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天使湖（四）

八年级的下期很快过去，同学们都说小薇和柳丁肯定在搞地下恋情，因为谁都看得出，他们的关系太好了，但柳丁从来没有承认过。

倒是风花开始莫名和柳丁多多接触了起来，有空闲时间的时候，就来和柳丁搭搭话，或者指导一下柳丁的英语。

对此，柳丁倒是十分乐意，小薇也没有说什么，学生时代的平静就这样一天天继续。

有些在意，有些惋惜，等到了三四十岁时再看，依旧会觉得在意和惋惜，但程度早已经被时间冲淡。

少年的柳丁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也曾幻想过自己三四十岁时的样子，对未来有过自己想象中的期待。

不过，期待终究是期待，现实往往是无情并且冷酷的，它在发生时，不仅嘲弄一个人的人生，更把这个人也同时击得体无完肤。

九年级刚刚开始不久，还在学校的柳丁便收到了噩耗，父亲在外地打工时出事了。

当柳丁回到家中时，已经在准备后事了，人没有救回来，应该说根本没有救过，当场就没了。

据说是因为柳丁的父亲自己操作不当，老板也到处塞钱，最后没有赔偿几个钱。

父亲的尸体没有回来，只有一方小小的骨灰盒，放到棺材里面下葬。

柳丁当着所有人的面时没有哭，奶奶和几个姑姑却是哭得撕心裂肺。等到夜深人静时，柳丁的眼泪也无声地落下。

父亲常年在外，经常看不到人，但作为父亲，他已经做到了所能做到的一切，柳丁从他那里得到的关心和爱，深刻而无言。

阿光他们回到村子里了，看到跪在地上颓然的柳丁，在学校里那么吃得开的人却在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安子在一旁看着，自己也哭了。

后来，有些亲戚不安好心，还把父亲的赔偿金给骗了去，柳丁这才忽然明白这现实，果真是人情冷暖。

家中顶梁柱突然没了，望着已经白头的爷爷奶奶，柳丁发誓要肩负起责任来。

回到学校以后，柳丁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每日的时间都是用来看书学习，哪里不会，他就专门去问老师，英语不行，他就发疯似的背单词、记句子。

小薇再也没有在课堂上和柳丁讲过话了，即使是在下课时间，看着颓然的柳丁，她也为他痛心。

风花还是自发帮助柳丁学习英语，她现在比小薇在更多时间陪着柳丁了，可柳丁已经不是之前的柳丁。

他多出了那些从前没有感觉到的烦恼，眼中的忧郁一刻也不曾消停，每当直视他的眼睛，风花总觉得，那里面都是眼泪。

阿光因为和人打架被开除了学籍，从前他也打架，但这一次情节尤为言重。

起因是他听见几个家伙背地里说柳丁家里的事，于是遏制不住，当场就翻脸了，周围的人拉都拉不住。

阿光走后，还嘱咐江涛和安子，在学校里一定要好好罩着柳丁。或许他也知道这种说法十分幼稚，可作为朋友，这是他能为柳丁做的最后的事了。在那之后，柳丁便听说阿光也跟着他的父亲去了外省，读不了书，也就只有打工去了。

九年级上期的期中以后，小薇消失了。

班主任只是说她转学走了，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柳丁本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关注她，可一个人突然就不见了，还是感到那么一丝悲伤。

阿光走了，小薇也走了，柳丁时常缅怀他们，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高中。这是城里孩子们唾手可得的事，对于柳丁这些人，却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寒假里，柳丁的成绩第一次跻身班级前十，常年不及格的英语也及格了，进步之大让全班有目共睹。

下雪的冬日里，柳丁、江涛和安子又同阿光见面了，看着枯水的天使湖，看着它现在面目全非，已经呼吸困难了，几个人都有说不出的感慨。

小时候，天天一起疯跑的日子还历历在目，那快乐足以铭刻一生。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大家还能聚在此处，可一切都变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成长来得这么剧痛，甚至只是一个回眸，伤口就已经触目惊心。

虽然时间不久，可阿光明显黑了许多，脸也更加沧桑了，走出去的话，恐怕没人相信他其实只是个初中生的年纪。

几个人欢欢喜喜一起度过了这个寒假，那是他们四人还能在齐聚一起的最后一个寒假。

第二年开春，柳丁他们到学校后不久，阿光便重复了村子中大多数男人的老路，外出务工。

柳丁又被换了座位了，小薇走后，在这新学期也是最后一学期的开始，班主任安排风花和他坐在了一起。

柳丁的内心还是那么沉郁，可他在日常生活里还是努力装作以前的样子，尤其是在小薇离开，又和风花坐在一起之后。

风花竭尽自己的所能帮助柳丁提升他的成绩，当然现在的柳丁也不像那阵子那样总板着脸了，学得累了，她也和他说说话，虽然不像小薇那样表现得那么热情，但也时刻挂着微笑。

偶尔四目相对的时候，柳丁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动了，他大约的确是喜欢上风花了，可是临近中考的时间里，他还有自己一定要完成的事，他最终没有说出自己的喜欢，也并不知道，风花对他的喜欢。

看着柳丁的眼睛，风花很羞涩，她早就喜欢柳丁了，不是从现在开始，而是第一眼相遇。

一见钟情并不为过，她觉得柳丁就是自己的理想型，但直到最后，也没有鼓起勇气。

两个人都没有鼓起勇气，结果自然也就是失之交臂。

中考结束以后，大家都散了，似乎是上天听到了柳丁的祈愿，他考上了市里数一数二的高中，成为那一年里班上的黑马。

反倒是风花的成绩没有那么理想，只是上了另外一所相对平平的高中。

散伙饭以后，众人都散了，班主任允许大家喝酒，有的人喝得烂醉如泥。

分别的关口，风花叫住了柳丁，柳丁十分认真地看着她，她愣神了许久，然后说了句：“再见，加油！”

随后，就像两辆背道而驰的火车一样，时光把分别的速度提高得势不可挡，远远超过曾经那所谓的三百四十米每秒。

风花消失在街角，柳丁在最后一刻回头了，但也仅仅只是回头，他没有去挽留什么，他觉得，这样其实也算圆满了，反正自己也配不上，自卑开始在心里生根。

暑假的三个月里，安子和江涛也出去打工了，同一代人，迎来了不同的命运。