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留守的她们
“有些必须要做的事，你如果有一丝想去做的冲动，你就应该立马去做！因为错过这一丝想做的冲动，你可能永远都不想去做了……除非，来自外界某种压力的迫不得已……就像暑假作业！”小杏和洁丽听我这样说，立马泄了气。
“小七……别说这么多大道理好吗？我们能不知道吗？关键……我不是不会嘛！特别是数学，那个乘法除法的……哎哟！我滴妈呀！想想都头疼！你看你等下就升四年级了……三年级的暑假作业对你来说不难吧？……小七……求求你了……”小杏一脸的可怜相。
“可是，我们俩字迹也不一样啊！我帮你写，你老师能看出来的！”帮她写作业？疯了吧？我还没有闲到那种程度。
“这个你不用担心，像我这样的成绩，老师是不会看我的作业的，都是组长看……组长不是咱村东头的大力嘛！他--你还不知道--也是个睁眼瞎，看填满了就行……”这就是我们这些留守儿童的学习现状啊！没人关心，没人在乎。
“那你随便填就是了……”我有时候遇到不会的题目，也是随便填。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嘚瑟嘚瑟）。
“小七……”小杏显然生气了！“别说废话了……我真的就这么多了！”她已经不耐烦了，把之前贿赂我的钱又往我这边推了推，这场景就像黑帮里的某种交易。哎……那时候港台电视剧对我们的影响也是非常大的。
几张皱巴巴的钱，也不知道小杏攒了多久，藏了多久……
外面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天色也愈发阴沉起来。我，小杏，还有一直观战的洁丽在我们家新盖的三间堂屋里坐着。
“我不要你的钱……”我把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又推了回去。“我可以帮你写……”
小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心的用手抓着坐在她旁边的洁丽，使劲儿的摇了摇。洁丽也很高兴，这下她也有作业可以抄了。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说。
“……”小杏的眼神透着一丝失望。她大概怕我会提什么无理的要求吧！
“就是你要把上次我在你们家看到的那个天兴哥的歌本……拿给我用一阵子……”歌本，就是上面抄写着各种歌曲歌词的本子。是那些年龄稍大的孩子们的最爱，也是我们这些懵懵懂懂刚刚接触歌曲孩子的向往。那时候，谁的歌本上的歌曲最多，贴的明星贴画最好看，那谁就是班级“最靓的仔”！
自从上次在小杏家看过天兴哥的歌本，我就一直朝思暮想的想得到它。因为天兴哥的歌本太漂亮了！那歌本里的每一面都贴着时下最流行的明星照片，每一页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歌曲（这个只泛指我接触的“时下”）。更有意思的，他的歌本里，每一首歌都是不同的笔迹，有写得很丑的，也有写得很娟秀漂亮的。小杏说，这些笔迹都是天兴哥的好朋友给他写的--据说还有几个喜欢他的女生。
“真的假的？喜欢天兴哥的女生？”我真的无法想象，刚升初中的孩子，居然会喜欢人--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真的！你不信啊？！”小杏最讨厌我老是质疑她了。“你等一下……”当她从天兴哥睡觉的草席底下拿出几张小女孩的照片，我才不得不相信，她说的就像空穴来风，还是有些根据的。
在我们那里，男孩女孩之间别说送照片了，就连说话，都会被认为是大逆不道的。这些道理，是爷爷有一次看我走路上和一个男同学说话告诉我的。“小七！”我记得当时爷爷不知从哪突然就走到了我面前，大声的呵斥了一声，吓了我一大跳。还没等我说话，他接着又瞪眼瞅了那男孩一下，那孩子吓得立马跑开了！“小七，你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就应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怎么可以和男孩子说话！还一起走在路上？！……”
那时候，我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但爷爷愤怒厌恶的表情，一直深深印在了我的心底……也从那时候起，我有好多年都十分讨厌男孩子！只要和他们说话，爷爷的表情就会立马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为我的行为感到可耻……
我看着小杏手中的几张照片。那些女孩子大都衣着朴素，青涩的根本就看不出来是那种会懂何谓“喜欢”的人！在照片里，有的单纯地笑着，眉眼弯弯的十分好看；有的羞涩地紧闭着嘴巴，睁着一双大眼睛……
“她们才多大啊？！”照片背面那些青涩的表白符号，使我感到真的不可思议。
“不知道，天兴哥没说……但是，我听四姐说，她们有的比天兴哥大，有的比天兴哥小……”忽然觉得这个小杏--智商真的堪忧啊！四姐是我大伯家的堂姐，和天兴哥同岁，但比天兴哥低一届（天兴哥如果不留级，应该低两届）。
也能理解，我之前说了，在我们那里，小孩上学一般比较晚，女孩子入学更晚。天兴哥今年应该不到十三岁，所以这些女孩子的年龄也就在这个年龄附近。
但不论怎样，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这个样子真是有点早熟了。更重要的是她们如此大胆的表白，她们的家长就不问一下吗？或者说，她们也像我一样--根本就没有父母看管？
“咱爷咱奶知道吗？”我想爷爷奶奶知道肯定会气炸了的。
“知道啊！”小杏把照片小心翼翼的收好，放回原来的位置，又把那原来掀起的床角铺好。“咱奶可高兴了！还问我哥喜欢哪一个呢？”
“不会吧？！怎么可能？！”
“真的啊！咱奶还夸我哥有本事呢！嚷嚷着要他挑一个个头高的，长得漂亮的带回家呢！”小杏一脸的无所谓。“咱奶还跟咱爷说，我哥要是能带回来一个，她就留人在我们家住几天，回头直接娶回来，能省不少钱呢！”
“咱爷咋说？”我觉得爷爷肯定不会同意。
“咱爷高兴坏了，还说咱们家就我哥有出息，这下他很快就能抱重孙了……”小杏拉着我走出了天兴哥的房间。
这就是我们老张家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接受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教育。而那时候的农村，这样的思想又岂止我们一家。他们一边用最严格的方式要求着自己家的女孩子，让她们知礼守法，克己听话，不准越雷池半步。另一边又想办法让男孩子学会油腔滑调，投机钻营，想办法让利益最大化--比如不花钱骗一个媳妇回家。
“好！成交！”小杏听说我要的是天兴哥的歌本，也是犹豫了好久，不过最后还是咬牙跺脚的同意了。
“那好，你明天把暑假作业还有天兴哥的歌本一块拿来……”我站起身来，不想和她们再耽搁时间了。“我饿了，得做饭了……”
“这么早啊？！”洁丽站起身来，顺手把小杏拉了起来。我们家这个小饭桌真是太矮太小了，坐下去站起来都费事了。
“嗯！我一向晚饭都做得很早……”我必须天黑之前吃完饭，不然厨房和我现在睡觉屋子之间的这段黑路，就成了我今天要不停克服的心里障碍。
“好，那我们走了，明天我们过来！”小杏知道我的习惯。“不过明天拿到手了，就得抓紧时间写了，还有三天就开学了……”
“知道了……开学怕什么？！开学前三天谁会去啊？！放心吧，我保证在你正常上课之前造成……”我们这里开学的前几天一般都是无法正常上课的，原因很多。最大的原因--我想是因为有许多孩子在这两天为上学的事一直在和父母斗争着造成的吧！就像洁丽，每次开学之前，都要闹上那么一两天，她父母才会勉勉强强的给她一点钱做学费，差的让她自己想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头发都卖了两次了，这才长出来一个小辫，估计人家是不会要的。她头发长得真快！
“那我们走了！”小杏拉着洁丽的手，冒着大雨冲出了屋子。
“喂！你们……”她们真是急性子！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挡雨的东西。我是个经常丢东西的人，特别是伞--下雨了拿出去，如果继续下，我可能会拿回来，但是不下了的话，它就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所以，我的家中没有伞。如果遇到雨雪天气，我就会拿原来装化肥用的袋子，把它的一个角塞到另一个角的肚子里，它就会变成长长的直角锥子形，然后套在头上，--就像电视里女人们带着孝布的感觉，护住了头发和整个后背。
随着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传来，我知道她们已经跑远了……
还好是八月，她们应该不会感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