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现端倪玉石俱焚
我不知道是如何离开珠水苑的,只觉得这天下莫名其妙的事情怎么会接二连三的发生在我的身上。我曾想,这十年,淮兰溪都经历了什么?怎么如今变得这样冷厉?现在仿佛一切都有了答案。如果今日就此一别,我是不是又要无休止地等待下去?命抛在脑后,再过十年,等来的还是能如此冷漠的站在我眼前的淮兰溪吗?即便冷漠,也好!
警署程炳德副署长办公室里的墙上挂着一幅“海纳百川”的大字,磅礴大气。我坐在沙发上顾不得品尝秘书新沏好的红袍,手心里微微渗出了汗,我手里摩挲着的手帕,怕是一会也要被这细汗搵湿了。
“楚慈,真是稀客!你怎么想起到我这里?”程炳德推门进来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刚开完会,久等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您那么忙,我不敢打扰太久。这是我老家那边带过来的一点土产,您尝尝鲜吧!”我忙换上一脸灿容。
“哎!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我说什么了来着,楚慈,你笑起来真的很漂亮,整个人都好起来了不是吗?”
程炳德仍记得上次给到我的建议。
“还别说,当真是越来越好,不仅心情舒畅,连打牌的运气都好了,还怕程太太不高兴呢。”我笑道。
“多心了多心了!我太太这个人向来手松,只要高兴,输赢都无所谓!”程炳德从抽屉里拿出只雪茄点上。
“程太太那么爽利的人,该是如此!”
“看你如今神清气爽,我大嫂应该也放心了,我这就写信向她邀功,治好你这块心病可不是容易的!我这半个脸还热辣辣地疼呢!”程炳德伸手捂着半个脸佯装痛苦地说道。
听他这话,我脸上也不觉得温热,四目相对,我二人心照不宣的都笑将起来。
“咱们言归正传,今天大驾光临,总不是为了要请我吃饭吧?”程炳德笑问道。
“吃饭算什么,只要你肯赏脸,我巴不得呢。”我忙笑道:“这次来是麻烦你的。明天我父亲忌日,我本想今天回南山城,谁知走到城门被拦了回来,说是进出都要出城令。我一个女人家哪里懂这些,本也想过了这段时间解了封再去,可家里长兄催的厉害,我父亲也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只是想将这个谎言说的更可信一些。
“哎—好好好!絮叨起来没完了,不就一张路条嘛!”程炳德大手一挥说道:“多大点事,不看大嫂的面子,就冲咱俩的这无私的友谊我也得给你放路条啊!”程炳德拿起一旁的电话拨了号码:“小陈,拿张条子过来!”
我心里一阵窃喜,面上仍不动声色。
不一会,刚才沏茶的秘书拿着一张纸进来交给程炳德说道:“程副署长,昨天的会您没有参加,段署长要求以后的出城令必须由他签字才能生效。我还没有来及向您汇报!”
“知道了!真麻烦!”程炳德不耐烦地扬了扬手。
“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找他。”程炳德牢骚着起身出门去了。
我坐在沙发上,刚刚放松的神经一下子又紧绷起来。若是段署长不签字,岂不是鸡飞蛋打。正琢磨着的功夫,程炳德笑嘻嘻的推门进来,将出城令往我跟前一推,说道:“喏!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阿弥陀佛!我都给你记着,改天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你看,我们登天难办的事,到了你这里也就扎个眼的功夫!程副署长这人情改日我定会还的!”我忙将出城令小心翼翼地装进包里。
“咱们这知己知彼的人,哪里用的着这些,还不是吓唬那些刁民?这下好了,你尽管出城,绝对不能耽误你尽这份孝心。”程炳德冲我挤挤眼睛笑道。
我这边千恩万谢了半天,程炳德又是大手一挥不耐烦道:“楚慈,你能不能别这样,怎么?你个人向我开开口,我程某能不给你面子?别总是谢来谢去的。”程炳德定定地看着我,眼神突然迷离起来:“我喜欢那个浑身长满刺的你!”
我一时语塞,随即装傻道:“程副署长口味如此刁钻,我想程太太应该还不知道吧?”
“哈哈!”程炳德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楚慈,我就喜欢你的坦诚。”
走出警署,我心里七上八下,程炳德的意思我明了的很,只是懒得理会!不过我这也才明白,为什么程炳德总是屈居副署长的位置,他的心思原来用错了地方。且不说他,只是今日眼看着这官家办事风格也着实开了眼界,老百姓跪破了脑袋也求不来的路条在这些政客手里竟是如此不值一钱。怪不得世人迷失在权利里无法自拔。这掌握一城百姓的生杀大权都如此诱人,更何况翻天覆地的皇权?
我迫不及待的回到家关上房门,激动地将出城令拿出来仔细摩挲了半天,可转念一想,此令一出,淮兰溪便如再次冲出云霄的风筝遥不可及。
不行!我不能再丢掉他!
我揣好那一纸令,急匆匆地来到珠水苑。惠儿不在,只有淮兰溪坐在书桌旁看书。他看的入神,连我进来也没有察觉。
“兰溪!”我心里一遍一遍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二嫂,你回来了!”淮兰溪抬起头看我进来忙站起身说道:“听惠儿说你今天去了警署,拿到了吗?”
“你就那么急于离开吗?”我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
“你要理解,楚慈,现在不是讨论离不离开的问题,我已献身大义,断不会再儿女情长!”淮兰溪义正言辞地想要了断我所有念想。
“那钱盈珠呢?你怎么可以对她儿女情长?”我是在吃醋吗?
“那不一样!我们是同志!是战友!”淮兰溪斩钉截铁地否认道。
“哼!你在为你的背叛负情找借口!”我无法接受如此冠冕堂皇的背叛。
“楚慈!”淮兰溪打断我的话,眼神里充满了无奈与愤怒。
“当初我若不答应钱家的亲事,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楚家,离开南山城吗?”我必须要告诉他:“我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能活着!”。
“慈儿......”淮兰溪听此言,眼神里淡去无奈,继而痛苦地说道:“......委屈你了!”
“可如今,你的态度更让我委屈!我们已经错过十年,我不想再错过,我不要名分,只要让我跟着你,跟你走就可以。你看,这是路条,我拿到了。今天晚上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我忙把出城令拿出来给他,一脸希冀。
“慈儿,谢谢你!这才是我没看错的楚慈!”淮兰溪惊喜道:“你知道吗,慈儿,你救了无数人的生命,你是伟大的!”
“慈儿?你肯叫我慈儿!你答应了是吗?好!好!我这就去收拾行李。”终于听到他如此爱称我,看他喜上眉梢,我豁然看到希望。
“慈儿,你不能走!”淮兰溪的话仿佛一桶凉水浇息我刚刚燃烧的热情,“我这一走,不知生死,我不能把你置于危险当中。慈儿你听我说,我们的爱,我永生不忘!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为了家国天下,儿女情长就让一让吧!况且你如今已是钱家的人!我们回不去了!”
“淮兰溪!”我绝望地看着他,“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我不懂什么大义,不懂得什么家国天下。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如一具失了灵魂的躯壳一般煎熬了十年,你忍心我再这么过接下来的十年吗?”
“慈儿,你怎么变得如此难以琢磨!我不想连累你,你懂吗?”
“那你就不怕连累钱盈珠吗?”
“又来了!我说过,那不一样!”
“你爱上她了对吗?生死都要跟她在一起?”
“慈儿......”淮兰溪喝住我,半晌说道:“其实你根本不懂我。”
我倏然愣住,不敢相信眼前渐渐陌生起来的淮兰溪,竟是当初脉脉含情对我说‘我就知道,只有慈儿懂我'的淮兰溪。不肯带我走,只因我已不再是你的唯一。十年,我心依然,而你已变。
“......”
“慈儿,你冷静一点!我答应你,但凡日后我淮兰溪命大活着回来,那时,我一定带你走!一定!”
“......”
“慈儿,很多事情我无法给你解释!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见淮兰溪焦急地想解释着什么,却怎么也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
“兰溪,你在说什么?你要去哪儿?”恍惚之间我仿佛看见多年前西墙之下的翩翩少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扭身消逝在夕阳里;白灵庵前用指尖轻轻将名字画在我手掌心的那个少年突然转身离去;玉南山下高高放飞的风筝断了线消逝在天边......一切突然变得陌生而迷离,似乎是大梦一场,可为什么突然又那么真实。
第二天,北山城的菜市口悬挂着五具尸体。
北山城里炸开了锅,街头巷尾都听见人们议论纷纷,警局接到上面指示:悬尸三日,以儆效尤!
一举摧毁了城里的地下组织,程炳德自然忘不了感谢我!我躺在榻上幽幽地吞吐香烟,眼神里黯淡无光,已然泛不起半丝涟漪。不该得到的永远得不到。既然得不到,不如毁了,免得惦记。人生本就是毁灭的过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程炳德如愿当上警署局长那天,专程将一个包裹送到钱家,算是对我的谢礼,我不会忘记他对我说话的眼神:我就说嘛,二奶奶的心思才干倒令程某刮目相看呐!
他笑得惊艳!
欠他的这个人情我还得艰难!
头七那天,钱之麒命人将惠儿生前的旧物整理出来一一烧掉。程炳德送来的包裹里装着是惠儿与兰溪的遗物。
“这是什么?”澜贞突然指着一个陈旧的深蓝色包袱说道。
“这是在三小姐房间的柜子里放着呢,里面是些旧衣服,想来是姑爷的就一并拿来了。”红袖回道。
“哦!是了!一起烧给他们吧,来世还做夫妻!”澜贞一脸悲戚,双手合十默默念叨着。
红袖打开包袱,一件件抖开扔进熊熊燃起的火堆里。火焰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声声震颤在我的心里,像是讨命,像是怨恨。
红袖打开那个深蓝色包袱,突然,一块粉色莲花水印方帕方方正正地叠在一件藏青色的粗布棉袄上,那帕子一角用暗金明黄丝线绣的“楚”字,一下子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大叫着扑过去拦,却仍未抓住已经扔进火堆的棉袄,我顾不得许多,伸手从燃起的火焰中猛地拽出那方未及燃烧的帕子紧紧攥在手里,一时间撕裂般的心痛,气凝咽喉,声嘶难鸣,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他还留着!他都记得!
我却杀了他!
甜粥,软糯香甜,可若掺了砒霜却是能致命毒药。
一切都结束了。守候了一生的爱情,最后终于还是消逝在自己手里。你不理解我!他的话回响耳际。哼!理解?你又何尝理解过我呢?
如今好了,再不用引颈长盼,再不用相思煎熬,从此后,终于可以洒脱地放手。
我端起粥,正欲要喝,钱之麟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骂道:“你还有脸吃饭?你做的好事打量我不知道?”
掺了砒霜的碗被摔在地上,腐蚀了地面,冒起一团白烟。
“你投了毒?你想自杀?”钱之麟惊恐地看着地上冒气的那团白烟喃道。
“你想的美!是你告的密对不对?你杀了我妹妹!你还我惠儿!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是如此恶毒的女人,如果你放他们走,我心里至少还会对你抱有一丝希望,你残忍恶毒的人性简直令人发指,连你最爱的人都下得去手?楚慈,你想自杀、想解脱是吗?我偏不让!我就要让你活的生不如死。你必须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钱之麟怒吼着,仿佛要将我彻底粉碎在他的愤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