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中华文化与修身
一 人缘何而为学?
人不可以不学,学不可以已矣。人因学而脱弃蒙昧,祛除无知,所谓知书者达于理。为学者,初以修能,进而修身,终之以修心。则人类之发展,社会之演进,端赖此也。为人、为己,人生一世,岂能不学也。程子曰:“今人不会读书,如读《论语》,未读时是此等人,读了后又只是此等人,便是不会读。”(《论语·序说》)读如不读,只在未能切诸己身耳。故荀子曰:“君子之学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荀子·劝学篇》)是为学之道也。文化者,文而化之,屈原所谓“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离骚》),内炼情愫,外修仪表,“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文化者,不能达修身之目的,则不能有益于自身,更不能有益于社会。
伏羲
一作宓羲、庖羲,风姓 宋 马麟绘《故宫周刊》
二 国民之文化以何为根柢?
吾国以数千年文明雄踞世界,文化以博大精深傲视东方。一国之文化,洵经历史之锤炼,成为一国精神之源泉。一国之公民,应以本国固有文化为其根柢,以形成具民族意识之世界观,故于本国固有文化,必应有概貌之了解。于固有文化之脉络、固有文化之精神、固有文化之价值、固有文化之表现形式,皆应有必要之了解,方能承继本国文化而形成文化传统。不然,则历史无预现实,现实何干历史,则传统失矣。传统既失,则文脉不传。
“国于天地,必有与立。”所仰持者,乃民族精神;民族优秀文化即民族精神之所从出也。罗常培云:“语言文字是一个民族文化的结晶,这个民族过去的文化靠着它来流传,未来的文化也仗着它来推进。凡属一国的国民对于他本国固有的语言文字必须有最低限度的修养,否则就不配作这一国的国民。”
三 何以为人?
人生世间,便有责任,于己、于人,于家、于国,皆不能不负有责任。既有责任,则个人行为,便应有遵循之守则,此守则者,可以循为社会之秩序,可以养成个人之操守,则统曰道德。人而高级于其他动物者,在有道德。
四 道与德之关系若何?
道者,今之所谓规律也。道有三道,天道、地道、人道也。简言之:天道者,自然之道也;地道者,社会之道也;人道者,人之常情也。外者曰道,内者曰德;故德者,合道之德耳。顺于正道而不悖行者,曰德。
五 何以为德?
顺天时,得地宜,合人伦,斯为德矣。
《大学》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人之修身,必自诚始,诚然后能敬,敬然后能礼,礼然后有仁,仁然后无不义矣。义者,于君为忠,于国为勇,于亲为孝,于友为信。故欲有忠勇孝信,必能讲义;欲能讲义,必先归仁;欲能归仁,必先为礼;欲能为礼,必先有敬;欲能有敬,必先明诚;是知诚为德之本也。
炎帝
号神农氏,姜姓《三才图会》
六 因何谓百善孝为先?
人生孰能无情,无情者必无义,以是知情为道德之根柢。而情有大众之同情,又有一己之私情,以是又知情为私欲之温床。情而不义,是为私情,私情与无情何异?人之私心最著者,不外乎父母之于子女,天经地义,不容置疑。而儒家倡导之孝者,谓能否事父母胜于爱子女者,此由大私而小私,是进一境也。能克己而为孝者,才能忘我而小私。故曰:“家孝而外忠。”如是,则知百善孝为先者,孝为德之芽甲,亦即德之发端,而非德之至也。既有孝心之诚,然后可以言忠矣。忠则义矣,则又德矣。
七 试申论师道尊严
师道尊严者,非唯师之尊严,实道之尊严也;道之尊严,即我之尊严也。
人之生于世也,无尊严不足以立,不立,则与禽兽何异?
韩文公谓:“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者也。”(《师说》)授业、解惑,皆问学之道,而传道者,以身传之,立德立人者也。故教育者,授业、解惑为教,而传道斯为育也。
就人格之养成,其大凡,在父母导之以情,师长教之以义。师道无尊严,则义不授矣,义不授则德不立。
师道如何尊严?为学者,不欺人,不自欺,掬诚以为心;为师者,不傲,不囋,以诚款相接。则授受之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是者,师道尊且严矣。
学问者,探求宇宙、人生一切真理之源。学问求真,必出之以诚,教与学皆在此,故《中庸》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
世恒言吾人无信仰,天、地、君、亲、师,即吾人之信仰也。“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君者,一国之领袖,国者,万民之家园,故君国之体大矣。养育之恩,得诸亲给;教育之德,得诸师授。敬天法祖,明义亲仁。天地君亲师,斯旨大矣;人生天地间,其为德也。
八 试述修身与治国
《大学》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谓。“格物、致知、诚意”,然后为士族;以此上之,进而能“正心、修身、齐家”者,是为士君子;以此上之,其终有“治国、平天下”之志者,擢为士大夫。如是,国家由君主统帅,士大夫引领,士君子支撑,士族为基础,庶民百姓扈从之社会,即为君子社会。君子社会,亦即礼乐社会也。故可知修身为治国之基础,欲治其国,其必自修身始。
黄帝
号轩辕氏,本姓公孙,后改姬姓《三才图会》
孟子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孟子·离娄上》)
九 何谓儒学四归?
周公制礼,孔子称仁,孟子讲义,其各有所主,实一事耳。故礼、仁、义,互不矛盾,正密迩相连。儒学概念,杂然纷呈,遂启后世争讼。仁义礼智信,忠孝节勇和,廉耻性理法,温良恭俭让,平列各项,而不辨先后,不分层次,不明原委,不知始终,故使治丝益棼,令人无所适从也。
居恒以为,大道至简,无事纷纶,因以出儒学四归之说。儒学之旨,端在修德,儒学之归,自高其品。内修为德,外观其品,德者品之实,品者德之华。第其品也,则唯予之所谓四归者不办。儒学著述,汗牛充栋;儒学旨归,众说纷纭。余独以雅、善、公、贵为其指归,曰儒学四归也。四归者,云:
一曰由俗向雅之提高,雅者,正也,合于礼者为雅矣;
二曰由恶向善之提高,善者,和也,合于仁者为善矣;
三曰由私向公之提高,公者,直也,合于义者为公矣;
四曰由贱向贵之提高,四归中以此最难,贵者,谦也,高而能下,尊而能卑,富而能俭,满而能虚,温良恭俭让,“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周易·谦》),是为贵矣。不然,趾高气扬,妄自尊大,为富不仁,骄傲自满,斯皆形贵而实贱矣。《孟子·滕文公下》:“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三不能者,是皆贵也。
如是,人能雅善公贵,而祛俗恶私贱,则人人可得为君子,社会以是而和谐,亦孔子所谓天下归仁焉。
一〇 辨雅俗
雅者,驯也,正矣。举止言谈,合乎礼者,是为雅矣。雅者,端在去俗。去俗,收拾邪放之心也。“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昔人论词亦云:“词莫难于气息。气息有雅俗,有厚薄,全视其人平日所养,至下笔时,则殊不知也。”又云:“夫所谓雅者,非第词之雅驯而已。其作此诗之由,必脱弃势利,而后谓之雅也。”(清·陈洵《海绡说词》)俗者,浅、陋、粗、鄙也。
一一 辨善恶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报应,庸人常不以为然,谥之为迷信以自解。然而,善源自爱,恶生于恨。仁者爱人,不仁者恨人。爱人者,人乌能不爱;恨人者,人焉能不恨。是所以善恶必反诸其身者,岂有不验者乎!故君子社会必和乐,小人社会必互害,可不惧哉?
一二 辨公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固矣。任何动物,皆为优胜劣汰、物竞天择之产物,故不能脱离私字。私乃人之常情,而私之必有限度。人为社会动物,则不能只知自我,不顾社会。一己者为私,社会者为公。必公私兼顾,克己之私以奉公,则社会愈加和谐、公平,个人并受其惠。私之无度,则反而无情;欺师灭祖,六亲不认,即私之无度也。
一三 辨贵贱
富,未必能贵,贫,未必即贱,人知之矣。而何以能贵,未必人人皆能知也。贵者,德之极也,然后可以为贵。何以为极?一曰雅,言行举止,无不合礼,是为雅也。语曰:温文尔雅。再曰善,先忧后乐,仁者爱人,是为善也。语曰:与人为善。三曰公,克己奉公,深明大义,是为公也。语曰:天下为公。
人而能兼雅(礼也)、善(仁也)、公(义也),则德之极矣。极则极矣,尚未为贵也。物之极也必反,德之极也亦必反诸。贵者,谦也,抑也。夫子温良恭俭让。温,和厚也。良,易直也。恭,庄敬也。俭,节制也。让,谦逊也。谦和(温也),谦厚(良也),谦恭(恭也),谦谨(俭也),谦让(让也)也。高而能下,尊而能卑,富而能俭,满而能虚,是贵矣;行善不欲人知,是贵矣;不以怨报怨,是亦贵矣。
一四 人何以不可缺艺文之修养?
感情为道德之基础,固矣。一切学术,皆以辅弼社会教化为其终极目的,故昔人有“文以载道”之说。不然,为学术而学术,则学术之价值无由体现。艺文以感情动人,启发同情,故艺文之修养,为人生修身之门径也。一切大艺术,皆具表现人格、批评人生之旨。做人与作文,其旨一也。故曰人不可缺艺文之修养也。诗者,志之所之,由诗而歌,由歌而乐,由乐而舞,而戏剧,而小说……吾国一切艺术之根柢皆由于诗也;故一切艺术之最高境界,皆曰有诗意。子曰:不学诗,无以言。实亦无由欣赏一切艺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