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之天下安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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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泡影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这大概是祁澜最真实的写照了。每日从清晨枯坐到黄昏,百无聊赖,从期待到失望,每日每夜反反复复。这是我五天里第三次见她在殿前台阶上坐着了。

“夜深了,还是早歇息吧。别等了,这么晚了,裴钟毓不会来了。”我从她身后绕到面前,伸手搀她起身。她神情木然,两眼空洞,却一句话不讲。

第二日一早,宫女急匆匆地奔来,又喜又泣:“娘娘!娘娘!皇上说今晚来咱们凤熹宫,要与您共用晚膳。”

祁澜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琉璃梳顿在了半空。

“你说什么?”祁澜站起身来,扶起那宫女,“你说,皇上今晚来找我?”

“千真万确呀,娘娘,快,奴婢赶紧伺候您梳洗打扮,今晚一定把皇上留在凤熹宫!”祁澜立刻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赏了那宫女:“你今日算是立了大功,本宫就赏你只镯子。”来不及等那宫女谢恩,祁澜就催着她为自己化妆打扮起来。

我头一次见祁澜这般激动,将那台上的黛笔胭脂通通翻遍,商量着是化远山眉还是飞燕眉,是化点绛唇还是化樱桃口,又细细挑选着发型和首饰,满头尽插珠宝点缀,最后,祁澜和一众宫女叽叽喳喳地讨论起穿着。

“不如就红色吧!娘娘穿红色最美艳了。”宫女们小声附和道。

祁澜想了想,似是想起了什么:“快快去把我那身红绸金凤裙取来!”

满宫上下打点收拾,待到祁澜梳妆完毕,祁澜又催促宫女:“快快去御膳房,吩咐下去,准备皇上爱吃的荔枝白腰子、奶房玉蕊羹、江瑶、蜜浮酥捺花、莲花肉饼、酒醋蹄酥片、螃蟹酿枨……”催着那宫女出了门,祁澜又转身吩咐道:“去采些秋菊来点缀一下,再换上乌沉香。”

“来人,把这庭院的枯叶都扫净了。再修剪一下这花木,别让皇上觉得杂乱。”祁澜在宫里奔走,跟着宫女们一起打扫,直到月上了柳梢头,还不见裴钟毓的身影。祁澜一直在宫门外张望,焦急又欣喜。可是啊,岂能尽如人意,那裴钟毓到底是没来啊。桌上的菜全都凉透了,祁澜坐在桌旁,猛的起身扑扫掉满桌菜肴,碗盘尽碎,地上一片狼藉,祁澜趴在桌上,哭得悄无声息,只是身子一起一伏。我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背,安抚着告诉她,“没事,裴钟毓就是忙了些,改日必会来看你。”

宫女们跪倒一片,不停安慰,谁也不敢在她动怒时发出一点走动声音。我接着劝她说:“祁澜,我掐指一算,裴钟毓必会在十天内来,别伤心了祁澜,养好了精神也好重得皇宠。”

祁澜啜泣着离开桌台,嘴里还念着:“别弄脏了这身衣裳,这是皇上当年特意为我做得,后宫里独一件。”

待她哭累了,在榻上昏沉睡去,我瞧着她满是泪痕的脸不免也有些心疼。但是世事总是教人不必在意,欣喜久的事必然成空,太过美好的愿望总不能实现,无非都是人自己给自己的念想而已。失望攒得够多了才能看淡一切,不强求反而接二连三的喜事登门。愈发患得患失就总不会得偿所愿。毕竟,得不偿失,必失。

世人总把爱恨看得太重又太轻,反倒不如,杀了那江湖。

后来啊,据说裴钟毓第二次还真是没来,祁澜又一次大失所望,散尽了所有幻想乞求,可偏偏在这种境遇之下,裴钟毓给了她最后一次希望。

“朕今日来,是有件事想与你说说清楚的。”裴钟毓在桌上这样开口。让祁澜心头一紧。她拨弄着碗中菜肴,毫无胃口。

“皇上开口便是,臣妾必不能欺瞒。”她强颜欢笑,抬起头来看着裴钟毓略带阴郁的脸。

裴钟毓反倒是不急,慢悠悠夹起一块沙鱼羹:“嗯,味道不错。”

祁澜又低下头看着碗里,象牙著戳着烩羊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其实这些菜她一个也不喜欢,只是裴钟毓喜欢,她便依着他的口味,只是想,和他更近一步,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

“如意那天……本是无心窃虎符的吧。有人别有用心而已。”裴钟毓到底是说了出来。他以为他能为如意讨一个公道,殊不知是他自己害惨了如意。他把所有的恨都归结在祁澜身上,未免对祁澜不公平。

“是。的确是臣妾命人偷了那虎符藏在她院中树下,不为别的,只是想让皇上别那么独宠她一个。臣妾是做错了,错不该诬陷承徽,可皇上您呢?您以为这后宫真的太平无事吗?岂是我一人想陷害她,这深宫里每一个被她夺了恩宠的女人日日夜夜都恨不能掐断她的脖子!皇上以为独宠她一人是为了她好,殊不知是把她推向万丈深渊要她万劫不复!这宫里的女人,嫉妒心都藏的好好的,却是一个比一个毒。”祁澜索性坦白,象牙著担在碗沿上。

“清和,你可知朕为何迟迟不进你凤熹宫吗。”裴钟毓面无表情,似是没听到祁澜的话,又扦起一块煎卧鸟。

“皇上怨恨臣妾设计陷害承徽,臣妾也知道,您恨透我了……”祁澜的眼盯着碗沿,不敢看裴钟毓。

“那你可知,朕为何没揭发你吗。”裴钟毓也停了著。他死死盯住祁澜,看她不安的手绞在一起。祁澜不语,他继续说道:“朕念及你是朕的皇后。好歹夫妻一场,不忍破了这段姻缘,毕竟你也曾给了朕很多美好。”

“皇上口口声声说是念及夫妻一场,怎的不念及旧情来看看臣妾!还不是整日流连在新欢住处!”祁澜再也是忍不住,“是,臣妾是狠毒,可皇上您何尝不狠心!说臣妾自私、贪婪,皇上又何尝不虚伪!”

“够了!”裴钟毓摔了筷子,“朕虽不来看你,哪一月的月供缺了你的?哪一次不是赏你珠宝金银胭脂粉黛?”

“可臣妾宁愿不要!”祁澜吼了起来,翻手摔了酒盏,“皇上难道不知道臣妾想要什么?这些东西臣妾从来不缺,臣妾只是想求您能回头看看,只一眼也好啊。可自那承徽进宫来,您就再没踏进过臣妾的凤熹宫!这就是您口中的夫妻?!您是为了面子赏赐臣妾,可您巡游时又何曾顾及过臣妾的脸面!”

裴钟毓沉默了。他的确冷落祁澜太久了。祁澜依旧不依不饶:“都说深宫里的女人难熬,如今臣妾也算是尝尽这各中滋味。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她的泪都流尽了,以后,再也不会为眼前这个让她患得患失的男人流下一颗眼泪。她也倦了。

裴钟毓沉默了,这个殿里只有祁澜的喘息,那么轻,又那么沉重,一下下砸在裴钟毓的心上。他缓缓起身,哑着喉咙,只道一句:“朕,改日再来。”说罢,转身便离开了。

我走出来,扶正碗筷。桌上山珍海宴,其实也没动几口。

“你说,喜欢一个人真的就这么难吗。”

“很可惜他不够喜欢你。”

“那我值得吗?”

“有什么比你喜欢还值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