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的故事
200弗洛林对任何一个参赛者来说都不是一笔小钱。组委会很快就收到了12份方案。让他们头疼的是,大多数方案都要用到一种名叫“拱鹰架”[图3]的辅助设备,而早在聂里提出构想的时候,当年的组委会就发现拱鹰架并不适用于这个项目。所谓拱鹰架,是一种在搭建圆顶的过程中用到的木质框架,它的样子像是半个车轮,可以将尚未被灰泥固定的石块支撑起来。等石块干燥之后,将其拆掉即可。这的确是建造圆顶的常规办法,但套用在佛罗伦萨大教堂的案例上,就变得困难重重:首先,要制造能撑起大教堂圆顶的拱鹰架,需要总计700棵优质树木,这些树木不会自己跑到大教堂的工地来,而是需要大量人工,先锯再运,非常麻烦;其次,何时拆掉拱鹰架也是问题。如果拆早了,灰泥还没干燥,圆顶就不牢固。如果拆晚了,在这个过程中拱鹰架就可能被圆顶压弯,导致圆顶的形状不对。总而言之,使用拱鹰架来建造,看起来循规蹈矩,其实风险很大。另一个方案则更像是不是办法的办法:该方案建议在大教堂内部堆起一个和圆顶一样高的土丘,让大教堂暂时变成“实心”,如此便能撑住圆顶。但这个办法不但狼狈,拆土堆还是个大问题。组委会有人挖苦道,假如不得不用这个办法,那干脆在堆土的时候便在土里埋上金币,等要挖土的时候,贪婪的市民便会自愿相助。
[图3] 搭建拱顶所用拱鹰架示意图
在所有方案中,只有一个方案既不需要搭建拱鹰架,也不需要堆土,但这个方案写得较为简单,没有具体的执行办法。这份提案的作者,正是布鲁内莱斯基。他的名号,可没法给这份提案增添多少可信度。组委会的人可能还记得布鲁内莱斯基在十几年前如何因其火暴脾气而将洗礼堂青铜门的委托拱手让人,而此时的他已逾不惑之年,外貌看来又矮又胖,还谢顶。至于成就,除了像变戏法一样的“透视法则”,他并没搞出什么名堂。怀才不遇十几年的时光,更让他的脾气变得越发火暴了。和正在紧锣密鼓铸造青铜门的吉贝尔蒂相比,布鲁内莱斯基简直就是人生失败的代名词。这使得他那套完全不依赖拱鹰架的方案并没有被重视,甚至被认为是一个失败者穷途末路的疯话。
虽然组委会认为布鲁内莱斯基的方案不可靠,却也没有直接否决,而是给了他阐释的机会。但布鲁内莱斯基可真没给自己留后路,他坚称不会向组委会透露任何技术细节,只是坚称“建造这个圆顶真正的困难你们都还没想到,但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人比我更能胜任此事了”。单凭他信口开河,组委会自然表示无法采信。事情的转机来自一个真实度存疑但流传甚广的说法,据瓦萨里记载,布鲁内莱斯基在会议上找来一个鸡蛋,宣称谁有本事让一个鸡蛋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直立在桌上,自己就甘愿退出,支持那人主持建造。包括其他竞标者在内的众人一概认为,布鲁内莱斯基又在说疯话了,但只见布鲁内莱斯基将鸡蛋在桌上轻轻一磕,鸡蛋底部破裂,就此立住。其他人看后大呼上当,说倘若这样的话,自己也能做到。布鲁内莱斯基反唇相讥道:“如果我告诉你建造圆顶的技术细节,那你也会盖了。”
即使这个小段子在历史上真的发生过,组委会也不太可能因为一个磕鸡蛋的脑筋急转弯,就把如此重大的项目委任给他。但经他这么一闹,至少让组委会知道布鲁内莱斯基不是真疯,只是害怕被盗取智慧成果罢了。由于实在没有其他让人更有信心的方案,组委会还是决定将委托交给布鲁内莱斯基,但和他约定在先:建设圆顶的最初一段高度依布鲁内莱斯基的方法建造,但超过17米高后,如何建造视情况再定。并且,组委会将指定另外两名懂得传统建造法的师傅并列担当总建筑师,以保万全。其中一位是基本功扎实的石匠,名为巴蒂斯塔,而当布鲁内莱斯基得知组委会给他找来的另一名“替补”竟然是吉贝尔蒂的时候,气得恨不得又要再次放弃委托。后来是他的好友,此时也已经是著名雕塑家的多纳泰罗劝住了他,让布鲁内莱斯基勉强留了下来。但眼看着吉贝尔蒂和自己顶着同样的头衔,领着同样的年俸,布鲁内莱斯基耿耿于怀,非要将吉贝尔蒂赶走不可。吉贝尔蒂也觉得心头不爽,我的青铜大门工程正进展到快要交工的关键时刻,却要我来替你兜底,凭什么我还要没来由地受你的气?大教堂圆顶的建造工程,就在两人充满火药味的合作中开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