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无缘无故的爱与无缘无故的恨
后来，母亲还是知道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们村里的那些女人们最擅长的就是爆料！
母亲这次回来的第三天，就因此和爷爷奶奶大闹了一场。不论我怎样解释，她都不听。
那时候我才发现，我只有义务，没有权力。我除了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以外，无法替任何人承担事情。
爷爷奶奶自然是百口莫辩。毕竟我那时年龄确实太小，还是个女孩子，不论怎样，他们也不应该放任我一个人生活的。当然，我一个人活得也挺不错的。
哎……争吵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特别是和自己的家人争吵。争吵到底有什么意义？吵赢了怎样？难道恨就能少一点，损失就会小一点吗？不会啊！只会适得其反。过去的都过去了，承受都承受了，吵过之后只会再折磨自己一次，折磨别人一次（还不一定能折磨到别人）。而且这些人，都是我们自己的亲人啊，只有损失，没有任何获得！
母亲不听。
“妈妈，不准你这样对爷爷说话！我跟你说了，不关爷爷的事，是我让他走的。你这样……我以后……也会学你一样的……我也会和你吵闹……”我知道，即使母亲不听，我也必须要阻止母亲。我是为了维护她，一个儿媳妇个自己的公婆吵闹，本身就是没有道理的。这道理是四爷教我的。
母亲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她只不过有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她与爷爷奶奶这次的斗争中，我发现我所说的话，也起到了关键作用。我坚决的立场，鲜明的态度，让母亲明白，我已经长大了，完全可以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哪怕我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后来，母亲开始自责起来，她知道爷爷奶奶也有他们的不得已。这些年在外闯荡的经历，已经使她的眼界和心胸开阔了许多。
“是妈妈不好，妈妈走了之后就很少和你联系……妈妈没想到你会一个人生活……妈妈以为你爷爷虽然不会把你带得多好，但至少也不会让你活得有多艰难……妈妈听你五奶说……说你拿面拌麦麸子蒸馍吃……嗓子都破了……说不出话……妈妈就……就难受……我说你今年怎么变声变得那么厉害……”
“我真的没事，你不要再怪爷爷奶奶了……我可以的……”母亲的哽咽，也引得我泣不成声。
这两年，我忽然明白了很多道理，每个人都不容易。我没有责怪过任何人，一丝一毫的责怪都没有。我知道，父母比我苦。与他们相比，我不过是身体上吃了些苦。而他们，饱受着各种各样的苦难，承受着各种各样的心酸。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能帮他们承受所有的劫难。用我一生，换他们一生平安健康快乐，我爱他们！我想，孩子对父母的爱，像父母对孩子一样。没有什么原因。
“你饿了？”母亲看我一脸的馋相，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嗯！饿死了！”自母亲回来，我的胃口特别好，也特别大。早上吃了三四个馒头，喝了一大碗稀饭，但是不到中午，我的肚子又饿得“咕噜咕噜”直响。
“好好好，我这就把馍拾出来，咱吃饭！”母亲说完，低头钻进来厨房。
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六月的阳光斑斑驳驳地撒进了院子里，鸟儿在树梢叽叽喳喳的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谣。
此刻，我站在由六间瓦房两面墙头围起来宽大院落里，内心是说不出的满足与快乐。
“吃饭了……小七……”母亲把馍端进了堂屋，便向屋外拉长着声音喊了起来。
“好！我来了……”
这两句我曾羡慕了无数次的对话，终于用在了我的身上。
院落里不再杂草丛生，平平整整的像一个沉默的乌龟壳，背负着这六间房子和整个家。几只小鸡在它的身上嬉闹着，追逐着。谁能想到它的脊背上曾经坐落过摇摇欲坠的破旧土拉房？谁能想象到去年这个时候，它荒芜沧桑地像一个垂垂老矣面临死亡的老人？
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母亲回来了。她用勤劳的双手，让它恢复了勃勃生机。她不过用几个月的时间，就抚平了这土地上的所有创伤。母亲，就是这样伟大！
“小七！你还在外面磨蹭什么呢？进来吃饭了……”
“好的，我来了……”我就想听母亲这样的嗔怪！
母亲的厨艺并没有多好，但她做的饭，我都爱吃。
“妈妈……”我啃着雪白的馒头，头也不抬，装作无所谓的问：“妈妈，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吗？等你哥考试结束，我就走……”母亲认为我对她的来去早已无所谓了。
“哦！我忘了……呵呵呵……”我也希望她这样认为。“那这段时间，妈妈你教我做饭吧！我就会蒸馍烧稀饭，其他的都不会……而且馍有时候还蒸不熟，你教我吧！……回头你走了，我想吃这些菜了，不会做咋办啊？！”
母亲也许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么的依赖她，多么想每分每秒都和她在一起。做饭不过是一种借口，我一个人，吃什么都无所谓。
“好啊！哎哟哟！小七你真是长大了……我的闺女就是比别人家的孩子强！妈妈这段时间也看出来了，小七不但有主见，还特别能干！”母亲听到我要学着做饭，开心的捏着我的小脸笑着说。
从那以后，我更加的粘着母亲了。除了非必要的外出，我几乎都是在家里陪着她，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她走一步我走一步。
我和她说这两年村里发生的我以为的大事。说小杏和洁丽上课的时候因为太笨，作业老是完不成，经常被老师罚站的事。
“我经过她们的班级，看到了很多次。我都不敢和别人她们和我一个村子，太丢人了！”
“哈哈哈……小杏还是你的堂姐呢……”在母亲的开怀大笑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也和她说了“定子”的事，说他生病期间那段可怜的时光。
“妈妈，你不知道，现在定子娘见人还问呢，问我们有没有见到定子，她说她一直在找他呢！村子里的人还老是骗她玩，说定子再西南塘河沿那，结果她就真去了，听人说她绕着那河沿转着圈不停地含着'定子，定子啊，你在哪呢？咱得去拾材火了！不然你叔得打死你了……'妈妈，你看咱村里那些人多坏啊！……后来还是他们家的那个……那个叫什么'赖头'的……拿着棍把她打回了家，她才不在那疯了……我老是分不清那两个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定子娘到底是他俩谁的媳妇……不过，妈妈。奇怪的是，我每次告诉她，说定子死了，她却老是记不起来……”
“哎……可怜……咱们村子里的人眼都是朝上看的，他们那样的家庭受人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啧啧……他们确实可怜啊！……但是小七，你以后少和他们家的小孩接触，我上次听你五奶说，你老是让他们家的小孩进咱屋里……你五奶说那几个小孩手长的很，爱偷拿人家的东西……上次你大旗大伯就逮住了一次……”
我知道，那次他们家的那个叫树根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住在我们家前面的大旗大伯打了。
当我赶到的时候，大旗大伯正揪着那孩子的头发，一边用手抽打着他的脸，一边用脚揣着他的肚子。
那孩子双手拍打着大旗大伯抓着他头发的手，使劲儿的大声哭喊着：“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敢了……我没有……呜呜……饶了我吧……我不敢了……我没有……”
他的脸上除了泪痕，还有被抽打发红发肿的伤痕。本就破烂的衣服在挣扎中更加地破烂不堪。
四周站满了人，却并没有一个人肯走出来劝阻。所有人都像在看表演似的，露出津津有味的表情。
“大家看啊！这小孩今天来我院子里偷东西，被我发现了！我说这阵子怎么老觉得家里少了什么，原来咱庄出了个小偷！”大旗大伯把那孩子的脸提了起来，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那早已伤痕累累惊恐的脸。
“呜呜……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敢了……别打了……”他的回答，让人们无法判断大旗大伯说究竟是真是假！
“是啊，我们家也丢了东西呢！肯定就是他偷的……”人群里不知是谁还帮衬了一句，引得其他人也立马骚动起来，大家交头接耳，似乎都谈论着自己最近丢过什么东西……
大旗大伯见大家如此，打得更凶了。
那孩子的痛苦喊叫，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同情，反而激起了人们蹂躏他的兽性。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这样的讨厌他！
我忽然觉得，如果他当时拼命反抗，从院子里随便拿个东西当作武器，冲向那些糟蹋他的人……也许，这些人就不会……至少下次就不会这样欺辱他了！
我了解他们，你越弱，他们就越强。你越强，他们就会越弱。不论对错，只要你足够强--错了又怎样？！无所谓，只要你足够强，就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你！
可是，这孩子太弱了，他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卑微讨好。
我知道，也许他确实偷了东西，但绝对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还没有那个胆子。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还不至于被这样大张旗鼓的羞辱。
“你们都在这干什么呢？！”当四爷的声音如炸雷般传来，大旗大伯才停止了他那愉快的，正起起落落地打在那孩子身上的双手。
四爷背着双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厌恶的眼神看着那孩子，也看着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