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个人
说真的,从小到大,除了哥哥欺负我,并没有在外人面前受到过一点委屈。
就像我之前说的,大家族的孩子,除了窝里横,外人是不敢对我们怎样的。
但是……有一件事……我并没有告诉母亲。那就是从去年开始,爷爷已经不和我一起生活了。也就是说,这一年来,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还有一只狗。
“妈妈,放心吧!没人敢欺负我!你看我,身体素质多好啊!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天天在家练武术!”说着,我便在母亲面前比划起来。
“哎哟!你看你,一点女孩子的样都没有!乱蹦乱跳的!像什么样子啊……哈哈……”母亲宠溺的制止了我的“三脚猫功夫”,一把把我揽进了怀里。
我总想,也许母亲一直都是爱我的,绝不比父亲的少。只是那些年家里真的太穷了,生活的琐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表达她的爱。她的世界里只有抱怨,只有对生活的恐惧和对未来的不安。
“妈妈,今天我们吃什么?”还没走进厨房,就闻到了馒头的清香。
母亲可能不知道,这一年来,我几乎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饭。
去年,爷爷因为我的五叔也要外出打工,整天愁眉苦脸的。五叔是爷爷最小的儿子,也是最受爷爷奶奶疼爱的孩子。他初中毕业后,被爷爷奶奶送到一个亲戚家学手艺,开了一家五金店铺,但生意不太好。这两年眼看着兄弟姐妹因为外出打工,生活逐渐富裕起来,五婶也是羡慕嫉妒恨,天天和他吵,闹着让他也出门打工挣钱去。
那阵子,五叔天天往我们家跑,让爷爷去南地住在他们家,替他照看孩子--也就是我的小堂弟和小堂妹,他要带着五婶去南方。
“俺大,你看你和俺娘这些年给俺大哥看小孩,给俺二哥和三哥看小孩,我没说啥吧?!现在我让你去给俺看小孩,你这……是啥意思?我就不是你生的了?丁丁和欣欣就不是你孙子孙女了?”
“我……我一个人可能劈两半?我给谁看得是?……我这不是在你三哥家来嘛?!……你看小七还小,他们现在不在家,我去你那,小七咋弄?!”
“小七小?那丁丁和欣欣不比小七还小?!小七都八岁了,你看她都看两年了!丁丁才四岁,欣欣才两岁!你要是把丁丁看到八岁,我就不让你问事了!……再说,我又没说不让你管小七了,你带着她去俺家就是了!俺三哥知道也不会说啥的!”
“那你把丁丁和欣欣带后边来,我看着就不一样了?!”
“那咋行?!我那……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屋子东西,没个人看,丢了咋办?你看三哥家,除了三间屋子,啥都没有……”
“你娘不也在南地来嘛!她住得近,让她注意点就是了!”
“她哪有精力?俺四哥和俺二哥的小孩加起来六七个小孩,她哪能顾得上?!”
“……”
五叔和爷爷争论了很久,我知道爷爷的内心早已松动,那毕竟是他最宠爱的小儿子,他怎么忍心让他为难?只不过顾着我的感受,也怕我父母知道,不好交代。再加上这两年他在我们家呆习惯了,一时间的变动,也会让他有所不适。再说,凡事也有个先来后到,我们家毕竟早已和爷爷奶奶说好了,加上这两年父亲母亲给爷爷奶奶的生活费有增无减,爷爷奶奶对此也是十分满意的。
五叔走后,爷爷“吧嗒”着旱烟袋,瞅着门前萧条的院子,沉思了半天。
“小七……”爷爷终于开口要和我商量了。
“爷爷……您去吧!”我抚摸着狐狸的头,故作轻松的说。“您去五叔家吧!我没事,我一个人可以的。”上学,不仅让我学到了知识,也让我明白许多了道理。比如,小孩子要讲礼貌,称呼长辈要用“您”。而这个“您”,我那些年只用在了爷爷身上。
我爱我的爷爷,这两年的相处,让我明白爷爷的不易,知道了他的无奈。最重要的是,有了爷爷的陪伴,我的内心越来越平和,不再对这个世界剑拔弩张。因为他就是那样一个平和的人,那样一个不论经济了多少苦难与不公,依然笑得爽朗,活得豁达从容的人。
“你不和我一起?”爷爷浑浊的眼睛里充满着不解。
“我不去……您不用担心,这两年您已经教会我很多东西了……而且,我都八岁了!您上次不是说,您八岁的时候什么都会做了吗?”我依然说得轻松,甚至还冲他眨着眼睛,故作调皮的笑着。
“可是……”
“爷爷,您真的不用担心,您看,我这前面住着大伯和五爷,斜角有四爷四奶,右边有三叔,后边还有六爷六奶……您看周围都是咱们家的人,我不会有事的……”
我不知道是我说动了爷爷,还是爷爷迫于五叔的压力。总之,没过多久,爷爷就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他的东西,去了五叔家。
那时候,我还不会做饭。只知道把水到锅里,放上竹篦子,再放上馍。万幸的是,爷爷在去五叔家之前蒸了很多馍。而我的一日三餐就是馏馍,再到菜园里摘几个爷爷之前种的青辣椒,清洗过后,去掉芯,撒上盐,就着馍吃。吃完馍后,拿着瓷碗从锅里随便舀点馏馍的水,喝两口,一顿饭就解决了。
刚开始的时候,爷爷偶尔还会来后边看我,顺便带点吃的。后来,他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也许,爷爷以为我饿了自然会找他。但是,没有。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就那么硬气,一次都没有主动去南地找过他。也许那时候我以为爷爷不会走,我也是一种变相的要挟他留下来。我多希望他能看到我的坚强背后都是一种虚伪的假装,一种莫名其妙的赌气。
这与母亲从我有意识起就传达的思想也不无关系。她一直都说爷爷奶奶偏心,从来没有疼爱过我们家。她一直都希望她的孩子们不要忘记她因此受到的耻辱,让我们像她一样去讨厌爷爷奶奶。以前我不懂,而现在爷爷舍我而去,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不疼爱就不疼爱吧!我也不太需要。
可以吃的越来越少,爷爷如果一直不来,我又该怎么办呢?没有疼爱无所谓,没有食物……我会死的吧?
园子里的青椒和番茄早已被我吃光,连不成熟的青番茄,都被我吃得干干净净了。当我把馍皮上的霉斑一层层剥掉,正蘸着盐津津有味的吃着的时候(妈妈说吃霉斑会生病,不然我是连发霉的馍皮都舍不得扔的)。爷爷来了。
我不记得爷爷当时是怎样的表情。我只模糊记得,他再次让我和他一起去五叔家,但是我没去。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行为是不是故意和爷爷赌气,总之,他说什么我都不听。
我开始莫名其妙地生他的气,但是又找不到他错在了哪里。于是,我开始想到母亲说的那些话,我奶奶偏心,他们看不起父亲,也看不起母亲,因为我们家太穷了。母亲说,爷爷和奶奶打过她。就是这句话,我那时候不能原谅我的爷爷奶奶的。
但是,我也无法恨他们。这两年来,我也看到了爷爷奶奶的无奈,也知道了母亲说的并不都是真的。可是,母亲对我来说,还是比他们重要的太多。我能做的,就是代替我的母亲守着家,让她安心的在外面闯荡。我哪里都不会去,我也有许多哪里都不会去的理由!
爷爷见我固执,也不再强求。为了使他安心,我也告诉他,我绝对不会告诉父母这件事。即使父母知道了这件事,我也会全部担着,告诉他们是我把爷爷赶走的。
人们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一点都不假。穷人的孩子不仅早当家,也比一般孩子更加的早熟。
慢慢的,我学会了做饭,洗衣,甚至种地。爷爷看到我越来越独立,他也从之前送食物,变成教我怎样淘粮食,打面,换面条……那时候打面的机器都是开到家门口,爷爷总是帮我把所有的粮食打完,才安心离开。
但是到了冬天,生活比我想象的要艰难许多。入冬没多久,天就异常的冷起来,经常是雨雪绵绵好几天,还没晴好,又接着雨雪霏霏……
之前打的面快要吃完了,爷爷也好久没有来看我了,那些日子我不真知道该怎么办了。后来,我想着快过年了,要不多久母亲就该回来了,只要再挺过半个月,就不用愁了。于是,一个想法冒出来--就是把麦麸子掺着白面吃,拉长食物的用时。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种掺着麦麸子蒸的馍有多么难以下咽。我的嗓子都被磨破了,说话的声音总是哑哑的。还有几天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每次上课的面对老师的提问,我都是打着手语,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我也不在乎。
人就是这样,求生欲可以激发的能量是无限的。只要活着,即使再难的事情都能挺过去,与年龄无关。
我常常想,如果我生一场怪病,忽然间死了,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没有。我异常健康的活着,哪怕每天只是吃着野菜,喝着凉水,吃着剩饭……我依然健康不快乐的活着。
一个人看田里的麦子黄了种豆子,豆子黄了种麦子;一个人看院里的桃花开了结果子,果子落下融入土里;一个人看大风刮过下大雨,大雨过后满路的泥泞;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吃饭睡觉……
一个人……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