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羡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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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清芬酝藉

卫青把赤兔马牵到马厩里,还没有拴好缰绳,听见玉无尘的脚步声,问道:“万世策怎么不来?”玉无尘笑道:“说也奇怪,他自回来后,不吃不喝睡了一天,而后看着马高兴了一天,今日竟然沐浴更衣半天,往日去平阳公主府也没这么隆重过。”卫青道:“肯定是给人送马,高兴糊涂了。”玉无尘笑道:“去了就知道了。”

两人出了门,左右看不见万世策,只能又去陈掌府上走一遭,好说歹说才拽出来。万世策说:“我太累了,想休息,平阳公主府花花朵朵太多了,太香太浓烈,我受不了。”玉无尘笑道:“以往也没听你提起过,如今长大了,心事重重了。”万世策一拍胸脯,道:“本少爷是扭扭捏捏的小女子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每临大事面不改色宠辱不惊。”

卫青把绝影的马缰绳交到他手中,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再晚就要被留下用膳了。”万世策翻身上马,勒住马,等着马车里的卫青和玉无尘。卫青关切地问起玉无尘的年岁,是否婚配。玉无尘道:“刚满十七,不急,不过有好的姑娘可以给我预留着。”卫青只是随口一说,他是个大老爷们,并不会做媒人,讪讪道:“有哪家郡主小姐,我给你留意着。”

玉无尘给卫青讲了一些大漠风光,卫青道:“我去过大漠,并不像你口中描绘的那般美好。”玉无尘叹道:“将军,能不能活得诗情画意一点,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在您眼中就是荒凉破败、死气沉沉,在我心里它就是空阔苍茫、浪漫瑰丽。”

卫青赞道:“听您的话语,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啊!”玉无尘呵呵道:“些许识的几个字,本来应该是宋玉,不合做了武士。”卫青笑道:“文武双全帝国大才,我向皇帝荐举你,保你做个殿阁大学士。”

玉无尘道:“我一介农夫,闲云野鹤逍遥自在惯了,哪会受得了那些束缚,小的先行谢过将军,只求以后万世策能留我在府中,有事招呼一声,赏口饭吃。等过几年,万世策长大成家,我自会远去。”卫青听他话语幽怨,似有万般不舍又有千般留恋,不由感叹天若有情天亦老。

“舅父,到了!”万世策牵着马,帮他们挑起车帘,扶他们下车。卫青向门人说明来意,一行人牵着绝影从侧门进入府中。

平阳公主府果然花团锦簇,小桥流水。进门靠墙爬满了开花的藤蔓,墙下全是应季盆花,姹紫嫣红妖娆美观。三步一柳,五步一廊,丝竹声声萦绕耳畔。亭子里、廊道边,侍女们或浇花或剪草,或弹琴或吹笛,除了一些轿夫、看门小童,处处是霓裳丽影浅笑低语。穿过几个月亮门,绕过一带白墙下的石砌白云出岫,又穿过两道假山飞瀑,才在后花园找到了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乌云堆鬓,头戴翠玉黄金合成的流云形发簪,上身宽袍大袖乳黄色帛衣,下身紫红色纱裙,腰间系着乳黄色八月菊花形宫绦,大气端庄粉面含春。卫青深施一礼,道:“见过公主!”平阳公主笑道:“为何把马牵到这里来了,快别吓着我们这些深闺小姐。”万世策道:“禀公主,这是我舅父专程从河东给您带的名马,让您把玩。”

平阳公主看那马通体漆黑,体健威武,就道:“难得你们这么用心,以后我出门不用坐车了。”万世策忙道:“这马名绝影,跑起来快得连影子也看不到,您可要坐稳了。”平阳公主“噢”了一声,道:“把这马给我儿曹襄可好?”万世策道:“拥有此马,可掌天下。”

平阳公主站起身,缓缓走下台阶,道:“先把马养在府里,待太子长大后送与太子,如果皇帝来幸,即送与皇帝。”卫青谢过平阳公主,拉着万世策、玉无尘转身要走。平阳公主道:“到前面瑶琼阙,吃盏茶再走不迟。”卫青等拱手道:“诺!”

瑶琼阙临水而居,花柳掩映古木参天,不过两丈见方的阁子,红砖脆瓦飞檐翘壁,琉璃貔貅白玉狮子,墙体内外雪白,只里面靠墙几案上一盆绿草,其余一张方桌,两张卧榻而已。平阳公主摇着扇子,让卫青等人坐了,笑道:“将军今非昔比,不来府上了。”卫青低头道:“岂敢,想当年公主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万世策嗤嗤直笑,笑得合不拢嘴。玉无尘给他使眼色,他也不听。

一个娇弱的小姑娘端着茶盘走进来,为每人面前的茶杯斟满水。平阳公主道:“水漾,今日你来得有些晚了,是否风寒仍未好,如果身体不适,就不要勉强。”万世策一下止住笑,看那小姑娘红涨着脸,为自己斟茶。她苍白的面颊上两朵绯色的云,眼圈有些发青,两眼隐隐有泪光,到他这里,不知怎么,惊呼了一声,热水顺着桌子流到了万世策的腿上。玉无尘连忙推开万世策,用袖子擦拭热水。

万世策不理旁人,只盯着那小姑娘,道:“你烫伤了吗?伸手我看看。”说着,站起来,对着水漾手指上的一片淡红,吹了吹,向平阳公主道,“她受伤了,挺严重的,让她回去休息吧!我来倒茶,反正闲着也不自在。”平阳公主笑道:“她身子弱,病刚好,回去吧!斟茶不用你,你到外面找两个侍女过来,顺便把她送回卧房吧!”

万世策扶了水漾,不停给她伤到的皮肤吹气,走了两步,看前方有个井台,遂让她坐到一旁石凳上,拼尽全力转起辘轳,提上来一桶沁凉的水,把水漾的小手按到里面。水漾真诚地道:“谢谢您!”万世策道:“再泡一会儿,时候太短不管用。”水漾道:“你不要按着我的手,太紧了。你扶我到房里便是,我那里有消炎的药水。”

万世策充耳不闻,按了两刻钟,然后撩起自己的内衫小心地擦去水滴,强行背到背上,说:“去哪里?”水漾有气无力道:“云容冱雪,我刚才说了多少遍了,你竟一点不听。”万世策只觉得她身轻如燕、玉骨生寒,道:“怎么走?”水漾道:“顺着这条林荫小道向北,走到尽头,右转经过一片芳草地,再转过两个小阁楼,就到了。”

万世策一路飞奔,活力贲张,全然忘记了她在背上的颠簸,急得水漾直叫放她下去,万世策不理她,一路跑进云容冱雪。原来也是个小阁楼,楼梯逼仄狭小,层级很多,几乎从楼上倒挂下来。万世策踩着楼梯,几次差点踩空,他问水漾,你怕不怕?水漾道:“没办法。”背着她走上三楼,左右各有两个房间,中间过道一个炭炉子,盖着火盖。

水漾指了指左边,又低下了头。门口有两个小丫鬟,轻快地为他们打起帘子,道:“回来了,水漾,躺下歇着吧,我们有事先去了,一会儿给你带饭回来。”

万世策进去之后,发现那是一个约三丈的陋室,墙角挂着蜘蛛网,前窗狭小被什么东西封住了,打不开。整个房间一股强烈的中药味,阴暗潮湿不透气,靠北墙一溜大通铺,竟然是土坯垒成,上面铺着几块碎花床布,叠放着几个颜色斑斓的被褥。

水漾指了指西边的一个白色枕头,道:“那里——”

万世策把她放在床铺上,给她盖了白色被单,道:“不要再接触生水了,涂一层薄薄的烧伤油膏类的药,再适当包扎一到两天,防止起水疱。如果有大的水疱,可以擦消毒水后用消毒针抽吸,或者剪小孔放出水液再包扎。如果水疱已破,用消毒棉球擦干以保持干燥,不能使血液积聚。烫伤切忌乱用红药水、紫药水等有颜色药液,以免影响医师对烫伤深度的判断。烫伤后不要用碱面膏体乱敷,因其含有大量的毒菌有可能造成感染,而且敷上之后也不利于散热。”

水漾轻轻笑道:“你懂得真多,那边有个茶壶,想喝水自己去外面走道里烧。”

万世策站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到墙角蜘蛛网下放着一个土茶壶,旁边横七竖八地堆了些锅碗,看着是干净的,也不想过去,问水漾道:“你的药水在哪里,我帮你涂上。”水漾指了指头边的小匣子,道:“没上锁,自己找,可以找到。”

万世策启开匣子,一股冷香扑来,寻了一瓶药膏,闻了闻,又看看瓶体,道:“过期失效了,不能用,还有吗?”水漾道:“所有的都在里面了,你找好了。”万世策翻了翻,没找到,冲出门外。

水漾长发披散在枕头上,想着以往在姑苏绣楼上绣字赋诗的光景,湿了眼眶,想着自己既然是罪臣之后能活命已属不易,还有什么奢求,在这里,平阳公主虽不高看自己,但也没有虐待自己,有一个地方住,有饭吃有衣穿,就可以了。

一缕阳光从封闭的窗棂上照射下来,照到地上的泥土地上。阳光七彩缤纷,霓虹闪烁。

门口跳进来一位少年,捧着几瓶药,额头汗津津的粘着两缕头发。水漾笑得很开心,这是自如平阳公主府以来,第一个陌生人对她这般好,像以前父亲的温情细腻,像父亲对自己的呵护有加。

瑶琼阙里,卫青等人等了半天万世策见不到人,腆着脸留下吃了一顿饭,饭后让平阳公主派下人寻找时,万世策回来了。卫青劈头盖脸道:“你跑哪里去了,让我们好找。”平阳公主连忙拉过万世策,问他吃饭没有。万世策支支吾吾说,吃了,和曹襄一起。平阳公主笑一笑,不再言语。卫青说朝中有事,带着两人与平阳公主告辞了。

望着他们逐渐隐没在桥廊亭阁间的身影,一旁的小丫鬟不解地道,“曹襄公子今日去祖母家,并不在府上啊!”平阳公主笑道:“桃花春色灼灼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万世策回到家中,牵了步景,邀上李敢,去军马场赛马。李敢骑爪黄飞电马,引十个小童,与万世策争锋。

好客热情的军士排开围场,周广二百余里。万世策与李敢并马而行,只争一马头。背后都是卫青、李广、公孙敖、公孙贺之心腹将校,文武百官远远侍从,不敢近前。万世策在马上驰骋,忽草中赶起一兔。万世策射之,一箭正中那兔。众人皆喝彩。

转过土坡,忽见荆棘中赶出一只大鹿。李敢连射三箭不中,于是回头对万世策道:“你射击它。”万世策止住马,就手要来李敢的玉雕弓、黑羽箭,扣满一射,正中鹿背,倒于草中。群臣将校,见了黑羽箭,只道李敢射中,都踊跃向李敢欢呼“小飞将军,厉害,小飞将军,厉害!”。万世策纵马直出,挡在李敢之前道:“我射的,李敢不敢!”。众人都落了个灰头土脸,怏怏不快。

万世策和李敢告别后,又赶到卫青的演武场,兴致勃勃地练剑。卫青告诉万世策,平阳公主留了一宿的绝影夜晚长鸣,殴打之后四蹄腾空哀鸣更甚,忍无可忍的平阳公主直接把它献给了皇帝。孰料绝影一见皇帝,如见主人,与皇帝亲昵不已。

皇帝高兴之余,赏公主千金,并赋诗一首:天马徕,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天马徕,出泉水,虎脊两,化若鬼。天马徕,历无草,径千里,循东道。天马徕,执徐时,将摇举,谁与期?天马徕,开远门,竦予身,逝昆仑。天马徕,龙之媒,游阊阖,观玉台。

万世策道:“千两黄金啊!千两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