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殿试

巳时，秀女们依次排列，从神武门进入紫禁城。陵岚终于见到了这座宫殿，黄瓦朱墙，无不透露出宏伟而神秘的气息。陵岚忽然感到自己就像一只地上的蚂蚁，在这巍峨庞大的宫殿中，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个。她看着旁边擦肩而过、来来往往的宫女和太监们，她们匆匆忙忙，皆是低着头。她们的表情似乎都像凝固了一样，没有变化，如同一个个活死人。也许...也许她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变成没有生气的木偶。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要故意输掉殿试，就此回家去，此行只作游览皇宫。

没走多久，就来到了御花园。这里就是举行殿试的地方了。园中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她看出其中沧桑的古柏和老槐树，也有一些她看不出的稀罕树木。花草林木间还隐隐掩着一两座亭台。想必那是供主子们休息所用。皇家的花园连地面也十分讲究，用各色的鹅卵石拼接成不同的美妙图案。周围的人群开始有一些细碎的声音出现，虽说能来到这一关的大多也是出生官宦人家的大小姐，然而她们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想必都是头一次来到皇宫。不过不等秀女们仔细观赏御花园的好景色，选秀便开始了。秀女们被分成五六人一排，也有三四人一排的。“姐姐，你的手帕掉了。”陵岚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讪吓到了，她转过身，有些羞怯的说：“谢谢。”“敢问姐姐芳名？”“陆陵岚。你呢？”“叫我汪施鬟便是。姐姐的名字甚是好听，不知可否告知生辰？来日有机会，我便与你一同庆祝。”“丁巳年六月二十四。”“如此，我应叫你妹妹呢。”陵岚刚想追问她的生辰，一旁的太监就开始高声呵斥：“你们二位，怎么还愣着！”陵岚只好急急忙忙跟上了队伍，这就要轮到她了吗？心跳开始越发的快了。

“太仆寺少卿乌雅覃挞之女，乌雅贺索——”“小女乌雅贺索，拜见太后，拜见皇上！”

“御史依尔觉罗·福晟之女，依尔觉罗·福磬——”“......”

“......”“......”

越来越近了，陵岚心里害怕，她向旁边瞧了瞧，汪施鬟倒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上边坐着的太后看似十分随意地扫视着秀女们，可在陵岚看来那眼光分明就跟毒蛇不相下。“你——”太后用她嘶哑的嗓子提高了音调。“咚——”一声，陵岚旁边的秀女一下跪在地上。陵岚的心跳声更加的快了，她感觉自己的背已经被冷汗打湿透了。“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那位秀女一下子哭出了声，其他的人也战战兢兢，立在原地不动。“不——不是你。”说着，太后用她带着护甲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了陵岚。陵岚心中大惊，她颤颤巍巍的向前走了一步：“太...太后...我......”家中练习过无数次的礼仪规矩，她竟全忘了。半晌，她才想起，是应该先行礼。“小女...小女陆陵岚...参见太后。”“你刚才，在看什么？”“回太后，小女...小女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看？”一旁站着的一个贼眉鼠眼的老太监，这时竟也出来火上浇油：“奴才怎么瞧着这位秀女的眼珠子，好像是在打量太后呢。”“不...不是这样的，小女怎敢打量太后...”陵岚看着地，好像一头驴一样耷拉着脑袋。“太后——”汪施鬟突然向前一步，先是向太后行了大礼，然后又说：“太后饶命，她不是故意的，她刚才...其实是在看我呢。”太后饶有兴味的笑了笑。“哦？那她为什么要看你？”“我和妹妹虽只是今日的一面之缘，然而天大地大，能相见即是缘分。我想妹妹今日见到太后如此慈祥好似自己的祖母，觉得高兴忍不住想要告诉我吧。”太后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刚才那令人胆颤的笑意变为了慈祥的微笑。“是吗？”陵岚连忙答道：“是...是的。”“你这孩子嘴真甜，你叫什么名字啊？”“回禀太后，小女汪施鬟。”“留牌子。”“谢太后垂怜。”太后整理了一下坐姿，用带着一丝疲惫的语气说：“行了，今日就到这儿吧。”原本一声不吭的承业却开口了：“太后乏了，儿臣这便送您回去休息。”（相传乾隆皇帝并非胤禛的亲生儿子，而是掉包了海宁陈家的男孩，陈家原本为儿子起名叫‘陈承业’，意味继承陈家的家业。）刚才那老太监拂尘一挥，带头道：“走吧，还愣着干什么。”一排秀女便随着他依次退下了。

“我落选了...”陵岚一边走一边想着。不知道该开心好还是不开心好。前面受惊的秀女仍然还在哭着，陆陵岚也想哭，可她想到母亲说的：“出门在外，即使是女儿又怎能轻易落泪？落泪便是没了体面。”汪施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妹妹，别难过了。这个发钗送给你，就作我们今日相逢的纪念吧。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奈何姐姐没什么东西能送的，妹妹不会嫌弃吧？”陆陵岚刚想推脱不要，汪施鬟却已经将发钗插到了陵岚的头上。陵岚只好笑笑。“谢谢姐姐的好意。陵岚就此别过了。”说罢便随同其他今日落选的秀女一起，准备回家。而汪施鬟呢？她找到苏尽瑢，一起回驿馆了。

寿康宫——

承业搀扶着太后于正殿坐下。太后笑着说：“说吧，到这儿了还不说吗？”“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额娘。”“你这孩子...哪位秀女？不会是刚才的陆氏吧。”“皇额娘英明。儿子确是看中了陆氏，不过她惊扰太后，实在该死。儿臣便没有为她开口求情。”太后身边的宫女素琴说话间就端上来了一壶茶，太后就着温热的茶水润了润喉。太后放下茶碗：“好了，那一套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吧。你若喜欢添上也未尝不可。”“儿臣惭愧...只是儿臣认为，如同陆氏这般的女子，性情单纯乖巧，想来到了宫中也不会惹是生非。先帝的后宫争斗十分残忍，儿臣也是亲眼所见，自然希望不要重演昔日的旧事。”太后点头称是。“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她虽胆小怯弱了点，但胜在乖巧，将来入宫好好调教便是。”“儿臣还有政务，就不在此久留了，改日再来看望额娘。”承业的目的达到了，他心满意足的回了。待承业踏出寿康宫的门，素琴问太后：“太后，您真认为那陆氏好吗？”“怎么可能。如同陆氏这般女子，在这吃人的后宫，只会叫人扒了皮去。”承业一走，太后便收起了笑意。“那您还同意添上她的名字？”“哀家不过是为了成全皇帝的心意罢了。至于那陆氏今后的命运，那可就要看她自己，有没有觉悟了。”

就在陵岚要出宫门的时候，她仿佛听见远远的有人在喊自己。“小主！小主留步！”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在陵岚面前停了下来。“小主，恭喜小主！您入选了，不必回家了。还请小主先到驿馆等几日，待内务府为各位小主安排好了居所，就可以入宫了。”陵岚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在宫门接应的清莲跑了过来，她兴奋得直跳。看来她的耳朵还蛮好使的。清莲不停地摇晃着陵岚的手臂。“小姐小姐！你入选了！你真的入选了！太好了我要赶紧写信回去告诉老爷夫人！”那小太监笑着说：“不必写信，内务府自会派人通知大人的。”“不行不行，我还是得写信！我得亲自传达这份喜悦！”“好了，奴才还有差事呢，先告退了。”“谢谢你...”陆陵岚说道。“别别别，等您入了宫，就是正经的主子了，怎么能谢谢奴才呢！”清莲挽着陵岚：“好了，小姐咱们回吧。”“好...”

就这样，陵岚一路稀里糊涂的回了驿馆。路上，清莲不解的问道：“小姐，您不是入选了么，怎么还不高兴，刚才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怪怪的？”“没什么。就是，我好像第一次见面就顶撞了太后...”“不会吧！”“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总算出来了，宫里真是憋坏我了！”清莲噗嗤一笑，说道：“小姐~你这样就憋坏了，以后可怎么办啊！”陵岚伸手就捏住了清莲肉肉的脸：“你呀你！可别得意了，以后啊咱们还不是要一起进宫的。”陵岚松手，清莲还是笑。忽地又停了下来。“小姐，你什么时候又买了新发钗啊。我们来时都没有的。难道...是为了面见皇上，悄悄准备的？”“不，这是...”“哎呀，小姐您真是太朴实了，这钗也太素了。要我说还是戴夫人准备的好！”陵岚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绯红，但她没有摘下那只发钗。而是说：“清莲~！你就别打趣我了，这钗是我今日刚认识的一个姐姐送我的。她人很好，在御花园殿试的时候还替我解围呢，要不是她我可能还会被太后责罚。”清莲若有所思，又盯着那钗看了看。“原来是这样，不过这钗真的是奇怪，一个小姐怎么会有这样素的发钗呢？”陵岚答道：“是吗...”

是夜，陵岚躺在床上，她把那只发钗取下来，仔细瞧了瞧。如清莲所说，这确实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所戴的发钗。但她看汪施鬟的衣着打扮也并不像小门户来的，也许...是她平日为人低调，只是为了殿试才打扮了一番，这只钗便是最好的证明。看来汪姐姐确实是个可信之人，日后在宫中也不必担心势单力薄孤掌难鸣了。想到这里她便放下了发钗，安稳的睡下了。另一边的苏尽瑢却睡不下了，她怎能不入选呢？像苏家这样的门第，皇室也是要拉拢三分的，何况她还是苏召大人的亲侄女。她锁上门，只和陈庄二人在窗前饮酒。陈庄见她郁郁寡欢，开口劝道：“瑢儿，既然选上了便是天意，你我二人本就是贵贱殊途，就此别过吧。入宫后，好好照顾自己。”陈庄伸手抢过她手里的酒杯。“别喝了，饮酒伤身呐...”“不，我不要你走！既然我入选了，你就留下来随我入宫吧。”苏尽瑢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恳求着。“你这是何苦呢。我留下来，只会让你更难过，让你无心侍奉皇帝...”尽瑢拉住陈庄的手臂，缓缓地靠在他的手臂上。“不行...我离不开你。没关系的，入宫又怎样，我会想法子的！再说...再说我母亲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入宫好好侍奉皇上，她会准许你进宫来陪我的！”陈庄心软了，他还是舍不得走的。他轻轻问了一句：“你真的会好好听你母亲的话吗...”尽瑢把他抱得更紧了，她的眼泪又掉下来了。自打参加选秀以来，她总是有流不完的眼泪。泪珠从长长的睫毛上垂落下来，撞到坚硬的布衣上融化在短短的一瞬。“我会的...我会...”她哽咽道。陈庄感觉到，他的袖子已经湿了。与此同时隔壁的房间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氛。“入宫之后，要尽心辅佐大小姐，听见了吗？夫人和老爷都吩咐过了，我苏家的女儿入宫可不是为了一个常在或贵人之位...”“知道了。”汪施鬟冷冷的答道。“还有，一定保护好小姐，别让她老和陈庄来往......”苏家啰嗦的老奴讲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离开。汪施鬟终于能一个人清净一会儿了。她低低的叹一口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小心翼翼地脱下殿试用的华美的旗装，松开头发，躺在床上伸开了四肢。这件旗装还是大小姐穿过的，虽说大小姐待她极好，可有谁不喜欢穿自己的衣服，哪怕旧一点、破一点、丑一点。无奈这是面见皇帝和太后，总不能穿一身补丁来吧。她的衣服，只要是像样点的，无一不是大小姐厌弃的。她是很感激苏尽瑢的，可她也想有一天能熬出头，不再接受世人怜悯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