源-桃花庵的故事
附篇十八、红豆曲之源-桃花庵的故事
元末明初的戏曲,为清代小说的创作提供了肥沃土壤。曹雪芹从袁于令的戏曲中更是获益良多。由此,我们便知道曹雪芹很喜欢这些戏剧,在爷爷曹寅的影响下,他从小就爱看,一直到成年。到BJ后,他也对戏剧仍钟爱有加,开始反复研读各类剧本。他倒没像袁于令那样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把一生都奉献给了戏曲。而是将内在精华吸收整理,才创作出《红楼梦》这部伟著。
《桃花庵》是有书的,又名《桃花庵鼓词》。共四卷、二十四回,每回七字单句,仅第五回、第六回为八字,目录题“新刻绣像桃花庵目录”,卷首附图有石印本及光绪十三年京都琉璃厂刊本,并未说明撰写人。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它并非原创,而是改编自戏曲,就连“桃花庵”这个名,也是借唐伯虎的。
因为一提起桃花庵,大家最耳熟能详的应该是明代文学家唐寅的七言古诗《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风颠,我咲世人看不穿。
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唐寅字子畏、伯虎,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逃禅仙吏、鲁国唐生、南京解元等,自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他年少时就才气纵横,24岁中解元,但后因科场舞弊案被贬,仕途已经无望。唐寅感觉羞耻,不去上任,回家后更加放浪形骸。因其才名,宁王聘用其为幕宾,不久唐寅便发现宁王有谋反之图,他不得不装疯卖傻才得以放还。从此以后,他筑庵于桃花坞,纵情声色诗酒,去世时五十四岁。
《红楼梦》前八十回里,唐寅至少出现过三回:
1、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第20段:“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2、第五回“开生面梦演红楼梦立新场情传幻境情”第7段:“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
3、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心事潇湘馆春困发幽情”第21段:宝玉将手一撒,与他看道:“别是这两字罢?其实与'庚黄'相去不远。“众人都看时,原来是“唐寅”两个字,都笑道:“想必是这两字,大爷一时眼花了也未可知。”薛蟠只觉没意思⋯⋯
我们可以看到,曹雪芹将前两个“唐寅”都写成了“唐伯虎”,显然是为了避其爷爷曹寅之讳。这样的做法同第五十二回一样:“一时只听自鸣钟已敲了四下”文字后面,庚辰本有一条双行夹批:“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样写法,避讳也。”这也是曹雪芹是《红楼梦》作者的铁证之一。
而第三个实在避不开了,除此之外,前八十回“寅”字还出现了五次,从上下行文来看,都无法避开。但我想他初稿中一定会将“寅”字减些笔划,作为避讳。至于后来的抄手如何认为,那是他无法控制的。显然有些自以为是的人,认为发现了曹雪芹的错别字,给想当然地“改正”了,也未可知。
小说《桃花庵》改编自哪部戏呢?即使找到戏曲,也不一定能找到它的原作者。要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现在流传下来的明末戏曲剧本,有很大一部分都不知原作者是谁。虽然原作者未能流传的原因很多,也足见那时候的剧作家们,并不被社会的高层认可,他们仅仅是最底层的文人墨客。
但论“四大名著”本身,却无一不是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生长起来的。这些戏曲无疑是它们成长的垫脚石,是它们成为巅峰之作的基础。
戏曲《桃花庵》也存在太多改本,属豫剧、评剧的传统剧目。由于戏曲存在出奇、出新的特点,随着演出时间、地点,面对观众的变化,剧本和剧名也会发生变化。仅豫剧剧名就有《争状元》《卖衣收子》《齿痕记》《过街楼》《站门楼》《明伦堂》《撤瓜子》《张才游庵》等等。是青衣唱功戏毛兰花的成名剧目。民国二十四年(1935),陈素真将自己常演的《卖衣收子》带进了豫声剧院演出,樊粹庭、王镇南等多人都曾改编整理此剧。1981年HEN省戏曲工作室内部出版高连山整理本。该剧成为了崔兰田、姚淑芳、桑振君、崔兰玉、常香玉等豫剧大师的代表剧目。在豫剧的影响下,罗戏、卷戏、宛梆、落腔、怀梆、大平调、河南曲剧均有此剧目。评剧《桃花庵》则改编自话本《桃花庵》又名《桃花庵鼓词》。
自古道观尼庵虽然是修行之地,但是往往也是藏污纳垢之所,这方面,以明代尤甚:永乐年间,曾有尼姑庵留宿少年,最后精尽人亡。尼姑庵为逃避罪责,将尸体埋在墙下。一直到万历33年,周儒教巡视江南时,再次发生尼姑留宿少年案。基于此,周儒教直接彻查尼姑庵,倘若发生丑事,便将尼姑按照当地的猪肉价格论斤称,卖给当地老光棍。自此以后,社会风气好了不少。
说了半天,《桃花庵》的故事,究竟与《红楼梦》有何关联呢?
首先,《桃花庵》的故事也发生在姑苏,正是《红楼梦》主角林黛玉的故乡。而且,黛玉葬花,葬的正是桃花,《葬花呤》也正是仿照唐寅《桃花庵歌》所作。
小说故事中,苏州城内张员外,因朱元璋与陈有谅大战,兵败破荒而逃。在朱元璋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危亡之际,张员外赠廿万石仓谷援助。事后朱元璋获胜即位,重加封赏,由于张员外官金不授,皇命恩赐世袭进士。(正合荣宁二府之功、世袭之位)
张员外谢恩回家,几年身亡。留下一子,名叫张才,字学富,十六岁取妻窦氏,守制三午,日日家中诵读诗书。(正合李纨)
正值三月虎丘山迎春(正合元春迎春)大会,欲往游览,遂告知窦氏,出外观会。在会上遇见桃花庵中少尼陈妙禅(合妙玉)与师父前来观游,两人搭上线,张才随妙禅师徒回返桃花庵中,妙禅瞒过师父老道姑,将张才打扮成女尼,要求老道姑收其为徒。尔后两人行影不离,夜日不分地行欢作乐,张才留于庵中三月有余,最终疾病缠身,未几离世(合贾珠)。那时妙禅已怀孕在身,后生一子(合贾兰),托付媒婆王三思将遗孤送回松竹庵(合栊翠庵)窦氏夫人处抚养。途中,王婆遇苏州府大人苏盘诘,因无法遮拦,遂顺水推舟以纹银十两卖于苏大人。只索回了包孩子的一件蓝衫。苏大人为其取名苏宝玉(合贾宝玉)。
十五年后,宝玉长成,一日途经窦氏房宅门前,被窦氏看见,引进收为义子,详述其丈夫出走十五年,见宝玉与夫婿像貌相同,万千感慨。此时王婆(合刘姥姥)已七十有余,家无柴米度日,想起当年还有一件蓝衫可以换几两银子,遂来至城中干女儿(合巧姐)处商议,干女儿将蓝衫拿至窦氏处请求,窦氏一见,当时便认出旧物,遂将王婆叫至客舍诘问,方知事情缘由,遂嘱咐王婆领路,往桃花庵中走访。
妙禅见窦夫人来庵中参拜佛像,亲自安排果茶,欲探其儿子消息。窦氏口舌生花,使两姐妹心结化开(合黛钗合一),急于赴苏大人处认亲。时值苏大人领着州府各县举子进京送考,宝玉入试,连过几场,皇榜出示,宝玉中了头名状元(合宝玉、贾兰中举),又为丞相招了女婿,苏大人派人报喜回府,同时打点回家一路领着宝玉进了苏州地界,各县大小官员迎接,翌日具来叩喜,大厅上排下宴席,命状元一一拜见,窦氏闻讯前来叩喜,苏大人接至后堂,窦氏诘问苏府要人,遂引出王婆道其根源。
苏大人百般无奈,请出府堂大人、教授商议,因状元出于张门礼宜归宗,苏大人抚养成人,名登金榜,膝下无后,亦不可缺,随即裁定双挑入赘。即丞相女,生子承挑苏门,另择妻妾成婚,生子承挑张门,苏大人与窦氏皆喜,终得两全其美(正合宝玉娶黛玉、宝钗为妻)。
苏州评弹将《桃花庵》改编为长篇弹词《珍珠衫》。我在“《红楼梦》出自袁于令十三戏曲”一文中曾分析出《珍珠衫》同样是袁于令的一部传奇,今仅存《歆动》、《诘衫》二出,见于增订本《南音三籁》《纳书楹续集曲谱》、《弦索辨讹》等书。吴梅在《顾曲麈谈·谈曲》中说:“《珍珠衫》且浮爽不堪,如《歆动》一折,全墓李玄玉《劝妆》之调,而⋯⋯最足败坏风化”。我在文中指出这部“败坏风化”的戏,是秦可卿的灵感来源。因为“珍”即贾珍,“珠”即贾珠。没想到,它还有更多的灵感源。现在看来,长篇弹词《珍珠衫》,以及所有改编自《桃花庵》的其他戏曲,其原作者,正是集才华与激情于一身的,明末清初戏曲家、小说家袁于令!
弹词《珍珠衫》与小说及戏剧《桃花庵》内容大致相同,只是陈妙婵变成了陈妙善(合凤姐丫头善姐),“蓝衫”变成了“珍珠衫”,“王婆”变成了“王桑氏”(合王熙凤),“苏大人”定为“苏昆”(合玉峰),十五年变成了十二年(合十二钗)。很明显,弹词的内容更为靠谱。因为王桑氏拿“蓝衫”去换钱花,显得不符常理,而拿“珍珠衫”去换银子,就十分正常。
评剧《桃花庵》由评剧旦角鼻祖月明珠首演,后来成为历代评剧名家李金顺、刘翠霞、花玉兰、喜彩莲、小白玉霜、花月仙、韩少云、小花玉兰的代表作。该剧讲述了一段跨越十六年时间的悲欢离合。改编者一定不知道这个“十二年”有何重要意义。但它仍保留下了很多重要元素:比如故事开篇于“九尽春回之时”(正合《红楼梦》之开篇)。
最珍贵的是评剧唱词中有一段:
“听王婆(闻听得)讲一遍
泪满腮
点点珠泪撒下来
思想姣儿与我的夫主
叫王婆一句话就
勾起我的心病来呀(正合黛玉还泪与得病情节)⋯⋯
想当年在禅堂
是多么样的恩爱
至而今万两黄金
可是买也买不了来
夫好比浮萍草归了苍海
妻好比将开的芙蓉又被那风吹雨排(正合黛玉之薄命)⋯⋯
又好比霜雪被日晒坏(合宝钗之薄命)⋯⋯
夫好比斗大的明珠就往土里埋
我只说不愿同生但愿同死(正合二玉之恋、二宝之情)
以及以下唱词:
王三思:哦,好像是个红豆。
窦 氏:绣红豆为何?
王三思:哎啊,这我可记不住了。
窦 氏:你听我道来。这件蓝衫乃是我亲手为我丈夫缝制的,这个红豆吗,也是我精心绣的。只为取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的诗意。十五年前。我丈夫穿此蓝衫,去虎丘逛会,至今下落不明。现在蓝衫在你的手中,我丈夫他现在哪里?
这不正是《红楼梦》中《红豆曲》的灵感来源吗?
可能改编者正是由于这个“红豆”,认为它与“珍珠”冲突,才将“珍珠衫”改成了“蓝衫”!其实仅仅只是理解方向不同而已。
豫剧传统剧情中,苏州张才虎丘山玩会,在茶肆饮茶(合栊翠庵品茶),而“王婆”和“王桑氏”则是“王三思”。想来袁于令版的王婆应该是“王桑氏”,原因在于她也是一个关键人物。至于王三思则不太像是老年妇女的名字,显然是“王桑氏”的音误。估计是偷戏者听评弹,耳音未准⋯⋯
而“苏昆”则为“苏坤”,谁都知道,百戏皆源于昆曲,所以音误之猜为实。关键之处是“十二年”仍为“十二年”,并没有丝毫改动!后有窦氏以降香为名去桃花庵的情节(合天齐庙烧香),以及窦氏携妙善、王三思至明伦堂(合荣禧堂)的情节,最终,窦氏以张、苏两家各为宝玉娶妻、骑门双祧之计平息争端。我想,如果这些情节真源自于袁于令之《珍珠衫》,我们就有理由相信,这正是曹雪芹在后三十回构思宝玉一轿娶双娇的重要灵感来源!
电影剧《桃花庵》是一出根据传统豫剧《桃花庵》整理、改编的戏曲艺术片。故事中宝玉尚在顽童,便被窦氏认为义子。之后又“无巧不成书”,大街上撞见老妪王三思,所卖之物正是兰衫,得知张才于十二年前已故,又得知张才曾与陈妙善有私,并生一男,交于王三思转卖他人。王三思待宝玉高中之后,才道破状元郎正是妙善所生,张才之遗腹子。由于电视容量较小,所以剧情改动较大,少了苏昆戏份,显得不可思议。
由此可见,流传者的改动是很大的,原因也各有不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仅高濂的《玉簪记》(袁于令曾改编,详见拙文“《红楼梦》出自袁于令十三戏曲”)中之陈妙常,《珍珠衫》里面的陈妙善,也是妙玉的灵感来源之一。关键就在于,《桃花庵》为我们带来了《珍珠衫》里面的佚失情节。使我们更有理由相信,曹雪芹正是通过对袁于令的戏曲研究,获得了《红楼梦》的大量灵感来源,以及整体结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