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们家的二姐
八月的雨，零零散散下到了九月。这期间太阳估计都没乌云憋死了--它只要一露头，乌云部队立马前来围攻，噼里啪啦的一阵毒打，留下哗哗啦啦的“眼泪”！
哎……可怜的我，因为--你们知道的--各种原因，全身又起了许许多多的红疹子，奇痒无比。屁股更是被潮湿沏得无法坐立。所以，虽然已经开学好几天了，我还是没有正常报到。
看来，也许我会像母亲说的那样，因为身体的病症，这辈子都注定要一个人生活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是谢天谢地的。因为作为一名老张家的女儿，我觉得单身一生才是真正的幸福啊！
我之前说了，我们老张家的女儿们，一直被父辈们严格要求着：安守本分，勤劳能干，恭顺贤良……
“你们要记住，一个女孩子的名声比她的生命都要重要！一个女人如果没有一个好名声，是无法在这个世界立足的……”这些话，爷爷说，奶奶说，父亲说，母亲说……从我们能听懂人话的时候，他们就说。
而我的那些姑姑和堂姐们也以身作则，为我们这些年龄偏小的女孩子们做着榜样。
“咱们家的闺女--不是我吹--哪一个不是田间地头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哪一个不在婆家受人尊重？！她们每一个都是好样的！”
这话确实不假。先不说我的姑姑们是怎样的勤劳能干，温顺恭良。我的几个堂姐嫁的都是隔壁村子，每次因为一些红白喜事去她们那里的时候，也确实听到的都是一片赞扬。
但是啊，时代的发展有时候快的出人意料。
就在父辈们为女儿们的良好名声，以及勤劳能干沾沾自喜时，时代这两年却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逐渐长大的男孩子们越来越不受控制，他们要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去选择媳妇。所以他们的标准也不再像他们的父辈那样，评价一个好的媳妇，把这个女孩的名声有多好，又或者她有多能干作为标准。他们更看重的是她长得够不够漂亮，身材是否匀称。
这下子，我的那些叔伯们傻眼了。我们老张家的女儿们可不在乎什么漂不漂亮--当然，我们本来也相貌不丑。但不爱打扮，却是我们老张家女儿们大部分的样子。特别是我的堂姐们，全都被教育成一副老实本分的村妇样。每天除了下地干活，喂猪喂羊，就是做一些针线活。一个个皮肤黝黑，手又粗糙。加上经常被关在村里，又不外出，没见过世面。那样子，估计我不详细描述，你们都能想象得到。
结过婚的就算了，这未出嫁的想找婆家就越发的难了。像我三爷大伯家的大姐，直到二十三四岁才嫁出去--嫁得还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为此我那堂大伯痛心疾首了好一阵子，一直埋怨大姐的命不好。哎……可又能怎样呢？！在他们眼里，女孩子别管嫁了个什么人，只要能嫁出去，就谢天谢地了！因为在这之前，她几乎成了全村的笑柄。
更可悲的是我大伯家的二姐，都已经订婚了。结果那男孩出门打工的时候，却和厂里的一个女孩好上了，回到家就闹着让家里人来我们这边退婚。这对于我们老张家可是沉重的打击，因为我们祖上好几代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我二姐长得并不丑。浓眉大眼，高鼻梁，小嘴唇。个子高高的，有点微胖，但是匀称。在我们方圆几里，姿色也算中等偏上了。但是她性格比较内向，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就知道干活。在我们家，她是唯一一个两天就能织出一件毛衣，三天做出一双绣花鞋，还能把整袋麦子从地上一下子扛到车上，并一排排摞好拉回家的人--不对，应该说女孩子。就这些，别说我们整个村里没有哪一个女孩子能比得过她，我估计就是整个镇子也找不到几个。我爷爷常常骄傲地逢人就说：“谁家要娶了二闺女，那可是修了八辈子的福了……个头儿高，长得漂亮，关键是干活还跟个男人样………”
言归正传。二姐因为被退了婚，平时不爱说话，很少有太多表情的她，那阵子在家真是哭得死去活来的……我原来以为她不会有任何反应呢！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她就像电视里放的那种用什么动物幻化出来的人形，没有什么人的感情。
大伯大娘也是气得捶胸顿足，整天的唉声叹气，骂爹骂娘。后来，他们还带着媒婆，跑到人家村里，找到男孩子的家，又是闹又是吵的，还威胁人家，要把人家怎么怎么样。但是，根本不管用。我听别人说，那男孩在家也是要死要活的闹腾，说什么都不同意这门亲事，吃了称砣铁了心的非要和我二姐退婚。
那时我们家族里只要是没有外出的叔伯们，也为了这件事操碎了心。因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退婚事件了，它还关系到我们的家族名声，以及我们这些还没有出嫁的女孩子们的未来--我们老张家的女儿，岂是别人说不要就不要的？！
叔伯们经常聚在一起讨论解决的方案，并且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托人去那男孩家谈判。而那男孩父母当时也不知什么原因--不在像以前那样周旋了--态度忽然变得强硬起来，与我们鱼死网破的谈退婚了。也能理解，毕竟还是儿子的生命重要啊，再说他们也算有个儿媳妇了。
再后来，叔伯们也没心思耗了，可能考虑到时间拖久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不好看，也不利于我们其他姐妹的名声。怕大家别以为我们老张家的女孩子都嫁不出去了。
大伯大娘也考虑再三，先不说我们这余下的还有许多未成年的女孩子，他们自己家还有三个未定亲的闺女呢。最后，大娘只得劝慰二姐，让她放心，将来一定给她找个更好的人家。
可是……哪来那么多好人家呢？！
在这场悲剧中，我想唯一让大娘安慰的可能就是那些订婚的彩礼钱了吧--男方主动提出退婚，彩礼自然是不会退给人家了。
而我二姐就比较惨了。她因为被人退了婚，变得更加郁郁寡欢，人也跟着自卑了起来，也不给我们这些小弟弟妹妹们打毛衣，做鞋子了。退婚事件没过多久，大娘也是到处托人给她说亲，有她不见的，也有不见她的，还有见了都不满意的。就这样，从十八岁一直拖到二十多岁，也是草草的找了个婆家（那时候，我们家的女孩子一般都是二十岁之前就出嫁了）。
谁知二姐找的这个丈夫，还不如我三爷大姐家的那个姐夫。结婚半年后，才知道那男孩有先天性的“羊羔疯”，发起病来，浑身抽搐，口吐白沫，面目狰狞……二姐当然是后悔不迭，哭天喊地。
哎……但在我们老张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任凭你怎样的不满，娘家是不会让你回来的……离婚？那更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你就是死，老张家也不会给你空一块埋的地方！
我可怜的二姐，直到现在，依然守着她身患重病的丈夫。自她出嫁，我很少见到她，她也极少回娘家走动。就听大娘和人说过，“俺家二闺女啊就是日子过得穷些，但好在公婆疼她，丈夫也从不惹她生气……”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在街上遇到了她，她喊住了我。如果她不主动和我打招呼，我真没认出她来。二姐虽然未出阁的时候不爱打扮，皮肤黝黑，但清秀的五官还是很讨喜的。但现在，二十多岁的年龄，看起来像四十多岁。
“小七……哎哟！几年没见，你又长高了不少啊！但是脸面还是没变啊……哎呦呦……俺娘天天说，俺三婶跟俺三叔在外面挣了不少钱呐，俺还想哪见了他们，问他们借两个呢……哈哈哈……”她说话的样子，像极了她的母亲，也像极了学校门口那些一边摆摊打牌，一边吆喝着我们买东西的阿姨们……
只是再也不像我刚刚回忆里的二姐了，那些年沉默少言--虽然木讷，但很清秀--的二姐了。
“狐狸……”小胖墩被我送人了，狐狸似乎还是不相信，又开始在院子里的角落里“哼哼唧唧”的寻找了，低声呼喊着。“狐狸……你别找了……小胖墩被我送人了！你知道的，我养不了他……这阵子经常下雨，我们又没有面吃了……我只能养活我自己……还有你……别怪我好吗？”
“狐狸，你知道吗？我完全可以把你卖了，留下小胖墩的……你其实比他吃的还多……可是，我离不开你……狐狸啊，你别再找了……小胖墩长大了会离开你的……男人们都比较独立，他们长大了就会离开父母……我不会，我不会离开……所以，狐狸啊，如果可以……这辈子就让我陪着你不好吗？”
我抱着狐狸满脸泥浆的狗头，直直盯着她哀伤的眼睛……
你看，我到底多坏啊！把一个孩子从一个母亲身边夺走，丢弃。居然还强求这个母亲一辈子要全心全意的陪着我？
狐狸啊，原谅我吧，如果有下辈子，我们换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