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目连
看着赵清歌离去的背影，一目连似乎想到了很多。
很久远的记忆浮现上来，像是沉在水底的宝石，被主人珍藏着，偶尔主人心思动荡，就晃悠悠的飘上来，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那时他还香火鼎盛，信徒很多，他们为他修建了壮观的神社，他也尽心尽力的庇护着他们。他的风每天吹过山林，吹过田野，吹去劳动时的疲惫，带来神明对他的信徒的宠爱。
那时候，他的参道上干净整洁，青石整齐排列。石灯笼立在参道两旁，灯火日夜不熄，他每日就是站在这，等着他的信徒们，。
后来，他遭遇了一些事情，受了伤，神力日渐衰微。得不到庇护的信徒们，渐渐开始怀疑，慢慢的，就散了。
他依旧站在这，等着他们，可是参道日渐破败，石灯笼一盏一盏的熄灭，身后的拜殿在一个雨夜轰然崩塌，只留下这根他时常倚靠的柱子。
他没有等到他的信徒们再回来，他被他的信徒，抛弃了。
一目连弯腰在阶上坐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目光悠远。风吹动他的头发，露出空荡的右眼，真的是很怀恋以前的时候啊。
腥臭的水汽渐渐弥漫，一目连仅剩的左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身形巨大的海妖还没靠近，怪诞的笑声就传了过来，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那股子风都吹不散的腥臭。
“啊哈哈哈哈，风神大人又在发呆啊！”海妖巨嘴咧的老大，露出一口层次不齐的焦黄牙齿，“又在想念那些忘恩负义的人类吗？”
一目连嘴角勾起，嗤笑道：“本神想什么，需要你个不入流的妖怪来管？”
海妖的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过了一会才冷笑道：“呼哈哈，你这野神，都快消失了，嘴还这么硬，我之前和你说的事情你答不答应。”
“你想吃了那座村子的血肉，我现在虚弱，管不了。”一目连伸手去摸身后的风龙，嘲讽道：“但是你有那本事吗？那座村子现在可不是我庇护的，那位大人你敢招惹？”
海妖满是粘液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咧着一口牙笑道：“呼哈哈哈，这就不用你考虑了，我已经想到怎么对付他了，一句话，你答不答应。”
一目连摸龙的手指微微一顿，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对付他？你是臭鱼烂虾吃多了，脑子也烂了吗？”
“嘁，被贬下界的神明而已，对付起来有什么困难的？”海妖被一目连一顿嘲讽，立刻急了眼，一张大脸上挤着两只绿豆小眼，气势汹汹，“你只要说你答不答应，那个神自然由我来解决。”
一目连停下手指，皱眉思索，粉色的风龙在他身后盘旋，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海妖。
那海妖看着皱眉沉思的一目连，又看看一目连身后虎视眈眈的风龙，撇了撇嘴，催促道：“你还考虑什么？难道你还惦记着那些人类？你自己的眼睛是怎么瞎的你忘了吗？人类是怎么做的？他们抛弃了你，让你从一个神，虚弱到了这种连妖怪都不如的地步，你还想护着他们？”
他越说越激动，几乎是扯着嗓门嚷嚷：“那些人类就是粮食，他们只配当吃的，你是神，我是妖，我们都比他们高级，既然他们抛弃了你，你为什么不报复？为了你的良知？可笑，你已经快死啦！你快死啦你知道吗？”
他神情激动，鱼头人身的巨大妖怪挥舞着手里的鱼骨戟，焦黄的牙齿几乎凑到一目连的脸上，只是他还没靠近，粉色的风龙就发出低声的嘶吼，作势欲扑，逼得他只好收回脚步。
一目连没有搭理他，安静的神明默默思考，过了很久，嘴角露出笑容。
“那就复仇吧！以风神的名义向那些忘恩负义的人类降下灾难。”
海妖登时睁大了双眼，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你真的答应了！太好了，我这就去准备，那座村子里的人类一个都跑不掉！”
一目连看着海妖巨大的身形瞬间化作一团水汽消散，面无表情。
茂密森林中的破烂神社，被人类抛弃的神明坐在曾经的殿宇里，日渐腐朽的神社和逐渐消失的神明，巨大的悲伤蔓延开来，整座森林都暗淡起来。
······
一路上，娇小的虫师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晶莹剔透的翅膀耷拉着，坐在赵清歌的手上一言不发。
“你是怎么成为他的信徒的啊！”赵清歌觉得气氛有些沉闷，只好自己找个话题。
一说到关于一目连的事情，虫师在一瞬间精神起来。
小小的妖精坐在他的手上，双手托腮，眼神闪闪发光，不在一目连的面前，她的爱慕丝毫不掩藏。
“呐，你知道吗？我可是一目连大人亲手点化的妖怪呢！”虫师轻灵的声音娇娇弱弱的。
赵清歌认真听着。
这是一个并不长的故事，还是虫蛹的小妖怪，偶然间见到了那位秉承着人类美好祈愿诞生的神明大人，惊叹于神明大人美好的同时，自卑于自己的丑陋。
小妖怪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被那位神明大人放在眼里吧。然而神明听到了她的祈愿，哪怕她只是一个包裹在虫蛹中的丑陋小妖怪，神明还是回应了她的祈愿。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神明化作清风，踏着皎洁的月光，轻轻的走到她的面前。藏身在树木阴影中的小妖怪，第一次见到那么美好，那么明媚的光，她的神明大人在光芒中慢慢走来，向她伸出了手。
阳光般温暖，春风般和煦的神力流淌过她的身体，在陷入沉睡之前，她听到神明大人温柔的声音。
睡吧，睡吧，这世间的万物都很美好，你也是哦！
神明大人不会记住自己给予他人的帮助，但是虫师却永远记得神明大人那双蕴含了世间温柔的眼睛，这是她这只一直活在阴影中的小妖怪心中永远的美好。
经过漫长的沉睡，小妖怪终于破茧而出，变得美丽漂亮。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只敢活在阴影中的丑陋妖怪，她发誓会找到神明大人，然后一直陪着他，她是他最忠实的信徒。
故事很简单，是一个赵清歌在地球时看烂了的灰姑娘的故事，只是她的故事里没有仙女，是她的王子踏着月光而来，将她带出了那个树叶下的阴影。
但是赵清歌觉得这个故事很美好，可能是因为虫师在说起这个故事时，脸上那抹洋溢的幸福太过灿烂，他仿佛也能感受到虫师的喜悦。
然而就像是没有人会去写王子和公主结婚以后的故事，美好的开头，并不意味着美好的结局。她的故事有一个美好的结尾，而她的神明没有。
有一年，雨下的特别大，淹没了很多的土地，受着风神庇佑的村庄也被洪水淹没了，村民围在神社的周围，祈愿着风神的保佑。
那时候，虫师就陪在一目连的身边，看着他脸上的忧心忡忡，他很想去帮助他的信徒，然而他并不是司职雨水的神明，面对着汹涌的洪水，他无能为力。
但是看着他的信徒脸上悲伤凄苦的神色，听着他们虔诚的祈愿，司职风的神明还是毅然决然的化作一缕清风迎向洪水。
巨大的风暴改变了洪水的走向，神明保护住了自己的信徒，代价是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掀起那么大的风暴让他身受重伤，神力也渐渐枯竭。他的信徒们逐渐发现，自己信奉的神明似乎已经难以庇护自己了，渐渐的，就都散了，神社也开始慢慢的荒芜。
荒芜的神社被人遗忘，虚弱的神明被人抛弃。失去了信徒的神明住在空荡的神社里，和一只小妖怪相依为命。
很久没有人听虫师讲故事了，她亲眼见着拜访的信徒日渐稀疏，直至再没有一个信徒，她的神明依旧站在那里，如同曾经的那么多年，希望能够和以前那样，在信徒来拜访的第一时间就看见，好送上清风，驱散他们身上的疲惫和汗水。
说到最后，虫师小小的脸上已经布满泪痕，她的神明让她要时刻开心，但是看着自己一直爱慕的神明就这样一天天的虚弱，看着他那个空荡荡的眼眶，她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赵清歌轻轻叹了一口气，脑海里一直回想着那个快要消失的神明，他始终在微笑，不见一丝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